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天道五十二
?沄州,這裏已是合歡派的地界。
遠離人煙的郊區,靈氣稀薄的原野,巨大的刺桐樹坐落在山頂,一邊如墨染的樹葉剛剛枯萎,另一邊卻長滿了青翠欲滴的新葉,四季的更替似乎凝聚在了這顆巨大的樹冠上。
雲華從秘境出來后便知道自己已經被劍宗通緝,那日懸而未決的弒師案今已蓋棺定論。
作為欺師滅祖的劍宗逆徒,仙宗再難有他容身之地。
雲華不由得只能放棄前往驚鴻嶺的念頭,銷毀身上的令牌,使自己的名字從扶風榜上除名,再往魔宗的勢力範圍前進。
隨着他離仙宗越遠,龍泉似乎也漸漸恢復靈性。
偶爾雲華還能聽到龍泉抱怨的聲音,只是每當他欲與之交談時,龍泉的聲音便又消失了。
龍泉的聲音雖然時隱時現,時間也又長又短,但出現的次數卻多了起來。
雲華來到樹下,仰頭望着樹冠上隆起的花苞。
他人劍宗后第一次聽課,師兄帶他們來到廣場,那日也是初被掌門收為親傳弟子的杜月梭第一次授課,劍宗長老均到場。
渚山真人便是在一株刺桐樹下。
他雖無父母教養,師父卻待他宛若親生。
雲華一手撫上刺桐樹,抑制許久的悲傷湧上心頭,像小時候吃過的酸棗,澀得人眼眶濕熱。
“師尊……”
他並沒有自己想的那樣冷靜,雲華心想,他也沒有龍泉說的那樣堅強。
“祖宗,我終於找到你了!”
就在這時,一個黑影不知道從哪裏衝來,飛身往他身上撲。
雲華側身躲開。
黑影見沒撲成功,雙腳一跪,翻身一撈,直接抱住雲華的腿,漆黑的臉挨上來。
眼眶裏水汽瞬間沒了蹤影。
這個場景,雲華莫名的有些熟悉。
他縮了縮腿,黑影把頭抬起來,漆黑的臉上就只剩眼白能看了。
雲華“……”
這張臉,他熟悉得很吶。
“鬼箭羽,你把自己弄成這樣做什麼。”
鬼箭羽把頭往雲華腿上一埋,月白的袍子上瞬間印出張灰撲撲的臉。
“我的小祖宗,你這段時間都死哪兒去了。”鬼箭羽擦了擦鼻子,哭哭戚戚的樣子:“我差點都被人活剮下油鍋,你都不來救我!”
雲華:“……”
雲華淡定的用出十二分的力抬起自己的腿:“我沒後人,這位道友想必是認錯人了,告辭!”
鬼箭羽漲紅臉,往前一撲:“你們男人果然靠不住,提褲子就不認人了,忘了我們一起睡過的那些日子了嗎!”
這已經沒法交流了。
“放手。”雲華一邊說一邊扯。
扯,扯。
雲華怎麼也扯不動,他不禁懷疑自己這段時間是否修為倒退了。
鬼箭羽還在嚎,話題已經從他在晶霞島陪他同生共死,到他們在驚鴻嶺是如何幾度春風,珠胎暗結的。
雲華不禁回想起龍泉說的榮譽損失,如果這種損失有度量的話,他大概已經負載累累。
無奈至極,雲華只得說道:“你一個男人沒法懷孕。”
“!!”
鬼箭羽驚悚的抬頭,整個人呆若木雞。
往常雲華不是一劍戳過來直接開腳踹,就是徹徹底底的無視,今天怎麼突然轉性了?
這該不是個假的雲華吧。
“你被傻了?”鬼箭羽急忙爬起來,伸手便往雲華頭上探。
雲華氣結,偏頭不理他。
“還好還好,我當你被劍宗那群瘋子氣壞腦子了,就你這榆木腦袋都會弒師了,仙宗差不多也該被魔宗打得跪地求饒。”
雲華心裏一暖,倒是不介意鬼箭羽撂他袍子擦臉了。
待鬼箭羽將臉擦乾淨,貌若處子的臉上不知道是被什麼東西橫七豎八的饒的疤,分外凄慘。
雲華眼神一凌,拉住鬼箭羽問:“你同誰動手了,扶風榜上的人?”
