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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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太太責備三奶奶:“瑾枝來了半月還沒有和姐妹們一起上學堂?”
“瑾枝剛來府上還沒適應,我本來打算等過了年再讓她去學堂的。”三奶奶忙站起來,“不過咱們瑾枝是個有福氣的,有咱們三郎教她!”
“還是一併上學堂吧。”說話的是國公爺。
“是是……”三奶奶訕訕坐下。
方瑾枝越過陸無硯的肩頭,看向首座的國公爺,國公爺是一位年過古稀的老人家了,可是仍舊十分有精神。方瑾枝一進門就注意到這位國公爺了,他很少說話,只是聽著兒孫們交談,偶爾點點頭,或是訓斥幾句。
坐在國公爺身邊的老太太看了一眼方瑾枝,又看向陸無硯,笑着說:“小姑娘既然沒念過書,去學堂未必跟得上。無硯有時間就先給這孩子啟啟蒙吧。等天暖了再和其他孩子一起讀書。”
老國公爺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夫人,老太太只是慈祥地笑了笑。老國公爺便沒有再說話,這等小事既然夫人開了口,他斷然沒有阻撓的理由。
“還不快謝謝你的曾外祖母。”陸無硯在方瑾枝的屁股上輕輕拍了一下。
方瑾枝心尖尖一顫,脊背頓時挺直,如坐針氈。她想要從陸無硯的膝上跳下去,可是陸無硯雙手環在她的腰身,禁錮着她。她只好坐在陸無硯的膝上,有些不安地說了聲:“謝謝曾外祖父、曾外祖母。”
“也不能讓你白謝了。”老太太順手擼下手腕上的綠翡翠鐲子,“拿去玩吧。”
站在老太太身後侍奉的丫鬟忙接了鐲子,捧給方瑾枝。
方瑾枝受寵若驚,而同輩的姑娘們卻是十分眼紅。她們或許還有在祖父、祖母面前表現的機會,可是曾祖父、曾祖母就不一樣了,她們甚至很少有機會見到兩位老人家。而每次見了,都是一大家子的人聚在一起,連個被正眼瞧的機會都沒有!
這一頓飯,方瑾枝是坐在陸無硯的膝上吃的。
這一桌都是長輩,唯獨陸無硯和方瑾枝兩個小輩。陸無硯早就習慣了,他能坐在這裏一方面是因為特殊的身份,另外一方面卻是為了代表大房。畢竟老國公爺長子已經故去了,而長孫常年駐守邊疆已有五載不曾歸家。家中這一支的人只有一個陸無硯。
可是這可苦了方瑾枝。隨着時間的推移,方瑾枝不僅沒有放鬆下來,反而越來越緊張。
大戶人家實行分餐而食,早有丫鬟將方瑾枝的餐具擺過來。方瑾枝握着筷子夾起丸子,那是一個汁濃滑膩的肉丸子,一不小心從方瑾枝的筷子間滑落,落在陸無硯竹青色的寬袖上,留下一道油漬,再掉到地上。
方瑾枝很明顯感覺到很多雙眼睛在盯着她。
入茶几乎是瞬間蹲在陸無硯腳邊,用帕子給他仔細擦袖子上的污漬。可油漬哪裏是那麼容易擦掉的?
“行了。”陸無硯不耐煩地抬手,示意入茶不要擦了。
“對、對不起……”方瑾枝頓時想起四表姐跟她說過的蘇家小孫子。她望着陸無硯的眼神有些歉意、畏懼,和小心翼翼。
陸無硯輕輕拽了一下方瑾枝耳邊的丱發,無奈道:“真是笨死了。”
陸無硯瞥了一眼自己的袖子,目光充滿嫌棄。他上半身微微前傾,奪了方瑾枝手裏的筷子,問:“要吃什麼,那個丸子?”
方瑾枝稀里糊塗地點了頭。
“張嘴。”陸無硯將肉丸子遞到方瑾枝嘴邊,“趕緊吃,別讓油汁再灑下來。”
方瑾枝急忙張大嘴,將整個丸子吃下。她吃得擔驚受怕,連是什麼味道都不知道。
入茶仔細觀察着方瑾枝的神色,但凡是她望過的菜肴便夾到小碟子裏,擺在她面前。
陸無硯對那個肉丸子心有餘悸,所以在方瑾枝自己伸手拿筷子的時候,陸無硯敲了敲她的手背,使她把手縮了回去。
“想吃什麼告訴我就行。”陸無硯便親自喂她吃飯。
方瑾枝硬着頭皮一口一口吃下陸無硯餵過來的東西,那些打量的目光全當沒有看見。
不久,方瑾枝又考慮着做人應該投桃報李,三表哥雖然霸道了點,脾氣差了點,可是人還是不錯的。他喂她吃飯,自己竟是一口都沒有吃。方瑾枝心裏有些故意不去。
方瑾枝忽然伸手去拿一碗蛋羹。吃蛋羹不是用筷子,陸無硯覺得方瑾枝用勺子應該沒什麼問題,便沒制止她。卻不想方瑾枝將勺子遞到他嘴邊,甜甜地說:“三哥哥吃!”
