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尾聲(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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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瑾枝更驚訝了,她指着眼前的新院子,問道:“你是說這裏是三哥哥小時候住的地方?”
“是的,只不過三少爺幼時常入宮小住,並不是一直住在這裏。所以這座院子自從建成閑置的時候更多,裏面的一幹家具幾乎都是全新的。”入茶細細解釋。
“哦……”方瑾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之前她還疑惑三哥哥從哪兒給她弄一個自帶小廚房的院子,竟是沒想到是他以前住的地方。
新院子不僅大,而且是真的離三房很遠,已經屬於大房那一片。方瑾枝還發現新院子在整個陸家的佈局裡十分靠前,距離前院也不過幾道牆而已。
尤其是距離垂鞘院很近!
這個新院子雖然比垂鞘院小了許多,可是佈置大抵相同。方瑾枝想了想,放棄了正屋,隨便找了個借口讓下人把東西搬到了閣樓。小閣樓一共有三層,她決定住在三層,平時盡量不許丫鬟們上來。隔着樓層,她教起兩個妹妹說話、走路就方便多了。
兩個妹妹的情況拖不得。方瑾枝真的擔心再這麼拖下去,她們兩個就一輩子都不會說話、走路了。
看着家僕搬東西,方瑾枝提心弔膽。她很怕那些家僕隨意把箱子一摔,磕壞了兩個妹妹。又怕他們擅自將箱子打開。直到她親自盯着家僕把那個大箱子放到了地上,她才鬆了口氣。不過搬家總是要有很多奴僕進進出出。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盯着他們,一點都不敢馬虎。
所幸當初她搬來的時候隨身並沒有帶太多東西,而新院子那邊一幹家具俱是不缺,所以搬家這事倒也沒折騰太久。更何況有入茶有條不紊的張羅着,並不用她多費心。大件都佈置好了,有些小東西讓自己的丫鬟慢慢拾弄就成。
“姑娘,眼瞅着就要過飯點了。您想吃什麼,奴婢去小廚房給您做。”阿星抽空從院子裏走進來。
一想到小廚房,方瑾枝是真的高興。她伸了個懶腰,說:“最近牙疼,做一些軟一點的東西。”
一旁整理箱籠的阿月笑道:“姑娘是要換牙了。”
方瑾枝揉了揉自己的臉,怪不得她這幾天牙疼。她一邊往樓上走,一邊說:“好睏,我要上去睡一會兒。午膳做好了先溫着,別喊醒我。等我醒了再下來要。”
阿星忙應着。
方瑾枝打着哈欠上樓,可是等到她爬上了三樓,臉上還哪有半點倦意?
她匆匆進了自己的寢屋,先是將門閂上,又仔細查看了窗戶是否關好,這才進了拔步床里。這一處原本有一張九成新的黃梨木架子床,可是畢竟是陸無硯睡過的,所以她便讓奴僕將她的拔步床費勁搬了過來。
“這下可以放心教她們了……”方瑾枝握着手裏的鑰匙,唇畔梨渦初現。
方瑾枝將放在床邊的大箱子打開,露出兩個小姑娘略緊張的小臉蛋。
“平平、安安不怕,是姐姐。搬家的時候沒有嚇到吧?有沒有磕着碰着?”方瑾枝站在大箱子旁邊,揉了揉兩個妹妹的頭。
兩個小姑娘這才甜甜笑起來,她們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聽姐姐說,咱們搬新家了,新院子可寬敞啦。這裏是三樓,平時那些下人不能輕易上來。”
聽方瑾枝這麼說,兩個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裏染上萬分歡喜。
“還有一件事情姐姐要跟你們說。姐姐要教你們說話、走路,咱們平平和安安不能一輩子住在箱子裏呀!”雖然前路忐忑,可是方瑾枝已經下定了決心,她是一定要搬出陸家的。到時候尋一處寧靜的小鎮,讓兩個妹妹可以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不住在箱子裏?