“你都知道把自己名字從榜上抹掉,我難道還會由着這種監視人的東西繼續在身上?而且就我這張臉,萬里無一,就算是女人也不捨不得毀了它。”
說著,鬼箭羽從懷裏掏出一張鏡子。
左右照照,由衷的讚美。
“真好看啊!”
雲華:“…………”
“還不是是紅菱的貓乾的好事。”鬼箭羽惡狠狠的說。
他收起鏡子,神色頗有些憤憤不平:“你不見了,紅菱把火發在我身上,躲過了辮子躲不過貓爪子。”
“你又不是我弄不見的,罪倒是讓我受了。”
鬼箭羽說到這裏超委屈,指着自己臉上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橫七豎八饒出來的疤,爬起來就往雲華面前湊。
“你看這麼慘!”
雲華:“……”
“看清沒?”說著鬼箭羽又往前湊了點。
鬼箭羽的手幾乎是在雲華眼皮子底下挪動:“喏,這裏,這裏,還有這裏。”
說著他越挨越近,等發現不太對的時候已經是眼睛對眼睛,鼻子對鼻子。
鬼箭羽有些後知後覺的尷尬,但面子在那裏,總不好現在就退了,只能繼續指着自己傷述凄涼,只期待雲華這根直腸子能先退。
誰知道雲華半點不覺尷尬,查得很認真。
“好像是挺嚴重。”
雲華在鬼箭羽臉上掃了兩三遍,建議道:“太近了看不清楚,好像破相了,你往後退點。”
鬼箭羽一聽破相,嚇了一跳,趕緊往後退,徹底忘了之前他之前已經照鏡子這件事。
“現在呢,看清楚沒?”
“嗯。”雲華趕緊吸口氣。
“……”
“……”
【……】
龍泉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場面。
巨大的榕樹下,兩個俊秀的青年深情的望着彼此。
龍泉:總覺得哪裏不對!
【你們在干……鬼情況……】
雲華已經習慣了龍泉時不時的出現,他回過神,側身看向一邊,耳朵紅紅的。
“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這話難道不該是我問你?”你知不鬼箭羽一邊往臉上扇,一邊說:“這天怎麼突然熱起來了,真要命!”
雲華:“嗯。”
鬼箭羽扇了兩下,這才道:“你來這裏應該是已經知道劍宗頒佈了對你的追殺令,你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雲華嘆了口氣。
那件事到現在為止,他已經陷入黃泉尊者為他提供的線索,所有的一切指向仙尊。
可他到底在仙宗長大,對仙尊的敬畏已成為他修行一部分,即便是現在,他也只是艱難的將師父和仙尊這兩個字綁在一起。
雲華將那日的事情複述了一遍,沒講黃泉尊者帶他去的那個秘境,期待鬼箭羽能給他提供不一樣的思路。
鬼箭羽聽后也有些糊塗,想了片刻后問:“這麼說來你是第一個到現場的人,可你也沒見到是誰殺了你師父。”
“嗯。”
“但這個人你師父認識,而且應該非常熟悉。”
雲華不禁打斷鬼箭羽的話:“為什麼?”
