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至尊(三)
溫泉下方的通路極其狹窄,一個人通過都要用力地擠過去。周圍的石壁上有很多滑膩的苔類植物,可以充當潤滑,讓他們不那麼吃力。頭盔的燈光照亮了前路,溫泉中的礦物質使燈光散射出星星點點的其他顏色的光點。
甄湄眼前的世界就像在旋轉晃動,所有的光點就像ktv里炫技轉動的彩光,晃得她腦仁疼。她費力地眨了眨眼睛,又搖了搖頭,努力往前游去。
剛到一處寬闊點的水域,甄湄就忍不住靠在牆壁上喘氣休息。派拉瓦黑髮飄散在水中,如同神話中的海妖,緩緩朝她游來。甄湄捂着胸口,心悸的感覺叫她格外不舒坦,派拉瓦拉住她的手,讓她伏在他寬闊的後背上,帶着她往前遊動。
甄湄心道,派拉瓦自從那次質問她后,變得格外體貼人,她都有點不適應。不管是之前的黑怖尊派拉瓦也好,白怖尊閻魔塔卡也好,都不是體貼的個性,一個隨心所欲,不懂得委婉和接受拒絕。一個從不說真話,只會設計人心滿口謊言。如今願意為她收斂滿身的戾氣,她感到甜蜜的同時,卻也有些莫名的不安。
耿瑩跟在後面,她看着甄湄毫無防備地趴在派拉瓦身上,眼皮跳了跳。明明她也想算計甄湄,可看到病得越來越重的甄湄,並不知道暗中設計她的人,就是一直在她身邊細心照顧她的人時,耿瑩也感到心涼。
難道她看錯了?那個男人並不喜歡甄湄?可那樣充滿佔有欲的眼神,強烈到無法忽視的地步,怎麼可能會不喜歡她呢?
難道,那個男人知道甄湄以前是凌羽生的女朋友,而甄湄心中只有凌羽生,因愛生恨,所以得不到她的人,也不叫別人得到。這麼狗血的腦補劇情讓耿瑩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不敢靠過去引派拉瓦的注意力。
想到自己之前在基地里還調戲了一番派拉瓦,耿瑩想把自己當初使勁拋媚眼的自己眼睛戳瞎!這種比蜘蛛還毒的毒蛇,她哪裏有那個命去享受。
在遊了很長一段水路后,派拉瓦帶着甄湄終於浮出了水面。水聲驚醒了甄湄,她疲憊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周圍的一切霧蒙蒙的,這是一片大溫泉,水蒸氣蒸騰出白霧,甄湄掰開頭盔,熱得臉都快燒起來了。
仔細辨認了方向,“那裏有根大鐘乳石的地方,就是進去天池內部的入口。裏面被伊舍那開闢出了一個特殊的空間,存放薩蒂的屍骨。”
她貼近派拉瓦的臉頰,水珠兒從派拉瓦那臉廓滑落,他注視着那個方向,沒有察覺甄湄的動作。
甄湄喉嚨動了動,終究沒有說出心中的芥蒂。薩蒂也好,帕爾瓦蒂也好,都已經過去了。她或許該相信斯塔奴的話,試着給予他們更多的信任。過去的濕婆已經隨着眾神時代的沒落逝去,現在的濕婆,是在虛無中輪迴,早已經不同過去的濕婆。
正如她,不管是所謂的薩蒂之血化身也好,前世守在冥間的痴情彼岸花也罷,經過無數次的輪迴,才有現在的甄湄,她不是誰的轉世,誰的替身。
想通這一點,甄湄釋然,也許他也需要那麼一個契機,把過往的枷鎖卸掉吧,這才是她到來的意義。
“你想見她嗎?”甄湄說話時,呼出的熱氣吹到派拉瓦的耳際,他睫毛輕顫,疑惑地看向甄湄。“我知道你想見她,即便她只是一堆屍骨。”
派拉瓦:“沒有靈魂的屍骸,不過是一堆骨頭罷了,只有伊舍那才會做那樣的傻事。”
甄湄:“因為他擁有的,就是全部的思念吧,所以不得解脫。你呢?派拉瓦,你擁有的是什麼呢?”
