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美色
這事的後續還真讓寶珠料中了。
就胤禩而言,他福晉落水直接淹死了倒好,可這不是沒死么?沒死那就下不了安郡王府的船,只能硬着頭皮為倒霉婆娘求情。他在南書房外跪了大半天,太子從旁過了一趟,不咸不淡瞥他一眼,四貝勒為欠銀的事來了一趟,連看也沒看他,來去匆匆。
胤禩滿心憋悶,他沒覺得自個兒比前頭幾個兄弟差什麼,就是命不好,好不容易掙扎着有些起色,郭絡羅氏兩三下就給他打回原形。
可是呢,他分明是自己娶的老婆,自己造的孽,又能怪誰?
康熙是慈父仁君,哪怕對這兒子很看不上眼,還是讓了一步。眼瞧着胤禩在南書房外跪了大半天,他才吩咐梁九功帶人進來,冷臉說了他一頓,看胤禩又憔悴又消沉,就擺手讓他回去。
胤禩也明白,這事過去了,他前腳帶福晉回府,後腳就有惠妃娘娘的口諭傳來,免郭絡羅氏請安,讓她閉門思過,抄寫《女德》《女戒》《女論語》《女孝經》。
康熙也給了高常在恩賞,晉為貴人,賜封號襄。
襄這個字兒,就有高的意思,這封號談不上好,也不糟心。
按理說晉位分是好事,高氏怎麼也歡喜不來,讓丫鬟扶着下床接旨的時候也是滿臉慘白,勉強擠出個笑容,比鬼還難看,來傳旨的公公原就覺得她倒霉,讓八福晉牽累成這樣,親眼見過高氏的慘狀,他忍不住在心裏連連搖頭。哪怕皇上賞了高氏不少東西,又給她晉了位分賜了封號,這事明顯沒完,造了這樣的孽八福晉總得還上。閉門抄寫女德女戒是丟人,也只是丟人而已,解不了貴人心頭之恨。
傳旨公公離開之後,高氏的貼身丫鬟有意哄她高興,就撿着皇上賞下來的東西說來歷,樣樣都好,平時想也不敢想的,這麼好的料子能做幾身出挑的旗裝了,保准讓皇上看了眼前一亮。
高氏靠坐在床上,彷彿沒把這話聽進去,半晌才說:“這些破爛算什麼?能比得上我的阿哥?我記住了,這筆賬,遲早讓八福晉還!不過是個死爹死娘的孤女,她也能得意成這樣,她算什麼東西!”
嬤嬤正在安排丫鬟將這些登記入庫,就聽見這話,趕緊坐到床沿邊去,連聲勸說:“貴人慎言,要奴才說,收拾她哪用得着您?九福晉一人就夠了,看看安郡王府那慘樣,奴才還聽說今兒個八福晉進宮就是來找九福晉討說法的,可人家才不吃這套,讓她顏面掃地灰溜溜從九阿哥宮裏出來。這還只是開頭,您別著急,慢慢看,如今最重要是把身子骨養好,您還年輕,誰說不能再懷?”
這番勸說之後,高氏淚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太醫說了,我撞上圍欄傷了根本,要養回來哪那麼容易?嬤嬤你說怎麼是我遇上這種事?分明是郭絡羅氏造孽,她有八貝勒護着只不過掉了個孩子,哪怕懷的是阿哥,能比龍子金貴?我這麼慘,這事就輕易揭過了,我不甘心!”
“你說我還年輕,以後還能懷,可年輕有什麼用?如今這宮中,最得寵的不還是德妃宜妃,這兩位進宮早,恩寵不斷,我算什麼?我不過偶爾分得一日,難得爭氣懷上這胎,就這麼沒了,為什麼偏偏是我?為什麼偏偏是我呢!”
高氏倒是從絕望的深淵爬了出來,情緒卻異常激動,在房裏崩潰大哭,她平日裏同勤貴人密貴人走得近,兩位相約來看她,遠遠就聽見凄厲的哭聲,心下也不好受。
她們伺候皇上的時日都不長,勤貴人密貴人膝下有子也排行十五之後,才丁點大,沒什麼可爭鬥的。本來高氏這胎順利生下,哪怕不成器,養大了也是個依靠,現在這個依靠沒了,甚至以後都很難再有,這對後宮妃嬪來說太殘忍。
八福晉沒了孩子,她好賴是嫡福晉,胤禩如今是貝勒,往後還能是郡王親王,沒個孩子對郭絡羅氏來說不算什麼,對高氏無異于晴天霹靂。
兩人在外頭站了一會兒,才使太監進去傳話,想說給高氏一點兒時間整理儀容,她應該很不願意旁人看到自個兒如今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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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說高氏慘,郭絡羅氏覺得她才慘,誰說不是撞上高氏那掃把星才落水的?一年到頭出不了什麼事,偏偏懷上阿哥之後出事了,真是倒了八輩子霉。
她肚子裏是八貝勒的嫡長子,高氏怎麼能比?