“因為他讓你逃。”鬼箭羽想了想,加重語氣道:“那日是仙宗大典,按理說即便是黃泉尊者也不敢輕易造次,劍宗應該是最安全的地方。”
雲華:“黃泉尊者那天來了。”
鬼箭羽淡淡道:“你難道不覺得他每次出現的時候,必然是各門派有大事的時候,這未必不是一個巧合。”
“再者,就算真是黃泉尊者殺了你師父,你師父散修為時的靈氣外泄足以讓劍宗上上下下瞬間知曉,眨眼即可趕來,你師父只需讓你小心立刻。”
鬼箭羽繼續道:“可你師父卻讓你離開,而且用的是逃,也就是說危險在你身邊,所以你師父才會讓你逃。”
雲華愣了愣,回憶起了那一天的場景。
他師父臉上是恐懼,絕望、痛苦以及不敢置信,他從未在師父身上體會過這麼複雜的情緒。
即便是面對屠城祭旗的魔頭,師父也未曾有過這樣的情緒。
“所以,殺害我師父的人在仙宗。”
雲華嘆了口氣,說:“我本以為是黃泉尊者。”
鬼箭羽詫異的問:“本來以為,那就是現在覺得不是。難不成你消失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
頓了頓,鬼箭羽肯定道:“你見到他了。”
“嗯。”
即便沒有提這個名字,雲華也知道鬼箭羽說的是誰。
他想了想,對鬼箭羽說道:“他和傳聞的不太一樣,總的來說,前輩是位深藏不露的長者。”
深藏不露,還長者。
鬼箭羽一副天裂了的樣子,不可置信的說:“他跟你說了什麼。”
雲華輕描淡寫的說:“一些往事。”
仙尊殺死劍首並且陷害黃泉尊者這種事,也算是往事吧,只是讓人難以置信。
“他脾氣有那麼好?”鬼箭羽不信。
他師傅他清楚,和風細雨是絕不可能的,別說微笑的折磨了,沒突然發瘋一樣的跳起來取人頭就不錯了。
他活命的本事一半都是在師傅手下討來的,還指望他師傅和藹可親的聊家常?
鬼箭羽抬頭。
除非天裂了!
他看向雲華的,糾結的表情就像是在問:你怕不是被打成了傻子。
雲華:“……”
該怎麼說呢。
子於役不但沒打她,還和他相談甚歡,因為他有杜師兄。
雲華:“咳咳,說說你吧。”
這話題轉得可真生硬,鬼箭羽遞給雲華一個大白眼。
“我給你的傳音符呢?”
雲華趕緊將符遞過去:“這裏。”
鬼箭羽接過來仔細檢查,翻來覆去沒發現哪裏壞了。
他疑惑的說:“沒道理啊,你這個符還是好的,怎麼這段時間我一直找不到你在哪。”
問題沒找到他也不急着找出來,他師傅制符本事更厲害,動了手腳他也笑不出來。
不如重新做一個。
鬼箭羽拿出材料,用符筆重新篆刻傳音符上的符文,想到自己被師傅毀掉的無數心血,憤憤不已。
他低着頭,對雲華說:“你不用顧忌他的臉面,他是……又不是你師傅,用不着你替他說好話。”
雲華搖了搖頭:“他只是同我說了一些往事。”
鬼箭羽:“嗤!”
“真的。”雲華加重語氣重複道:“他雖是魔頭,傷我仙宗諸多同道,但看得出他並非肆意妄為之人。我與他相處不多,但也看得出他是位風流蘊藉的前輩。”
“……”
鬼箭羽被震驚到了。
他看向雲華,見雲華的樣子不像作假,鬼箭羽差點沒忍住抓起雲華咆哮:到底你是仙宗還是我是仙宗,這麼維護他。怎麼感覺你才是那老頭子的徒弟!
鬼箭羽嘴長長合合,最後只能吐出一句質問:“你怕是忘了晶霞島。”
晶霞島他師父狂性大發,他這個獨苗苗徒弟都差點被砍死啊!
現在雲華居然說那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前輩。
鬼箭羽有些暈。
“大概是形勢所迫?”雲華遲疑的說。
鬼箭羽冷笑:“這話你信?”
雲華:“或許是因為面對的人不同。”
鬼箭羽:“……”
呵呵!
鬼箭羽掏出美容丹,指尖一用力,碾碎了就往臉上抹。
他決定在臉好之前都不理人。
雲華自覺理虧,趕緊問:“你怎麼在這裏,我記得最後一次和你聯繫的時候,你和紅綾前輩在一起……你這什麼表情。”
只見鬼箭羽抬起臉,在雲華的注視下,臉上漸漸露出了傻笑。
鬼箭羽臉色通紅,眼睛發光,像是高興得快要暈過去了。
“走走走,我發現了一樣寶貝。”
他拍着雲華的肩膀笑了起來:“你不說我差點忘了,那東西的禁止太可惡,需要你們劍宗這群驢腦子才能破解。”
劍宗的驢腦子……
雲華一臉無奈,好歹從木頭人變成驢腦子,也算是晉了一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