她的嘴唇很燙,身體的溫度高得可怕,輕輕貼在他的耳廓,微笑道:“羽生是幸福的,因為他擁有了遺忘;樓陀羅也是幸福的,因為他記得的只有愛。”
“訶羅擁有悲傷,所以他選擇沉眠。斯塔奴通透,最清醒,所以他勘破過去選擇未來。林迦只有慾望,甚至不明白愛恨。伊舍那留存着思念,所以他痛苦。商羯羅承載着智慧,沒有情感。”
甄湄看着派拉瓦,“那你呢?因為痛苦,讓你即便從本體分離開,還要再度分裂一部分,壓抑在靈魂深處。你擁有的,是什麼?是失去嗎?”
一串泡泡浮出水面,耿瑩剛出來,就看見那男人幾乎稱得上是可怕的外表。他的嘴唇是黑色的,指甲是黑色,甚至連皮膚都漸漸變黑。偏偏趴在他身上的甄湄像是根本沒有看見這些,還緊緊地抱着他的脖子,貼在他的耳朵邊說什麼。
耿瑩聽甄湄的最後的結束的話語,“我會一直在這裏,在你的視線里,不會離開。失去並不可怕,你不會失去我,永遠不會。”
這話讓耿瑩冷不丁打了個機靈,又想起被派拉瓦扔掉的藥片。他的臉上露出詭異的微笑,那微笑就像是獵物完全被俘獲,滿足又偏執地想要更多的貪婪的微笑。在耿瑩眼中的甄湄,就像被毒蛇一圈又一圈纏住的獵物,死死地纏住,讓她一點點失去呼吸,卻還面帶着天真的微笑,不知自己即將死在毒液編織的虛幻夢境之中。
耿瑩身體顫抖,尤其是派拉瓦看向自己時,那如同看死人的眼神,她懷疑自己看見地獄來的死神,不然為什麼會有活人的一個眼神,就叫她感覺自己靈魂都要被攝走了呢?
撲通一聲,派拉瓦的尾巴撥開水面,朝着一個方向游去。耿瑩記不得下面的路,又是一片漆黑,不能原路返回,只得保持距離地跟了過去。
她萬分後悔自己因為頭腦發熱,就跟了進來。就算沒有自己,耿瑩也相信甄湄活不了多久了,那個男人想要殺她,愛到想要殺死她。這種古怪的念頭一起來,就完全無法放下,越想越覺得對。
什麼人吶,變態嗎?!耿瑩腹誹,還是凌羽生成熟,理智,有擔當,又專情。蛇系男孩簡直就是變態,誰被他愛上,簡直就是倒了八輩子的霉運。
當然,如果她知道派拉瓦和凌羽生其實是同一個人的話,又是另一種想法了。
懸吊在頭頂的大鐘乳石就像隨時可能掉落下來的鐵錐,而在它前方,就是一塊凍得十分結實的冰牆。冰牆與溫泉詭異而平和的相處在一起,正是由於從下面源源不斷向上涌的一層逆流寒水,才阻止了冰牆的融化。
甄湄已經快睜不開眼睛了,她乾脆閉上眼睛呆在派拉瓦背上。這段路程已經不需要她的插手,她需要休息,才能跟體內的感冒病毒作鬥爭。不知道是變異的新型病毒太厲害了,還是那醫館的醫生給她拿的假冒偽劣產品,吃下去就只有止咳的功效,對於退燒一點用都沒有。
她心裏有點疑惑,卻沒有往葯可能被人換了方面想。如果商羯羅在這裏就好了,她不至於被小小的感冒折騰成這副模樣。
身下一動,應該是派拉瓦帶着她進入到了冰層里,她艱難地抬了抬眼皮,發現他們在一個冰棺旁邊,派拉瓦已經推開了冰棺,她的視線模糊得很,就感覺那死人骨頭上特別多的黃金陪葬品。
“怎麼了?”她深深吐了一口氣,擠出字來。
“沒什麼。”派拉瓦黑色的指甲在冰棺上劃下一道深深的痕迹。“你先睡一會兒吧,等一下伊舍那來了,我叫醒你。
甄湄擔心自己一睡不醒,她搖搖頭,“耿瑩呢?”
