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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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烹從另一側的偏廳里繞進來,端過來幾碟糕點。她笑着說:“趕巧今天上午新做的呢,表姑娘嘗嘗看。”
一共四種糕點,其中三種是方瑾枝以前常吃的蓮花酥、蝴蝶酥和蛋餃。而最後一種糕點,卻是她沒有吃過的了。一個白凈的小碟子上擺了四隻雪白的兔子形狀軟糕。軟糕捏得惟妙惟肖,竟是像真兔子一樣。
“這個是兔包子,裏頭有陷。”陸無硯見她只盯着這一種,就將這一碟兔包子推了推,離她更近一些。
方瑾枝有些不忍心吃。
陸無硯在一旁說了一句:“味道比樣子更好。”
畢竟才五歲,方瑾枝終究是沒忍住美味誘惑,閉着眼睛,狠心咬下去。裏面的餡兒是紅豆泥,甜甜的味道可誘人。方瑾枝吃了一個,忍不住又抓了一個吃,這一個兔包子裏面竟是肉羹餡兒的,汁香味濃。
“入烹姐姐的手藝真好!”方瑾枝彎着眼睛,望向入烹。
入烹彎了彎膝,恭敬地說:“您能喜歡奴婢做的糕點,是奴婢的榮幸。”
倘若別人聽了入烹這話,恐怕要詫異了。入烹和入茶雖然都是奴僕,可整個府中,也只認陸無硯一個主子。這隻因入烹與入茶跟隨陸無硯多年,鮮少有人被他帶回垂鞘院招待。
方瑾枝望着小碟里剩下的兩個兔包子,目光滯了一瞬。她很快抬起頭望着陸無硯,可憐巴巴地說:“三哥哥,這個太好吃啦!可是我吃不下了,可不可以把剩下的這兩個帶回去……”
她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還不忘又偷偷看了一眼小碟里剩下的兩個兔包子。發現陸無硯正看着她,她急忙低下頭,再不敢抬頭了。
陸無硯心思複雜。
想到她還這麼小就守着那個秘密,陸無硯望着方瑾枝的目光就有些疼惜。他不由放柔了語氣,說:“當然可以。你若喜歡,改日再來,讓入烹還給你做。”
“嗯!”方瑾枝彎着眼睛笑起來。一時把四表姐叮囑的話都給忘記了。
陸無硯便跟着她一起揚起嘴角。
方瑾枝擔心衛媽媽見不到她要慌神,不敢在這裏停留太久。又過了一會兒,就提出告辭。陸無硯讓入烹伺候她穿上已經弄乾凈的鞋子,又讓入烹送她回去。
方瑾枝由入烹抱着沿原路回去,果然見到衛媽媽正在她們分別的地方四處張望。衛媽媽遠遠望見方瑾枝,頓時鬆了口氣,疾步迎上去。
“吳媽媽回去又摔東西了嗎?”方瑾枝被衛媽媽抱着往回走的路上問道。
“聽鹽寶兒說她把自己關屋子裏不許人進去。我擔心姑娘着了涼,急忙趕回來,也沒注意。”衛媽媽隨口說著,並沒怎麼當回事。
方瑾枝年紀太小,原先在家裏的時候也從來沒管過事情。所以就算吳媽媽今日犯了錯,衛媽媽也不認為她們的小主子會責罰她。
可她這次倒是真的猜錯了。
這幾日,方瑾枝見識了國公府里的規矩,知道不能再像以前家中那樣做派了。否則不僅被這府里的人瞧不上,還會惹出禍事。
等回了院子,方瑾枝從衛媽媽懷裏跳下來,讓她去喊吳媽媽過來。
“啊?現在去?姑娘要是有什麼事兒,吩咐我也成!”衛媽媽揪着個眉頭,實在不願意這個時候去瞧吳媽媽的黑臉。
“對,就是現在。我是要罰她,難道你要替她受罰?”方瑾枝上眼皮微微下垂,黑黑的眸子在眼眶裏輕輕滑到一側看向衛媽媽。
——她這是在學陸無硯睥入茶的那一眼。
“姑娘眼睛怎麼了?是不是進了沙子?”衛媽媽急忙蹲下來查看。
方瑾枝有些泄氣,她推開衛媽媽,有些不高興地說:“我沒事,讓你去喊人呢!”
衛媽媽瞧着方瑾枝的臉色,雖心裏疑惑,可仍舊去了。她走了幾步,忍不住又回過頭來,關切地問:“姑娘的眼睛真沒事兒?”
方瑾枝睜大了眼睛,狠狠瞪了她一眼。這下衛媽媽不說話了,趕緊硬着頭皮去找人。
“哎呀!”方瑾枝看了一眼懷裏的食盒,心道怎麼把這事兒忘了。她轉身衝進自己的屋子,又將門閂上,才放心地跑進拔步床里。
她掀開遮掩的幔帳,在枕頭下面摸了又摸,摸出一把鑰匙來。然後將床邊的一個大箱子開了鎖。箱子被她費力掀開,露出兩張一模一樣的稚嫩臉龐。那是一對兩歲多的雙生女孩,臉上帶着怯意。而這種怯意在見到方瑾枝的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成了一種欣喜。
“給你們帶回來的,可好吃啦。”就算在自己的院子,方瑾枝也習慣性地壓低了聲音。
她將食盒裏的兩隻兔包子遞給她們,兩個小姑娘沒有說話,只是笑着點了點頭,伸手接過來,大口大口地吃。
方瑾枝坐在箱子邊兒,望着她們兩個吃東西的樣子,大大的眼睛彎成一對月牙,噙着寵溺的笑意。
忽然有人“砰砰砰”敲門,方瑾枝和兩個正在吃着兔包子的小姑娘都嚇了一跳,尤其是兩個小姑娘的臉色瞬間慘白,哆哆嗦嗦的,嘴裏含着的東西都忘了咽。
“姑娘,吳媽媽過來了。”原來是衛媽媽將人領了來。
聽見熟悉的聲音,屋子裏的三個人才齊齊鬆了口氣。
“慢慢吃,不急。”方瑾枝低聲囑咐了一句,從箱子邊兒跳下來。她仔細擋好拔步床的幔帳,才繞過屏風去開門。
“姑娘,您找我?”吳媽媽的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哭了一場。
方瑾枝轉過頭不去看吳媽媽的眼睛,卯足了底氣,說:“我身邊用不着那麼多人伺候,你明兒個就去母親生前的茶莊幫忙吧。”
吳媽媽愣住了。一旁的衛媽媽也吃了一驚,她之前聽方瑾枝說要罰吳媽媽,原以為會埋怨幾句,這怎麼直接趕人?