兩個小姑娘都有些迷茫地望着方瑾枝。
方瑾枝扶着兩個妹妹坐起來,她說:“姐姐知道平平和安安是天下最聰明的孩子,你們能聽懂姐姐的話。而你們之所以不會說話完全是因為從來沒有開口的機會。不怕,平平、安安不怕。咱們說話,說什麼都行。”
然而兩個小姑娘的嘴巴緊緊抿着,更是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方瑾枝耐心地說:“嘴巴張開了才能說話呀。來,像姐姐這樣把嘴巴張開。”
兩個小姑娘有些生澀地張開嘴,可是仍舊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方瑾枝張大嘴,發出“啊”和“呀”的音,又一次次指導着兩個妹妹。可是兩個小姑娘唇形都是對的,卻仍舊發不出聲來。
方瑾枝並不氣餒,一次又一次反反覆復地教。教到口乾舌燥,她就小跑到桌子旁大口喝茶水,然後折回來繼續教。
直到小半個時辰以後,兩個小姑娘才能勉強發出“啊”的音。而且聲音很小,要方瑾枝貼近她們才能聽見。可是總歸是有了進步,方瑾枝很滿意!
“真棒!”方瑾枝伸出大拇指毫不吝嗇地誇獎。
兩個小姑娘也都開心地笑起來。她們不明白說話有什麼用,可是得了姐姐的誇獎,看見姐姐笑起來,她們兩個就好歡喜。
“好啦,今天就到這兒啦。姐姐明天再教你們。”方瑾枝揉了揉她們兩個的頭,她沒有將箱蓋蓋上,只是仔仔細細地將拔步床的幔帳擋好,然後讓下人將午膳直接端了上來。
她來不及自己吃,就捧着午膳給兩個妹妹。看着兩個妹妹大口大口吃着香蛋羹,比她自己吃還要香呢!從今以後,兩個妹妹再也不用吃奴僕悄悄帶回來的殘羹冷炙。她們兩個想吃什麼,她就吩咐小廚房做什麼。
真好!
方瑾枝不由在心裏又一次感謝陸無硯。聽說他快要過生日了,方瑾枝仔細琢磨着要送他什麼東西才能表達謝意。
遞到面前的一隻空碗打破了方瑾枝的思緒。
“吃飽啦?”方瑾枝從兩個妹妹手中將空碗接過來。
兩個小姑娘都咧着嘴角點頭。
方瑾枝將空碗收好,她有些捨不得地將沉重的箱子關上。每一次蓋上沉重的箱蓋時,方瑾枝心裏都是一樣的沉重。
但是她很快又樂觀地笑起來。
沒關係呀,現在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發展。不急,總有一天她可以好好安頓兩個妹妹,讓她們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表姑娘,府里的幾位姑娘過來了。”入茶在外面稟告。
幾位表姐妹是來祝賀方瑾枝喬遷之喜的。她們都帶着小禮物——精緻的銅鏡、新鮮的花卉、瓷器花瓶、古玩擺飾……
尤其是五姑娘,竟是送了一缸小魚兒。
色澤鮮紅的鯉魚在青白相間的大瓷缸里游來游去,為整間屋子帶來不少生機。
連入茶都說了句:“五姑娘,可是個妙人兒。”
五姑娘妙不妙,方瑾枝此時可不在意。她心裏頭明白,正是因為她得了陸無硯的另眼相看,這些平日裏愛答不理的表姐妹們才會主動示好。
方瑾枝暫時還沒有心力去管陸家的這些表姐妹們,她有更重要的兩件大事。
第一,如何不動聲色地將阿星和阿月打發了,並且可以通過入茶的手,將米寶兒和鹽寶兒調教好。
第二,如何答謝陸無硯?
方瑾枝大大的眼睛轉來轉去,最後落在桌子上的小紅魚兒上,喃喃說:“我也給三哥哥送一缸小魚兒吧!”
