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大房刁難(二)
許是心中惦記着事,庄顏睡的不深也不久,清晨她便洗漱好了,穿了件荷花瓣尖一樣顏色的褙子,白色花邊湘裙。
本想去常喜堂給母親請安,又怕黃氏嗜睡還沒起來,庄顏站起來又坐了下來,復又站起來,在桌前描了幾個男女都可用的吉祥花樣子,準備給未出世的弟弟或是妹妹做幾件貼身物件。
才畫了兩幅,估摸着黃氏總該醒了,便帶着兩個丫鬟出了碧泉居。不巧,在路上碰到了大房的董媽媽。見她正要進常喜堂,庄顏攔住她問:“董媽媽什麼事?”
董媽媽笑眯眯的,“大夫人使我來請二夫人,說是要商量什麼重要的事。”
“什麼事?”莊家現狀安穩,還能有什麼大事須得后宅婦人一道商量,難道庄靜找好人家了?不可能,庄靜才看上的平南侯,沒這麼快改變主意吧。
董媽媽是個老油條,最會打太極,“奴婢不省得。”她在霍三娘面前最是得臉,怎麼可能不知道?
庄顏也知道問不出個一二來,但總覺不是好事,便道:“母親近日身體不適,我隨你去吧,二房裏的事,我也做得主。”
董媽媽答應了,庄顏早飯都沒吃,便隨着她一道去了福喜堂。
福喜堂正屋明間裏,按長幼次序坐了大伯母霍三娘和庄靜、三嬸吳玉婷和她的行六庶女庄佩。
原來自己來的最晚了,庄顏一一行了禮,禮節性道個歉,道明了原因方坐下。
霍三娘道:“你來也好,我知道你比你娘有主意些。”
庄顏淡淡一笑,她也不想做個有主意的人,能一直被人寵愛着多好,只是父親不管內宅,家裏銀錢支出多少他是一概不知,母親又軟弱,府里下人貫會看風向,她若不強硬些,以後還有苦吃。
看着大伯母手邊擺着的厚厚賬本,庄顏心裏咯噔一下,她這是什麼意思?
霍三娘不是個磨嘰的性子,帶着龍眼大西洋大珠嵌金戒指的手壓在藍底黑字的賬本上頭,面帶着些虛假的沮喪道:“自入夏以來,幾間地段好的鋪子都多有虧損,幾百畝的肥田一時半會兒也收不上租子,今個請你們來,就是想說一聲,自明日起,府里的開支都要削減,為做表率,從我大房開始,往後少爺小姐們的開支都減去一半,下人們的減去三分之一,解暑的湯水之類也一併不要了。”
說到這裏,庄顏已經握緊了拳頭,雪上加霜便是這般使人痛快嗎?!
霍三娘又偽善道:“諸位放心,等到過了年,收租子之後用年禮補上。”
這已經不是莊家第一次削減開支了,以前霍三娘也說過年的時候補上,可後來呢?二房不過補了些舊時的尺頭和陳年的糧食,銀子沒見到一分!庄顏怕下人哀聲怨道,只得和黃氏商量着拿私庫里的銀子補給下人,那一次過年,二房過的捉襟見肘極了。
庄顏強自壓下心裏的怒火,抬眸道:“若是管事的不中用,大伯母還是換掉的好。”霍三娘早把莊家商鋪和田莊裏的管事,換成了她娘家帶來的人,怎麼可能肯換人。
霍三娘把賬本拿起來,折了腳的幾頁泛黃的紙像波浪一樣抖動,她道:“這倒不關那幾個管事的事兒,顏姐兒若是不信,自己來看賬本就是,各方進項都寫的清清楚楚,我的手底下還從沒出過手腳不幹凈的人。”
霍家幾代經商,做賬的本領豈容小瞧?縱使庄顏天資聰明,這假賬做的瞞天過海,她也揪不出半點錯處。這本明賬有什麼可看的?
