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炫富
四公主飄搖如風中柳絮,一步三晃回了偏殿。明明以前父皇都疼愛她的,雖然阿六也得寵,但倆個女兒都差不離。有她的,也一定有自己的。但自從上林苑事出之後,父皇的心都偏到胳膊肘那裏去了。
阿六也是有了好機遇而已,怎見得我就比她差呢?想到今日皇帝申斥,太後偏向,她再也忍不住,手帕捂了臉,一轉身撲在紫羅蘭錦褥堆里哭了起來。
她這一哭,旁邊剛出生的妹妹被驚動了,也哇哇哭了起來。王昭儀攏着頭髮走出來,先抱了小的輕輕拍着,哼着歌兒哄。四公主更心酸了:如今有了妹妹,連母親心都偏了。
我明明認真讀書,自己憑實力進浣花閣,比安榮那個走後門的強多了。我也懂規矩有孝心,太后得個傷寒,我也日日早起請安。為什麼你們都不喜歡我?
知女莫若母,王昭儀雖然沒去太后宮裏,但叫了親隨丫鬟一問,就知道四公主為何委屈。她輕輕嘆息一聲,抱着孩子在四公主身邊坐下,一手撫上她哭得直抖的肩膀:“阿四,你是金枝玉葉,又標緻有學問,將來自會有你一個結果,你非要跟阿六爭什麼?她命里這段福緣,整個大夏絕無僅有,你要老跟她比,豈不是要活活氣死?看看守寡的三公主,再看看病秧子五公主,難道你不是有福的?”
四公主抽抽搭搭的道:“父皇和皇祖母,他們都偏心阿六。”
王昭儀把襁褓放下,把女兒搬過身子認真看着她:“阿四,你還是沒有被點醒。陛下為何不悅?因為你今天的作為,不僅僅是在爭寵,更像在幸災樂禍。嫌疑人是安榮,倒霉的卻是太后,你那麼樂讓太后心裏怎麼想?而對陛下來說,你這行為倒像是巴着他心愛的女兒被懲罰,他又怎麼會高興?”
四公主彷彿明悟了一點,但眼圈卻紅的更厲害了:“阿六明明比我小,卻樣樣趕在我前頭,這讓我當姐姐的面子往哪裏擱?想想前幾次宮廷宴會,那些老夫人老封君們,眼裏都是有她沒我。”
王昭儀小心翼翼的為她擦凈眼淚,柔聲寬慰:“你的努力陛下太后都會看在眼裏的,一樣是公主,差別能有多少?你該繡花繡花,該作詩作詩,過好自己的日子。不喜歡安榮,那全當看不見好了。”
不然又能如何呢?太后皇帝都是精明人,她得勸女兒收了心,千萬別搞什麼下作手段,要不然就真的失寵了。
四公主深深吸了口氣,謝了母親安慰。好吧好吧,我活我自己的,全當她死了。
然而,上天似乎專門跟她作對,她越不想看見安榮,安榮就越是在她面前晃悠。她不僅不會死,還活得生機勃勃花開爛漫。
你現在又不讀書,跑到浣花閣幹什麼?
呃……其實安榮就是宮裏呆膩了,打着去浣花雅閣學習的名號,到宮外溜達。神完氣足精神好,眼明手快腳力強,一口氣上登上百里梯不費勁,要多爽有多爽。
路過竹林坡,見一肥大竹鼠,好好嘴角勾起一個奸詐的笑,順手操過旁邊小姑娘的毽子,飛起一腳,吧唧一聲,那竹鼠才來得及發出一聲哀鳴,就碎了腦袋,嗚呼哀哉。
呀!小姑娘發出一聲驚呼,胖胖的小圓臉滿滿驚愕,瞪大眼睛看着好好。
四公主眉頭一皺,嬌俏的面容顯出些不耐,“我好氣哦,但還是要保持微笑”她放下了畫筆,微微皺起眉毛,嘴角勉強上揚,跟身邊人議論道:“不知六妹妹這是怎麼了,受了刺激以後,行事瘋瘋癲癲的。射獵本是怡情,上林苑裏,任由你威風。這裏可是浣花閣,清幽雅境,難道焚琴煮鶴?那毛茸茸的小動物犯了何錯,要遭她毒手?”
聲音不大不小,不高不低。好好提着竹鼠走過來,挑眉看着她那一絲雜毛也沒有的白狐毛領:“姐姐真是好仁慈好善良哦,毛茸茸的狐狸皮現在披在了你身上,真是好怡情好怡情。它一定是犯了錯,所以活該被扒了皮讓姐姐穿。”
四公主摸着華貴的皮毛一時尷尬無言。方才眾人艷羨,讓她倍添榮光的物件現在成了燙手山芋。好好嬌俏的擠擠眉毛:“你要是不想讓我聽到,那就背後說,要是想吵架那就大聲說。背後議論可算不得好漢”
一低頭看看她畫了一半的幽篁圖,又搖搖手裏圓滾滾的竹鼠:“愛着竹子還替啃竹子的動物可憐,你這人真是拎不清。”
這一搖,血差點濺到四公主身上,四公主嚇得後退一步,好好嗤得一笑:“幽淑女若憐惜,我就把這屍體送了你,要煎炸燉煮,還是風光大葬都隨你。”
四公主心中惱火,又不願跟她爭執,平白毀了高貴做派,要知道能來浣花閣的才女各個都是有兩把刷子的,叫人真心敬服並不容易,她已經夠費力了,現在又來個添亂的安榮!都是父皇偏心,安榮傷好之後,不碰詩書,若拼實力,她哪裏進得來浣花閣?