米寶兒和鹽寶兒因為走路姿勢不好看,入茶罰她們貼着牆站一個時辰。聽了方瑾枝的話,米寶兒急忙說:“把這一缸送去?”
入茶停下手裏的活,抬頭看了她一眼。米寶兒急忙咬了一下子自己的舌尖,目不斜視地站好。
“怎麼能拿五表姐送來的東西給三哥哥?我要把自己親手釣的魚送給三哥哥!”方瑾枝拍了拍手,彎起一對月牙眼。
陸家的確有幾處池塘,上面養着蓮,下面游着魚。可是這天寒地凍的,池面早結了冰。也只有靠近大房那邊的一處池塘沒有結冰,只因那裏的水是費心思引來的溫泉活水。
方瑾枝穿着厚厚的短襖,又裹了一件銀色的斗篷,兜帽嚴嚴實實地扣在她頭上。她讓阿星和阿月跟着,跑到這裏來釣魚。
“哎呀!怎麼一條都釣不上來呢!”方瑾枝跺了跺腳,心裏有些急。嬌嫩的臉頰也凍得通紅。她是趁着午後陽光正好的時候出來的,可都在這兒耗了一下午了,竟是一條魚都沒釣上來。
“姑娘,天色馬上就要黑了,該回去了。”阿星在一旁又一次催促。
方瑾枝氣呼呼的扔了手裏的魚竿,“哼,我明天還來!”
“不用!”方瑾枝堅定地搖頭,她一雙發酸的小手更加用力地握緊手裏的魚竿。她一定要將親手釣到的魚送給三哥哥!
可是要不了多久,她的一雙手就要握不住手裏的魚竿了。一雙小短腿也發酸得厲害。偏巧一陣冬日的寒風吹過,將她已經凍得通紅的臉頰又添幾分冰冷。方瑾枝不由打了個寒顫。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方瑾枝頭也不回地說:“說了不要你幫忙!我要親自釣魚給三哥哥!”
“我不吃魚。”
方瑾枝愣了一下,驚訝地轉過頭去。陸無硯裹着極厚的裘衣站在她身後,正望着她。
“三哥哥……”
手中的魚竿忽然動了一下,方瑾枝驚呼:“三哥哥一過來,小魚兒就上鉤啦!”
她來不及和陸無硯說話,使勁拽着手裏的魚竿。一條鮮紅的小鯉魚被她扯出來,正在魚竿那一頭拚命掙扎呢。
“魚缸!魚缸!”方瑾枝大喊。
阿星和阿月急忙捧着魚缸過去,又幫她拉着魚竿,將那一尾小魚兒放在青瓷點金的魚缸里。
方瑾枝蹲在魚缸邊兒,看着那一條不到她小手掌長的小魚兒在青瓷魚缸里游來游去,“嘿嘿”傻笑着。
陸無硯好奇地蹲在她身邊,她笑着望着魚,他卻目光溫柔地望着她。
“這麼開心?”陸無硯探手摸了一下方瑾枝的臉頰,紅撲撲的小臉蛋上冰涼冰涼的。
“嗯!”方瑾枝重重點頭,“三哥哥,這魚不是給你吃的,是送給你放在魚缸里養着的!三哥哥無聊的時候看看小魚兒在魚缸里游來游去,就不會無聊啦!”
“所以你最近天天下午跑到這裏來釣魚就是為了送給我解悶?”
“是呀!可是一直都釣不上來,早知道三哥哥一靠近池塘就可以把魚兒釣上來,早就求着三哥哥過來‘鎮壓’啦!”
“是我不好,最近幾天都陪着母親,沒來看你。謝謝你的魚。”
方瑾枝拚命搖頭,“陪母親才是大事呀!瑾枝不用三哥哥陪着的!唔……只是可惜才釣上來一條魚。三哥哥你等會兒再走,繼續在這兒‘鎮壓’着,我再去釣一條和它作伴!”