“姑娘說的這是什麼話!你身邊才幾個人?當初從方家跟過來的不過我、衛媽媽,還有米寶兒、鹽寶兒那倆小丫鬟。衛媽媽就那麼個軟乎乎的性子向來沒什麼主意,米寶兒和鹽寶兒才多大?一個八歲,一個七歲。這裏可是國公府,要是沒有我出主意……”
“吳媽媽也知道這裏是國公府,”方瑾枝直接打斷她的話,“我怎麼不知道國公府里的哪個媽媽會在主子面前自稱‘我’?”
吳媽媽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麼接話。
一旁的衛媽媽拉了拉她的袖子,小聲說:“咱們姑娘長大了,快給姑娘認個錯……”
吳媽媽甩開衛媽媽的手,又是委屈又是心酸地說:“以前在家裏可從來沒這麼多講究。姑娘來了國公府果真拿出這裏的做派來,竟挑起這樣的小毛病。而且還學會了用趕人走來嚇唬人……”
方瑾枝抬起頭,十分認真地說:“我沒有嚇唬你。你要是不肯走,我就去舅母那裏借幾個家丁送你走。”
吳媽媽獃獃望着方瑾枝的臉色好一會兒,見她臉上一片堅定。她心裏這才明白方瑾枝不是故意嚇唬她,更不是開玩笑。
“姑娘?”吳媽媽有點哽咽,“老奴知道自己這脾氣不對,都是老奴的錯。改!都改!您別趕人吶!”
她顫顫巍巍地跪在方瑾枝面前,雙手捏着她的肩膀。
“我……不、不、不……老奴上數三代都在方家伺候着。老奴生在方家,連兒子也生在方家。老爺、夫人,還有大少爺都不在了,方家如今只剩下您一個人了。您就是老奴的命根子啊!”
吳媽媽提到已經故去的父母及兄長,方瑾枝不由紅了眼圈。她把眼淚憋回去,說:“我知道吳媽媽對我好,媽媽發脾氣也是為了我,為了方家。”
吳媽媽心裏剛鬆了口氣,就看見方瑾枝搖頭。
“媽媽不是很氣憤家裏的鋪子被舅舅們代為打點嗎?”方瑾枝嘆了口氣,“因為我是女孩,因為我小,舅舅們才能拿走鋪子、莊子、府邸。等我長大了,他們就得還回來。”
“姑娘說的在理,陸家哪能落一個霸佔出嫁女兒家產的惡名。”衛媽媽在一旁連連點頭。
方瑾枝又搖頭,“可是等還回來的時候就未必是收走時這些了。”
“這……”衛媽媽皺了眉。
“哼,一群沒好心的!”吳媽媽心裏的憤懣又爬了出來。
“所以,”方瑾枝小小的手使勁兒抓住了吳媽媽的手,“你是方家的老人,去莊子上料理生意也是應該的。”
吳媽媽望着方瑾枝明亮的眼睛,一時沒反應過來。
“媽媽可要幫我把鋪子、莊子都守好了!”方瑾枝握着吳媽媽的手越發用力。
吳媽媽迷茫的眼睛逐漸堅定起來,她重重點頭,立誓一般說:“姑娘放心!就算拼了這條老命也不會讓陸家的人動您的東西!”
今天的事情,方瑾枝並不怪吳媽媽。
方瑾枝明白,她原本的家中本來就沒什麼規矩。猛地來到規矩森嚴的國公府,下人們一時不適應也是情理之中。吳媽媽如今一把年紀,忽然間要她改習慣也不容易。可是她這性子留在國公府,是遲早要出亂子的。
但是將她放在莊子上就不同了。方瑾枝相信憑着吳媽媽那潑辣起來毫不講理的性子,一定有大用處。
以前在家裏的時候,方瑾枝是父母兄長的眼珠子,恨不得將她含在嘴裏疼,哪裏捨得她操一丁點的心。可畢竟是個聰明的姑娘。那些以前不懂、不會的事情,從現在開始慢慢來。
“姑娘!姑娘!”米寶兒一路小跑進來。
方瑾枝握起小拳頭敲了一下頭,吳媽媽年紀大了習慣不好改。可米寶兒和鹽寶兒年紀還小,從現在開始改規矩應該不難吧?
“宋媽媽來了,說是三奶奶請您過去呢!”米寶兒氣喘吁吁地說。
方瑾枝又敲了一下自己的頭,頓時苦惱起來。看來今日吳媽媽摔綢緞的事兒還是傳了出去。她低着頭想了一會兒,忽然問:“院子裏有辣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