她看着好好,勉力忍耐:“好妹妹,你英勇過人,確實難得,但這裏的小姑娘卻有怕血膽小的,驚到了她們豈是美事?”
“哦……”好好轉過身看着一幫吟詩作對的名媛淑女:“真是不好意思,我剛剛魯莽了,你們哪個被嚇倒了,站出來,我給你道歉。”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詫異她的坦蕩,又驚訝她的厚皮:說是道歉,你怎麼搞得像點兵點將?好好心裏卻更冷笑:明明方才老鼠探頭有人嚇得尖叫往後躲,我仗義出手,卻無一個站出來說句話。
她又回身看四公主:“沒有人受驚,姐姐您多餘操心了。”
四公主氣得牙關緊咬,恨不得撲上去咬她一口。以前姐妹兩個沒少爭寵,雖然同樣努力讀書,但安榮較她多着一份悟性和靈性,記憶巧智都要強些,明明是姐姐,她卻常常被欺壓,阿六小人得志的猖狂嘴臉最最讓她難受。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出血本買通歸麽麽去偷詩。好容易她被熊拍傻了,如今不讀書不拿筆,自己可以出頭,她卻依舊如此猖狂,真不知道底氣從哪裏來的!
眾人打量這對公主姊妹,四公主面龐秀美,雖說並不算多麼顯眼,但氣質溫和,儀態高貴。這六公主,她梳了個香菇頭,穿着紫羅蘭色杭綢薄襖,陪着一條銀灰色明紫鑲邊褲子,腳下踏着粉底墨緞小鞋子-----不知是剛從哪個山洞裏鑽出來,臉上還沾着點灰。活像個戲台上的丑角,一不小心,臉上就多了謔笑……
有畫,有琴,有詩。意趣高雅,風流萬狀,怎麼看都跟好好不搭,她站在這裏,就好比一桌子清粥小菜湯水甜點裏,突兀的放了一隻撒哈拉烤羊腿。好好看看她們,嘴角忽然勾出一個惡劣的笑,她從懷裏里摸出了一隻芙蓉點翠金瓣明珠花冠,戴在了頭上,那顫巍巍的薄金片用了最新絞絲手法,花形圓潤飽滿,明珠有龍眼大小。
在場人都是識貨的,這花冠精巧而華貴,內務府能工巧匠耗時三個月才能完成,尋常人哪裏碰的?四公主的臉色立即變了,宮裏三個未嫁公主,只有阿六有這一頂。德妃那個見風使舵的,瞧陛下如今寵安榮,什麼都緊着她去了。
這還不算,她又從袖子裏摸出一條手帕,淡香隱隱,紅如花汁染成,上面有金紫西番蓮花樣,小小的符號讓內行人一眼看出這是茜香國進貢的。好好抹了把臉,又小心翼翼的擦了擦手,隨後仰手一甩,丟進河裏。有人驚呼出聲,眼看着那手帕順水飄走,恨不得立即跳進去撿回來。
這金花珠冠一戴,她整個人都在發光。手帕一丟,她整個人趾高氣揚。
四公主已曉得阿六的用意,瞧瞧這幫清高的才女已被這壕氣外露的奢侈作派震驚,她咬咬牙,要挽回些場子:“安榮,歷史上也有那豪奢之人,燒蠟炊飯,裁錦做幛,一件衣服從不穿第二遍,難道你也要效仿不成?”
好好溫柔笑:“我又沒丟姐姐的東西,我自己的,我怎麼用都使得。”她看也不看四公主,從口袋裏摸出兩顆拇指大的金葫蘆,丟給剛剛那個小胖姑娘:“胖妞兒,謝謝你的毽子。”
小胖捧着兩個金葫蘆,獃獃的看着好好,心聲跟在場眾人一樣:這位公主好大方。
我就喜歡你們羨慕我卻硬要裝清高的樣子!好好哈哈大笑,豎指於口,一聲口哨,一匹通體烏黑四蹄雪白的小馬嗒嗒而至,好好輕輕一躍,縱身上馬,揚長而去。拿出腰間小彈弓,明珠為彈子,啪啪啪銀光四散,清啼響起,明珠和鳥雀一起落下,一幫人蜂擁而上,爭先去搶。一邊搶一邊感慨要是自己也有這麼闊氣的主子就好了。
哈哈哈,“我今天心情好都賞你們了。”銀鈴般的笑聲響徹竹林,得意而又猖狂。安榮的美不是溫和柔順的樣子,而是明媚爽利的。若不釋放也就罷了,火力全開的她,就像個小太陽,壓到了所有珠玉的光芒。
四公主氣得牙齒髮冷:你們這幫俗物迷心的俗人!
安榮有俸祿,有食邑,各種禮物用具都緊着她來,還有北靖王府莫名其妙的關照,她當然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