方瑾枝說著就起身去拿魚竿,可是這一次陸無硯的“鎮壓”並沒有什麼作用。她抬着小臂舉着魚竿好半天都沒動靜。
“三哥哥你別急,再‘鎮壓’一會會兒就好!”
她睜大了眼睛,聚精會神地盯着池面,連一陣風吹過,將她的兜帽吹落都沒有發現。
陸無硯將兜帽替她戴好,有些心疼地說:“我幫你?”
方瑾枝皺着眉,有些猶豫地說:“我親手釣上來的小魚兒送給三哥哥才有誠意。哪能用你釣的魚再送給你……”
“可是你已經釣上來一條送給我了,就讓我抓一條和它作伴吧。”
“那、那好吧……”方瑾枝嘟着嘴,將手裏的魚竿遞給陸無硯。
陸無硯接了她遞過來的魚竿只是隨手放在一旁,吩咐入烹:“去拿魚食和魚兜。”
方瑾枝眨眨眼,不是釣魚嗎?
不多時,入烹就將魚食和魚兜帶了過來。陸無硯將裝滿魚食的黑瓷小碗遞給方瑾枝,道:“來,餵魚。”
“哦……”方瑾枝白嫩的小手抓了一把魚食,撒在近處的池水裏。
“沒有魚呀。”方瑾枝話音剛落,就猛地睜大眼睛,驚愕地望着一條又一條紅鯉魚涌過來,並且數量越來越多,很快就鮮紅一大片覆蓋了近處的池面,爭相搶奪着魚食。
“不搶、不搶,還有呢!”方瑾枝忙又接連抓了好幾捧魚食撒在池子裏。魚食還沒有落下,紅鯉魚們高高躍起,在冬日傍晚的餘暉里劃過一道道彎彎的弧度。
“好、好多魚……”
陸無硯側首望着她驚喜的樣子,不由抿了一下唇。他從入烹手裏拿過魚兜,隨意一撈,撈出一兜活蹦亂跳的紅鯉魚。
“來挑一條。”陸無硯將魚兜稍微靠近方瑾枝一些。
“就它!”方瑾枝指着其中最大的一條。
陸無硯含笑問:“確定了?”
“唔……”方瑾枝看了眼魚缸里的那一條小魚兒。她搖了搖頭,“不不不,它太大了,會欺負小魚的!要……要那一條!”
方瑾枝手指頭一指,指向魚兜里最小的一尾魚。
“好。”陸無硯將魚兜遞給入烹。入烹急忙用一個很小的魚兜將方瑾枝說的那條小鯉魚撈出來,放在魚缸里。兩條小魚兒在圓圓的青瓷魚缸里,優哉游哉地轉了兩圈。
陸無硯望着這兩條魚,說:“謝謝瑾枝的禮物。”
下一刻,他就聽見“砰”的一聲落水聲。
“瑾枝!”
陸無硯一驚,急忙大步跨向池塘,看見方瑾枝整個人落在水裏。她雙手抓着池子邊兒,一雙大眼睛裏摻雜了幾許驚慌。
幸好池子邊兒的水並不深。
“把手給我。”陸無硯抓着她的手,將她拉上來。顧不得她一身髒水,將她抱在懷裏,大步走向垂鞘院。
阿星回去給她找乾淨的衣服,阿月抱着魚缸,和入烹一起小跑着追上去。
陸無硯直接將她抱進凈室,將她放在長椅上。“瑾枝,嚇着了?”
方瑾枝搖了搖頭,伸出手來揉了揉自己的臉。
陸無硯忙將她的手拿開,仔細查看着。她的臉頰宛若白瓷般光滑細膩,並不見任何傷口。陸無硯仍舊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問:“疼嗎?是不是磕着碰着了?”
方瑾枝搖搖頭,說:“剛剛有魚親我的臉,就是這裏!好滑好滑啊……還……癢!”
陸無硯一愣,過了好半天才有些無奈地問:“是不是冷了?”
