16.第十五章 記得那太湖畔的金懋叔嗎

16.第十五章 記得那太湖畔的金懋叔嗎

?(一九四)

這一忙二去的,轉眼就到年尾了。

東華門外市街依舊人聲鼎沸,浴佛節至,城內街市盡賣撒佛花之類物,年關將近,不少年貨亦陸續上市,街上紛紛出現許多忙着採辦過年的百姓,人人不畏寒風,穿梭往來,熙熙攘攘間洋溢着般般喜氣,比起往常不知熱鬧上多少倍。

彼時我走在這般熱鬧的街道上,一隊僧人迎面與我擦身而過,領頭的和尚手捧着銅質的沙羅盆,裏頭擺着一尊木佛像,半身浸在散發著清香的凈水中,後頭的和尚不時以楊枝蘸着香糖水為佛像灑浴,我掏出些碎銀放入他們的布施缽內,微施一禮,繞過他們繼續向對角的白樊樓步去。

(一九五)

白樊樓是汴梁城內規模最大、名聲最響的高級酒樓,五代時曾有商賈販礬於此,后改建成酒樓,便以此為名。若不算入底層,白樊樓樓高三層,共有三棟樓宇相向(2),每棟各有百十間閣子,彼此間以飛橋相通,飛閣流丹、綉闥雕甍,高大雄偉,眞可謂琉璃萬頃,華美非常。

此樓上自公卿貴人,下至庶民百姓,都愛前來,可說是雅俗共招,繁華興旺,燈火徹夜通明。它在提供精美酒食的同時,也吸納了京城一流伎女與各式陪宴藝人進駐,夜夜歌舞風流,日日艷幟飄揚,極盡風雅繁鬧之能事,使得「樊樓燈火」逐漸成為汴梁城內的新興奇景,名頭愈傳愈廣,成為了凡訪游東都之人必踩之景點之一,無時無刻,景象繁榮非常。

作為京中名店,白樊樓每日的客流量系以千計算的,光是廚子、夥計、茶酒博士、掌柜等工作人員的人數加總起來就不下七十人,其每日所釀的酒據說最多可達八千五百斤(宋斤,一斤640克,一石=925宋斤,5500公斤),其繁榮鼎盛由此可見一斑。

不過即使是過慣寬裕日子的在下,平日也甚少涉足於此樓的……

畢竟就算再有錢,讓銀子嘩啦嘩啦像瀑布一樣流出去的事沒必要我還是忍不下心去做的。彼時乃因時入尾月,心血來潮,欲買酒請請三五好友,一方面感念大伙兒平素照料的恩情,一方面亦可彼此聯絡感情,有道是請人當請尊,這名滿汴梁的「白樊酒」絕對是送禮宴客的上等選擇,這才為我孤身佇足於此樓內的原因。

(一九六)

……誰!誰說在下是因為還在怕馬漢,所以想用酒來討好他?!

莫要老是這般污衊在下的心意與人格!

雖然我承認那陣子看到馬漢在吃東西的時后,內心深處仍是會有些惴惴的……

(一九七)

說到這白樊樓的酒最特別的莫過於它採取好酒限量供應的策略,用以確保全年酒源不間斷,越高等的酒每日限額越稀少,是故上流名士每每以得喝到白樊樓頂級酒為榮。

那日我急急走至櫃枱,翻了翻酒牌子,幸好中上等酒還有不少種類可供選擇,甚至上上等區還剩有一壇陳年女兒紅,我立馬先訂下那壇女兒紅,其後才開始慢慢從其它酒單中選出兩壇還沒嘗過的招牌酒「和旨」,正結完帳拎起酒轉身要走,恰好瞥見不遠處的夥計以眼神指向我,用略帶歉意的口吻對他身旁的客人說:「客倌,真對不住!上上等女兒紅今日售罄了,最後一壇給那位爺買下了。」

(一九八)

這場景,這台詞,怎麼好像似曾相識……

(一九九)

我說這世界的小二一個兩個是不是真有些二啊!

有必要當場指出是何人消費了最後一份的商品嗎?!

存心想看熱鬧以製造糾紛排憂解悶嗎!!

(二〇〇)

門口那位向隅的客人轉過身來,他腳上踩着一雙白鹿皮靴,上面還濺着點點飛雪,外邊罩着件半開的銀白大氅,銀狐圍脖,內着雪白的緞面衣袍,袍內透出銀滾蔥綠的鏤空木槿花鑲邊,光潔白皙的臉龐上,一對桃花眼熠熠生輝,整個人看起來飄逸俊秀無比,只是那雙微蹙入鬢的劍眉,明晃晃地透露出了主人微有不悅的心情。

我瞇眼仔細一瞧,不禁大吃一驚——這、這人!不正是當初在太湖畔遇到的那名吃貨少年嗎!

看着那人那同樣震驚的表情,便知曉他也認出我來了,估計我倆當下心裏想的八成是同一句話——怎麼又是你?!怎麼又是你這傢伙想要跟我搶!!

(二〇一)

……是啊,怎麼又是你,從蘇州同搶一樣東西搶到開封來了,弄得我倆好像是在爭奪丈夫的小三和妻子似的,鍥而不捨,再接再厲,頭破血流!