“她在冰室外面。”
甄湄本來閉上的眼睛,又硬是睜開了,眼白都染上了肌膚的紅色,“那裏不安全,你把她帶進來。”
那溫泉中有隻ss級的火龍,是伊舍那專門放置在那裏守護薩蒂屍骨的。派拉瓦的氣息跟伊舍那有些相似,火龍忌憚,所以不敢攻擊,但只留耿瑩的話,她怕是要被火龍給生吞了。
“我們需要有人把伊舍那引過來。”
所以耿瑩被他當作了誘餌?甄湄皺眉,“不管如何,不要傷她性命。”
她也不是傻子,耿瑩不在安全的地方獃著,要跟下來,肯定沒安什麼好心思,她黑寡婦的名頭也不是白來的。若是蜂后因為嚴峻的關係,非要跟下來,甄湄能夠理解。後來會背叛基地的黑寡婦,打着為基地和首領的旗號,說要下來幫忙,她是一點都不信的。
但她到現在並沒有做什麼,甄湄也不可能真的叫派拉瓦把她給火龍餵了吃了。
派拉瓦看甄湄說完話,就挨着他睡了過去,緩緩撫摸她的頭髮,“你累了嗎?”
甄湄沒有回答,只有那依舊深重的喘息聲證明她還活着。派拉瓦慢慢將她穿在外面的潛水服給脫了下來,又將她的衣服全部脫去,輕輕撫摸她的身體。
最終他取出冰棺中那些戴在骨頭上的黃金飾品給她戴上,從點綴着一顆顆小紅色寶石的金絲髮網,彎月形狀的黃金耳墜,奢華的黃金項圈,臂環,腿環,如同裙子一般有串鏈的黃金腰帶。
輕輕抱着她放在冰棺中,與那潔白的骨頭睡在一起。雪白的骷髏頭正對着甄湄的臉頰,她毫無所覺,睡夢中因為難受而蹙緊眉頭。
派拉瓦伏在冰棺邊緣,眼神痴纏在她的身上,她說的對,他從來沒有失去她。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冰牆外,耿瑩看見派拉瓦消失在黑洞中,想要追過去,黑洞卻很快消失了。周圍沒有那兩人的身影,她本該因為那個恐怖的男人離開后而輕鬆起來,但她反倒越發恐慌。
溫泉水咕嚕嚕冒出氣泡,整個溫泉就像在鍋中燒煮的湯一般,沸騰了起來!
耿瑩被燙得受不了,貼在冰牆直接爬上了頂上。她的手心自動分泌具有粘附性的液體,這讓她能夠直接倒貼在洞頂。
可這並沒有使耿瑩放鬆下來,她看着一道龐大而瘦長的怪影在池底朝着她游過來,這讓她想起了關於長白山有上古神獸龍的傳說。
那,該不會是,變異龍吧?耿瑩快要因為恐懼抓不住洞頂了,當那金紅色的有些長鬍須的龍頭從泉水中冒出來時,那兇惡的龍眼正盯着她,一聲龍吼震天動地,龍息吹拂過來,耿瑩口中吐出蛛絲,躲閃到那大鐘乳石上。
而剛剛她所在的地方,被龍息燒出一個大大的焦黑深洞。如果剛剛她還在那裏的話,恐怕連灰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