“不冷,那水是溫的!”方瑾枝沒撒謊,那池子裏的水本來就是溫泉水,所以才不會結冰。可是縱使水是溫的,外頭也是冷的。陸無硯還是擔心她着涼。
“去洗個澡,把自己拾弄乾凈了。”陸無硯有些嫌棄地從她的肩膀扯下來一根綠油油的水草。
“哦……”方瑾枝從長椅上蹦下來,低着頭往屏風后。陸無硯起身,他走出凈室吩咐正好趕過來的入烹進去伺候。他自己則是去了另外一間凈室洗了個澡,又從頭到尾換了身乾淨衣服。
等到他收拾整齊,方瑾枝還沒出來。他便在閣樓一樓的正廳里席地而坐,在身前擺一張矮桌,他一邊左手跟右手下棋,一邊等方瑾枝。
等他下完了一盤棋,方瑾枝才光着一雙粉嘟嘟的小腳丫跑進來。
“魚,我的魚呢!”
陸無硯指了指窗口的高腳桌。
方瑾枝急忙過去,踮着腳望上看。可是她真的太矮了……
跟進來的入烹忙搬了一把玫瑰小椅,讓她踩着。
“我的魚真好看!我抓的比三哥哥抓的好看!”方瑾枝開心地笑。
陸無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後,凝望着她,笑道:“我怎麼看這兩條魚長得一樣,根本分不清。”
“怎麼會!根本不一樣!三哥哥你看,我抓的那一條尾巴尖有一條淺淺的黑紋,而你抓的那條……”方瑾枝轉過頭來望向陸無硯。
她愣了一下,氣鼓鼓地說:“三哥哥你在看我,根本沒看魚!”
“記住了,瑾枝抓的那一條魚尾巴尖兒上有黑紋。”陸無硯笑着將她抱起來,抱到矮桌對面。
“瑾枝很久沒陪我下棋了。”
“好,我陪三哥哥下棋!”方瑾枝將棋面收拾好了,她用白子,陸無硯用黑子。兩個人開始下棋。
方瑾枝黑亮的眸子轉了一圈,她“咦”了一聲,驚奇地說:“三哥哥,他們都說你從來不去學堂讀書。那你是跟誰學會下棋的?唔,還有插花、點茶、雕刻、吹塤奏琴、古玩鑒賞……三哥哥的字也可漂亮可漂亮啦!還知道好多事兒……”
方瑾枝掰着自己的手指頭數着自己知道的,她抬起頭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陸無硯,說:“三哥哥都是自學的嗎?唔,可真厲害,瑾枝就不會自學,非得有人教不可……”
“不全是自學。”
“哇,那教三哥哥的人肯定可厲害啦!”方瑾枝悄悄打量着陸無硯的臉色。
“想學什麼就直說。”陸無硯將手中的黑子落下。
方瑾枝嘟囔一聲:“又被看穿了……”
她像個大人一樣嘆了口氣,有些泄氣地將手裏的白子放下。
陸無硯抬頭,望着坐在對面的她。她低着小腦袋,從陸無硯的角度,可以看見她濃密的睫毛投下兩彎月牙陰影,一顫一顫的。
方瑾枝忽然眸光一亮,抬起頭來。
陸無硯及時垂眉別開眼,免得她又要蹦出一句“三哥哥你在看我,根本沒有看棋!”
方瑾枝跑過來,拉着陸無硯的袖子,一雙瀲水明眸望着他,說:“所以說……我想學什麼,三哥哥都會教我嗎?是的嗎?是這樣的嗎?真是這樣的嗎?”