陸無硯看了看方瑾枝充滿憧憬的月牙眼,又看了看嘴邊淺黃盈盈的蛋羹,他的眉頭一點一點皺起來。
這可急壞了入茶,她站在陸無硯身後,對着方瑾枝一個勁兒搖頭。
“咳,”三老爺輕咳了一聲,“瑾枝啊,別纏着你三表哥了。來外祖父這裏吧。”
方瑾枝意識到自己似乎闖禍了。她剛想收回手,陸無硯忽然抓住她的手腕,訓斥她:“喂人吃東西的時候手別晃。”
陸無硯垂了下眼,吃下方瑾枝遞過來的蛋羹。
不知道為什麼方瑾枝總覺得三表哥的表情有些怪怪的。
“不好吃嗎?”方瑾枝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很好吃。”陸無硯勉強扯出一絲笑。他把方瑾枝放下來,“去找你外祖父吧。”
陸無硯接過入茶遞過來的濃茶簌了口,然後跟老國公爺隨便找了個借口,匆匆離席。
“三表哥只吃了一口東西就不吃了嗎?”方瑾枝有些疑惑。
三老爺沉吟了一會兒,才拍拍外孫女的手背,解釋:“你三表哥不與人同食。”
以往每次這種家宴,陸無硯點個卯就會走人。這回是因為要喂方瑾枝吃飯,才耽擱了這麼久。方瑾枝越發覺得這位三表哥是個怪人,還是一個對她很好的怪人。
雖不知道三表哥為什麼對她好,但是方瑾枝覺得多一個靠山總沒有壞處。趕明兒一定要去打聽打聽三表哥還有什麼忌諱,可別再犯了錯!
飯後,方瑾枝剛回到自己的小院,陸佳茵就過來了。
“我來給你道歉的!我為了逗你玩,才把原本該分你的綢緞給換了!現在把那些料子都還給你!”陸佳茵鼓着腮幫子,氣呼呼的。
方瑾枝看着桌子上的兩捆布料點了點頭,說:“這樣呀,我曉得了。沒有關係的。”
“衛媽媽,把這兩塊料子收起來吧。”方瑾枝轉過頭頭吩咐一旁的衛媽媽。
“你!你還真要啊?”陸佳茵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瞪着方瑾枝,“我都跟你道歉了你還想怎麼著!”
方瑾枝驚訝地說:“所以我接受了呀。”
“你!你!”陸佳茵跺了跺腳,氣得不行。姐姐明明說只要她主動示好,方瑾枝就會十分不好意思,更不會要這兩塊料子的……
可是方瑾枝為什麼把東西收了?
雖然陸佳茵十分喜歡這兩塊料子,可是不捨得是一方面,讓陸佳茵更生氣的是她咽不下這口氣!
“果然是個貪財的商戶女!”陸佳茵翻了個白眼,轉身往外跑。若不是母親逼她來道歉,她才不會來!哼!不就是兩塊料子嗎?讓爹爹上鋪子裏拿就是了!
衛媽媽因為陸佳茵的態度嘟囔了幾句,轉而又高興起來,“姑娘,咱們手裏現在好多綢緞了!三奶奶給的,五奶奶給的,這又來了兩捆!”
“還會有更多的。”方瑾枝小心翼翼地將今日老太太給的綠翡翠鐲子放在妝奩里鎖好。
果然,沒過多久府中這位奶奶那位姑娘的,陸續送過來好些裁衣服的料子。他們顧慮着方瑾枝身上帶着孝,那料子的顏色和花紋都是仔細考慮過的。
衛媽媽一趟又一趟地抱着好料子送去小庫房,樂得合不攏嘴。
“姑娘!我回來啦!”米寶兒一路小跑,氣喘吁吁。
“慢點,不急、不急。”方瑾枝急忙從梳妝枱邊的小凳跳下來,“怎麼樣,打聽出來了嗎?”
米寶兒連連點頭,“打聽出來了!芝芝是二姑娘的閨名。大名叫陸佳芝!”
“咦?”方瑾枝仔細想了想,“今兒個沒有見到二表姐呀,難道已經出嫁了?”
“不是!二姑娘五歲的時候就病死了!”
方瑾枝吃了一驚,她眨了眨眼,心中有了個猜測。她問:“二姑娘是哪一房的女兒?”
“是長公主的女兒!”
因為她的名字跟三哥哥親妹妹的名字同音嗎?
方瑾枝不說話了。她悶悶不樂地低着頭,琢磨了好半天。然後又慢慢高興起來,知道別人為什麼對自己好總是件好事。
“米寶兒,明兒再去打聽打聽這位二姑娘的事兒!性格、愛好、忌諱……”方瑾枝扒拉着自己的手指頭。
臨睡前,方瑾枝打開拔步床邊角的大箱子。壓低了嗓子,將今日的事情絮絮講給兩個妹妹聽。兩個妹妹安安靜靜地聽他說話,點頭或者微笑。雖然她們兩個已經兩歲多了,可是並不會說話,也不會走路。
還不是因為一直住在箱子裏的緣故……
方瑾枝在心裏輕嘆了一聲,瞧着兩個妹妹犯困了,她才給她們蓋好被子,自己爬上了床。
方瑾枝拆開枕頭的夾層,拿出裏面的幾十張銀票。一張一張數過,確定數目沒錯,才放下心。她將銀票重新裝好,抱着枕頭安心睡去。
靠山未必一直可靠,銀子才是永久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