(二〇二)

「原來是虞兄啊,眞巧!」

他臉上仍舊是掛着那副半是秀美半帶邪氣的笑容,信步朝我走來。

我抽了抽嘴角,擠出一道淺笑,也朝他走去:「金兄,眞巧。」

「沒料到方至汴梁,便碰上熟人……我倆可算有緣分,」他在我身旁停下,臉上對夥計露出的不悅模樣已被盈盈笑意所取代:「小弟聽說這京城白樊樓的女兒紅是拔尖兒的,一進城裏就往這裏趕了,沒想到此次又向了隅……」

照這個模式發展下去很危險……

我單手將那壇女兒紅護在胸前,趕緊建議他:「金兄可以明日早一點來買。」

他劍眉微挑,一臉無辜:「可在下今日不知為何就是酒纏得緊……」

----不!

不要看他!

不要看他那雙桃花四溢又勾人眩目的眼眸!

「這……可惜,我這壇……這壇酒,待會打算要送人……」我倒退兩步。

「虞兄若不嫌棄,小弟明日願奉上兩大壇白樊樓的頂級女兒紅,只請今日虞兄暫且割愛,陪小弟飲上幾杯,不知虞兄意下如何?」

他斜倚門柱,雙手盤在胸前,姿態流暢,陽光雪景之下,笑得光華流轉,丰神飄灑,宛若天人降臨。

(二〇三)

……老天給他開外掛!

這大絕使得太不道德了!

(二〇四)

一時辰后,我坐在城郊的小山上,望着山下的汴梁城發懵。冬季日頭落得早,那會兒飄散天邊的雲彩已薄燒上一層淺火,城下人家的燈火亦星星點點地明亮了出來,由上眺望過去景色極美。

一抹白里透蔥的身影彼時就站在離我不過三步遠的地方,他負手環視四周,咧着嘴笑,心情看似很好,聲音如珠玉清朗:「……哈,此地視野甚妙,飲酒抒懷肯定快活!」

我瞥了他一眼,卻是心情複雜,一時難以言語。

怎感覺在下最近老是被人牽着鼻子走?

難不成我其實是個很沒主見的人?

怎麼每次都是哄個幾句繞個幾圈就被攻陷了呢?!

那唐僧級的人精段數太高認栽也就罷了,但這姓金的小子頂多也不過是個剛至雙十的新成年人(搞不好還沒到),為啥我每次見他卻都要吃鱉呢?

看看他的人!生得是金質玉相、風度翩翩,怎麼骨子裏卻如此霸道賴皮呢?

我當下痛定思痛下了決定:回去該好好重新鍛煉一下自己的意志力了。

(二〇五)

在下僅系一時心軟了,如此而已。

美人計什麼的是堅決不可能,我豈是這般膚淺之人?

被堂堂男子的美人計堵了嘴,如此可恥之事才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呢。

(二〇六)

都說酒是人與人之間最好的橋樑,一盞在手,酒酣耳熱之際,管他是天皇老子還是乞丐龜孫,照樣被酒精那無遠弗屆的包容力催化為知交好友!

先不論如同神經病般在寒冬臘月的夜晚坐卧山頂曝露給冷風吹這種看似有病的行為,待我們彼此痛飲掉大半壇陳年女紅后,話匣子聊開了,一時間還真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幻覺。

在下酒量其實並不是很好,所以彼時喝到一半其實已經有點茫了,忽然雞婆心大發,詢問起此人來京城的目的,想着他若是想要觀光,在下閑來無事當回地陪,帶他去四處導覽一番亦是無妨。

那人酒量卻是不錯,神志與我相較之下清明許多,在下依稀記得當時他聽起我問他來東都的目的之後,便微微瞇起他那雙琉璃般的眼眸,瞳中卻映着詭譎波瀾,雜有着不屑、也有些剛傲。

他輕蔑地笑了聲,勾着嘴角回道自己系特來此,為會一人。

這神情實在太有料,我當下八卦心大動:「來找你朋友?」

「誰跟他是朋友!」他一激動下啪地一掌便把半碗酒都拍翻了。

我覺得他這反應肯定有戲,於是鍥而不捨地追問他:「不是朋友……那便是情人啰?小兩口吵架了?歡喜冤家?」

弟弟別傲嬌了,你不知道表面越不屑在意的人其時才是心裏最在意的人么。說出來讓哥哥開導開導你吧!

「……你、說、什、么?」

金懋叔黑着一張臉,咬着牙用超重低音字字反問,配上那一雙冷晦幽深隱含殺意的眼神,頓時把我驚得酒醒了一半。

「沒……沒事,沒事!當我什麼都沒說!喝酒!我說我們繼續來喝酒!」感受到危機氣氛的我立即像牆頭草一般轉移了話題。

(二〇七)

現在回想起來,在下當時還真是大膽……

看來酒精確實會降低人類對危機的感受能力,不可不慎啊!

(二〇八)

當事人事後曾告訴我,其實當下他真動了殺機,不過幸好他理智尚存,端是將它按捺了下來。

他曾向我如此說道:「你真該慶幸那點酒醉不了我,若我真醉了,彼時年輕氣盛,被這般出言侮辱,一個激動搞不好就不小心把你給砍了哪裏也說不一定呢。」

我聽后:「…………」

哇咧!你不小心的後果未免太過兇殘了吧!

果然無知是福,真相可怕啊!

但我覺得很冤枉,這話哪裏侮辱到你老爺了呢?在下當時根本不知道你特地來會的人究竟是誰呀!

悄聲:而且某方面來說我講得也沒有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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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註:

一小三:泛指正妻以外之女人,因系介入你儂我儂二人世界的罪人,故以「泄字貶之,又「三」字有代表「多」之意,用以表示花花世界眾多的鶯鶯燕燕,連串起來便稱之小三。

二神經病:專有名詞,簡單來講就是指腦子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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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都汴梁閑話回憶錄[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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