方瑾枝有些不忍心吃。
陸無硯在一旁說了一句:“味道比樣子更好。”
畢竟才五歲,方瑾枝終究是沒忍住美味誘惑,閉着眼睛,狠心咬下去。裏面的餡兒是紅豆泥,甜甜的味道可誘人。方瑾枝吃了一個,忍不住又抓了一個吃,這一個兔包子裏面竟是肉羹餡兒的,汁香味濃。
大遼服喪三年,三年內不許婚娶、生子與為官。吃穿上也很有講究,頭三個月是一滴油水不可入的。方瑾枝也是在家中守了三月才被接到陸家,是以,剛開始可以用肉食。
“入烹姐姐的手藝真好!”方瑾枝彎着眼睛,望向入烹。
入烹彎了彎膝,恭敬地說:“您能喜歡奴婢做的糕點,是奴婢的榮幸。”
倘若別人聽了入烹這話,恐怕要詫異了。入烹和入茶雖然都是奴僕,可整個府中,也只認陸無硯一個主子。這隻因入烹與入茶跟隨陸無硯多年,鮮少有人被他帶回垂鞘院招待。
方瑾枝望着小碟里剩下的兩個兔包子,目光滯了一瞬。她很快抬起頭望着陸無硯,可憐巴巴地說:“三哥哥,這個太好吃啦!可是我吃不下了,可不可以把剩下的這兩個帶回去……”
她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還不忘又偷偷看了一眼小碟里剩下的兩個兔包子。發現陸無硯正看着她,她急忙低下頭,再不敢抬頭了。
陸無硯心思複雜。
想到她還這麼小就守着那個秘密,陸無硯望着方瑾枝的目光就有些疼惜。他不由放柔了語氣,說:“當然可以。你若喜歡,改日再來,讓入烹還給你做。”
“嗯!”方瑾枝彎着眼睛笑起來。一時把四表姐叮囑的話都給忘記了。
陸無硯便跟着她一起揚起嘴角。
方瑾枝擔心衛媽媽見不到她要慌神,不敢在這裏停留太久。又過了一會兒,就提出告辭。陸無硯讓入烹伺候她穿上已經弄乾凈的鞋子,又讓入烹送她回去。
方瑾枝由入烹抱着沿原路回去,果然見到衛媽媽正在她們分別的地方四處張望。衛媽媽遠遠望見方瑾枝,頓時鬆了口氣,疾步迎上去。
“吳媽媽回去又摔東西了嗎?”方瑾枝被衛媽媽抱着往回走的路上問道。
“聽鹽寶兒說她把自己關屋子裏不許人進去。我擔心姑娘着了涼,急忙趕回來,也沒注意。”衛媽媽隨口說著,並沒怎麼當回事。
方瑾枝年紀太小,原先在家裏的時候也從來沒管過事情。所以就算吳媽媽今日犯了錯,衛媽媽也不認為她們的小主子會責罰她。
可她這次倒是真的猜錯了。
這幾日,方瑾枝見識了國公府里的規矩,知道不能再像以前家中那樣做派了。否則不僅被這府里的人瞧不上,還會惹出禍事。
等回了院子,方瑾枝從衛媽媽懷裏跳下來,讓她去喊吳媽媽過來。
“啊?現在去?姑娘要是有什麼事兒,吩咐我也成!”衛媽媽揪着個眉頭,實在不願意這個時候去瞧吳媽媽的黑臉。
“對,就是現在。我是要罰她,難道你要替她受罰?”方瑾枝上眼皮微微下垂,黑黑的眸子在眼眶裏輕輕滑到一側看向衛媽媽。
——她這是在學陸無硯睥入茶的那一眼。
“姑娘眼睛怎麼了?是不是進了沙子?”衛媽媽急忙蹲下來查看。
方瑾枝有些泄氣,她推開衛媽媽,有些不高興地說:“我沒事,讓你去喊人呢!”
衛媽媽瞧着方瑾枝的臉色,雖心裏疑惑,可仍舊去了。她走了幾步,忍不住又回過頭來,關切地問:“姑娘的眼睛真沒事兒?”