所以說腦殘無葯醫,自個兒造的孽也能怨上別人,怨富察家搞事,怨高氏帶了霉運給她……人家還沒找她拚命呢。
胤禩接她回府,等沒別人了,郭絡羅氏就撲他身上哭。
“我們的兒子,我們的兒子沒了。”
要是平常,郭絡羅氏哭成這樣,胤禩保准哄她了,今兒個卻生硬的掰開她的手,徑直就要往書房去,走到門口頭也不回說:“你好生將養,以後還會有的。”
這一晚,胤禩歇在妾室房裏,郭絡羅氏摔了一夜瓷器聽響,貼身丫頭跑了好幾趟也沒把人截來。
郭絡羅氏心裏很慌,惠妃下令禁了她的足,她現在有話傳不出去,要和安郡王府聯絡都難,胤禩不再同她說前朝事,每日見着也只是關心身體,幾句話說完就走,與從前大不相同。
她鬧,胤禩由她鬧,態度半分不改,心裏想的倒也不是徹底冷了福晉,就是得讓她知道本分,往後說話做事過過腦子。
這場鬧劇並沒能阻止四貝勒討債,第二日早朝,康熙就把這事批複下去,讓滿朝文武知道,該還錢了。如果說,昨日還是人心惶惶,今日便如喪考妣,還錢,這錢從哪兒來?去偷去搶去貪污嗎?早年借的銀兩當時就用了個乾淨,哪怕公中有些銀錢,也不足以應對戶部發難,如今怎麼辦?
安郡王府是真拿不出來錢,就慫恿旁的人家請出老太爺或者老封君進宮去哭一哭,哭窮哭慘,要還錢砸鍋賣鐵都不夠,這日子還怎麼過呢?
計劃還在醞釀之中,就遭逢致命打擊,四貝勒胤禛見勢不對,就找到馬斯喀,請他協助,功勞均攤。這事是富察家提出來的,想來他應該會答應,沒錯,馬斯喀的確答應了,蓋因他當初在康熙跟前裝了逼,說要讓同僚捧着銀兩求皇上收下。
作為領侍衛內大臣,馬斯喀是管着人的,他回頭就核對了名單,只要你家欠了銀,你就回去歇着,還上了再來。
因着放回去不少人,他還準備提拔一些。
底下的說要去找皇上告他,這是濫用職權以權謀私!馬斯喀就翹着個腿兒端着杯茶,噴他一臉說你有膽子就鬧去,看皇上聽誰的。
一大波人就賦閑在家了,馬斯喀還準備提拔一些頂上來,湊合用着,康熙就把他叫到跟前,語重心長的說:“愛卿一片忠心,為國為民,朕十分感動,只是這手段有些過了,你回去斟酌斟酌,想個更妥當的法子。”
還真有人找康熙告狀,既然上頭開了口,馬斯喀也應了。
更好的法子他還真有,只是捅出來有些人要失臉面。
當晚,就有侍衛逐個通知,大家趕明就可以上工去了,皇上找馬斯喀大人談了心,把這事給擺平了。自以為勝利的傢伙還沒來得及得意,第二天,馬斯喀再次發難。
“臣昨晚一宿沒睡,整理出一份東西,呈請皇上過目。”
看他果真眼圈烏黑,康熙很是唏噓,以前咋沒發現他這麼踏實肯干,這回還真是大開眼界了。
馬斯喀整理了啥呢,他整理了個冊子,比如安郡王抬了幾房小妾,上過幾回妓院,隔三岔五去什麼酒樓,每回開銷多少,還包了梨園正當紅的小倌兒,叫什麼名字,身價幾何……每月散出去上萬兩銀子,如果把這些都存起來,每年還戶部二十萬不難,只用五年欠銀一筆勾銷,建議皇上採納。
他原本是想請家法讓幾個弟弟將私密賬冊交出來,看看各部貪污受賄的有哪些……剛提出來就把李榮保嚇個半死,真這麼干,朝廷要鬧翻天,最後恐怕收不了場。商議的結果是退一步,回憶一下欠賬幾十萬那些每月開銷幾何,讓皇上看看他們是真窮還是為了賴賬哭窮。
康熙一開始還是滿懷着好奇在看,越看臉越黑,他一眼掃去,心裏就有了評斷,隨手將冊子丟給梁九功:“拿給太子看看。”
胤礽滿心狐疑接過,看完大開眼界。
他本人作為儲君很愛惜羽毛,什麼去妓院包戲子,從沒有過。也就是宴客開銷大些,兄弟之間送禮花不了什麼錢,都是開庫房尋些看起來很上檔次其實只能留着積灰根本換不了銀錢的物件。
哪怕東宮的賬冊是太子妃管着,胤礽心裏是有數的,太子妃月月也會報給他,他作為儲君,都沒安郡王奢侈,尤其上面還有幾筆,老八和老八福晉生辰那頭送來的禮看了簡直咋舌……胤礽粗粗看過火氣不比康熙小,要說這上頭記錄的其實不是什麼秘辛,只是平時沒人仔細算過,馬斯喀這麼一算,開銷大得嚇人。
胤礽心想,我還沒你花得多,我府上都有幾十萬存銀,你說你窮?你覺得我信嗎?