方瑾枝睜大了眼睛,狠狠瞪了她一眼。這下衛媽媽不說話了,趕緊硬着頭皮去找人。
“哎呀!”方瑾枝看了一眼懷裏的食盒,心道怎麼把這事兒忘了。她轉身衝進自己的屋子,又將門閂上,才放心地跑進拔步床里。
她掀開遮掩的幔帳,在枕頭下面摸了又摸,摸出一把鑰匙來。然後將床邊的一個大箱子開了鎖。箱子被她費力掀開,露出兩張一模一樣的稚嫩臉龐。那是一對兩歲多的雙生女孩,臉上帶着怯意。而這種怯意在見到方瑾枝的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成了一種欣喜。
“給你們帶回來的,可好吃啦。”就算在自己的院子,方瑾枝也習慣性地壓低了聲音。
她將食盒裏的兩隻兔包子遞給她們,兩個小姑娘沒有說話,只是笑着點了點頭,伸手接過來,大口大口地吃。
方瑾枝坐在箱子邊兒,望着她們兩個吃東西的樣子,大大的眼睛彎成一對月牙,噙着寵溺的笑意。
忽然有人“砰砰砰”敲門,方瑾枝和兩個正在吃着兔包子的小姑娘都嚇了一跳,尤其是兩個小姑娘的臉色瞬間慘白,哆哆嗦嗦的,嘴裏含着的東西都忘了咽。
“姑娘,吳媽媽過來了。”原來是衛媽媽將人領了來。
聽見熟悉的聲音,屋子裏的三個人才齊齊鬆了口氣。
“慢慢吃,不急。”方瑾枝低聲囑咐了一句,從箱子邊兒跳下來。她仔細擋好拔步床的幔帳,才繞過屏風去開門。
“姑娘,您找我?”吳媽媽的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哭了一場。
方瑾枝轉過頭不去看吳媽媽的眼睛,卯足了底氣,說:“我身邊用不着那麼多人伺候,你明兒個就去母親生前的茶莊幫忙吧。”
吳媽媽愣住了。一旁的衛媽媽也吃了一驚,她之前聽方瑾枝說要罰吳媽媽,原以為會埋怨幾句,這怎麼直接趕人?
“姑娘說的這是什麼話!你身邊才幾個人?當初從方家跟過來的不過我、衛媽媽,還有米寶兒、鹽寶兒那倆小丫鬟。衛媽媽就那麼個軟乎乎的性子向來沒什麼主意,米寶兒和鹽寶兒才多大?一個八歲,一個七歲。這裏可是國公府,要是沒有我出主意……”
“吳媽媽也知道這裏是國公府,”方瑾枝直接打斷她的話,“我怎麼不知道國公府里的哪個媽媽會在主子面前自稱‘我’?”
吳媽媽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麼接話。
一旁的衛媽媽拉了拉她的袖子,小聲說:“咱們姑娘長大了,快給姑娘認個錯……”
吳媽媽甩開衛媽媽的手,又是委屈又是心酸地說:“以前在家裏可從來沒這麼多講究。姑娘來了國公府果真拿出這裏的做派來,竟挑起這樣的小毛病。而且還學會了用趕人走來嚇唬人……”
方瑾枝抬起頭,十分認真地說:“我沒有嚇唬你。你要是不肯走,我就去舅母那裏借幾個家丁送你走。”
吳媽媽獃獃望着方瑾枝的臉色好一會兒,見她臉上一片堅定。她心裏這才明白方瑾枝不是故意嚇唬她,更不是開玩笑。
“姑娘?”吳媽媽有點哽咽,“老奴知道自己這脾氣不對,都是老奴的錯。改!都改!您別趕人吶!”
她顫顫巍巍地跪在方瑾枝面前,雙手捏着她的肩膀。
“我……不、不、不……老奴上數三代都在方家伺候着。老奴生在方家,連兒子也生在方家。老爺、夫人,還有大少爺都不在了,方家如今只剩下您一個人了。您就是老奴的命根子啊!”
吳媽媽提到已經故去的父母及兄長,方瑾枝不由紅了眼圈。她把眼淚憋回去,說:“我知道吳媽媽對我好,媽媽發脾氣也是為了我,為了方家。”
吳媽媽心裏剛鬆了口氣,就看見方瑾枝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