胤礽看完,想還給梁九功呈回康熙,康熙又發話了:“欠銀之事是老四在負責,太子看過也拿給他看看。”
都不用多翻,只一眼,胤禛就來了火氣。
他可以說是皇阿哥裏頭最節儉的,膳食主素,烹飪簡單,日常開銷很小,猛一看到這個,安郡王一個月能揮霍掉他一年的銀兩,你還敢欠賬?
胤禛又翻了幾頁,把這些混賬的名字逐個記住,才將冊子交還回去。
……
上至康熙,下至兩位看過冊子的皇阿哥臉色都不好,朝堂上的氣氛就壓抑起來,文武百官連大喘氣都不敢,就在心裏頭詛咒馬斯喀,真是個攪屎棍,混賬東西!
他又幹了什麼?
皇上怎麼就生氣了?
太子臉色這麼差?
太子臉色當然差,這冊子上頭也記錄有他的門人,平時孝敬不多,自個兒倒是能揮霍,狗東西!
朝堂上,沒欠銀或者已經還清欠銀的都等着看戲,餘下人心惶惶,只等康熙把事情挑明,讓他們回憶自個兒干過什麼混賬事實在鬧心。
然而康熙並不挑明,就點了太子的名:“保成你說。”
“回皇阿瑪話,兒臣認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追繳欠銀勢在必得,朝臣理應配合,不當借口開脫。”
康熙不說好壞,又看向胤禛:“老四你說。”
“兒臣贊同馬斯喀大人,有銀還銀,沒銀抄家。”
滿朝文武:……
你說什麼?年紀大了耳背沒聽清楚,麻煩再說一遍!
老天爺啊,我怎麼聽到四貝勒說了可怕的話!
是錯覺,一定是錯覺。
媽蛋那要是真的,散朝之後四貝勒不給人打死?
朝臣滿懷希望,只盼着那的確是自個兒聽岔了,後來的事卻給了他們致命一擊。康熙沒再詢問旁人的看法,直接拍板定案,不算利,欠銀須得悉數還清,不聽任何借口,也沒有半點通融。
這事由太子坐鎮,老四負責,馬斯喀協助,文武百官配合。
到最後,那些欠了銀子的也不知道冊子的內容,馬斯喀還笑眯眯對胤禛說:“這算啥?我三弟管着內務府,往宮裏遞銀錢的都從他那兒走,他們要是還推脫,臣就豁出去偷了三弟的冊子,四貝勒大可以讓後宮妃嬪出出力,送到那頭的銀兩才是真多,今日呈上來的不過是毛毛雨。”
胤禛已經燃起熊熊鬥志,就準備帶着人一家家要去了,不給的話,就賣他們的小妾戲子,賣他們的古玩字畫,收繳他們的田產,總能湊齊。
胤禛招了戶部官員商議此事,臨行前還誇了馬斯喀一通,說他忠君愛國心懷江山社稷,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真是難得的好官。
馬斯喀:……
不,四貝勒您想得太多了,臣就盼着皇上收回欠銀之後趕緊給九阿哥撥錢,讓他出宮安家去。
真是個美好的誤會,馬斯喀到底沒解釋給他聽。
話說另一頭,過了這麼多天,胤誐終於回過神來了,瞅着時間差不多,就去半道上截住胤禟:“九哥,你真是我親哥,你就這麼坑弟弟的!你說兵部是龍潭虎穴,讓我慎重考慮,忽悠得我跟你去工部打拚。結果呢,你福晉的娘家二叔就是兵部尚書,你讓他關照關照我,多容易的事兒呢!都說富察家最疼九嫂,只要你開口,他能不幫忙?”
有那麼一瞬間,胤禟是懵的,他還停留在欠銀的事上,壓根沒回過神來,等消化了老十這番言辭,他就有種柳暗花明恍然大悟的感覺。
就說哪裏不對勁,原來是這樣。
大婚之後那幾日,他沉迷於寶珠的美色,儼然忘了這茬。
對哦,馬齊時任兵部尚書,老十過去還真有點奔頭。
不過九爺會承認他傻逼了?
當然不啊。
他腦子一轉就想好了託詞,一本正經的說:“你也不想想,兵部尚書是能長長久久做下去的?說不好你剛過去馬齊就調職了,走到那一步,你找誰哭去?”
胤禟勾着胤誐的肩膀語重心長說:“哥哥我沒提這事就是不想給你希望,回頭絕望了算誰的?你不找我?”
聽着好像是那麼回事,胤誐就問說:“是這樣嗎?九哥你真沒忽悠我?”
胤禟一巴掌拍他後腦勺上:“你有什麼值得我忽悠?老十你摸着良心說,我平日裏是怎麼對你的?你還懷疑到這裏來了,到底聽信了誰的讒言?”
胤誐嘿嘿嘿嘿嘿。
“我這不是突然想起來,順口一問么,我還能懷疑九哥你的心意!咱倆誰跟誰?”
看他一臉憨笑,胤禟就嫌棄不已,這憨貨。
虧他找對了小夥伴,一路過來有自個兒照着,不然給人賣了還幫着數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