吳玉婷拿淡紫色軟紗綉帕,虛掩了掩塗了大紅口脂的嘴,輕皺眉頭有些不耐煩道:“我當大嫂是什麼要緊事,要減便減。”反正她夫君庄守禮在工部謀職,最不缺的就是錢。
“大嫂,我近日可忙得厲害,以後這等事只需派人傳個話就是,我便先走一步了。”吳玉婷的大兒子庄保成過了年也十六了,她最近正在替兒子相看姑娘呢,連着好幾天夜裏看了不少名冊,哪裏還有工夫管府上這等閑事?
行六庶出的庄佩穿着件淡紫色的褙子,和吳玉婷手上的帕子一個顏色,月白熟絹裙子,斜插一支銀簪,耳上無墜,規規矩矩行了禮,緊跟在嫡母身後,低着頭像個丫鬟似的。
庄顏心中有氣,只是沒有由頭髮作,忍了半天倒也冷靜了,站起身行了個禮笑道:“大伯母,那侄女也先告退了。”
霍三娘頗有些得意地揚了揚手裏的賬本,道:“顏姐兒不看看大伯母有沒有哄你?”
搖搖頭,庄顏仍扯了笑道:“大伯母豈會哄我一個小輩,侄女不叨擾了。”
庄靜在她背後張揚道:“虧得我托生一個好母親。”
頓了頓腳步,庄顏這才明白了,原是她逞口舌之快,才遭此等禍事。
等人都走了,霍三娘安慰女兒說:“這下子出氣了吧?”
庄靜鼓着嘴點頭,一副小女兒姿態,撒嬌道:“還是母親疼我——交代陳媽媽的事有眉目了嗎?”
“哪兒那麼快,這才過了一夜,耐心等個兩三天吧,有錢也不是這麼好辦事的。”
……
直接去了常喜堂,黃氏還在梳洗,庄顏見董媽媽來,簡單說了今早的事,又囑咐她不許告訴母親此事,至於削減的費用,從她自己的私庫出,雖她銀錢不多,撐到過年該是可以的,畢竟二房開支也不大。
邱媽媽頗為心疼自家四小姐,憐惜道:“老奴的錢可以晚些發,陳媽媽的也是一樣,二夫人院子裏暫時也沒有遇到難處的丫鬟……”
“不必了,謝邱媽媽體諒我,母親有孕在身,還是可着常喜堂的用吧。”庄顏笑着拒絕了。
次間裏,桌上擺了蒸好的乳餅幾塊、粳米粥兩盞、一碟十香甜醬瓜茄、四個卷餅和兩雙牙筷。
黃氏懷了兩月多的身子,且是二胎,過的沒有那麼艱難,胃口也好,一盞粳米粥很快見底,丫鬟又盛了一碗,三塊乳餅、一塊卷餅也進了她的肚子。吃了個八分飽,她看着女兒問:“你怎的不吃?”
勉強喝了幾口粥,庄顏強顏歡笑道:“我不餓,娘你多吃。”早上生了那麼大的氣,哪裏還吃得下。
蓮兒氣鼓鼓地站在一邊,恨不得把事情一股腦說出來,只是小姐說了,這樣除了徒添夫人煩惱,也沒有別的作用,這她才把話咽了下去。
邱媽媽替黃氏布菜的時候順便給庄顏夾了塊乳餅,輕聲說:“小姐吃吧。”
庄顏無法,只得當著黃氏的面勉強吃了幾口,粳米粥喝了一半才真真飽了。丫鬟撤了碗筷,母女兩個又閑話一番,聊了聊剛出世小孩兒適合的花樣子。
“娘,外祖父和外祖母也還不知道這件事吧?”庄顏忽然想起來,便問了一句。
黃氏放下手裏的布料,嘆了口氣道:“你外祖母已經體貼我不少,我想告訴他們,又怕說了之後叫他們費錢。”
庄顏的外祖父黃則武行伍出身,年輕的時候做過太僕寺寺丞。后娶了溫柔賢淑的摯友之妹陳鶯,夫妻倆日子過的平淡溫馨,兩人伉儷情深,不久後生了長子黃出右,次女黃衣。陳鶯生黃衣的時候因為大出血虧了身子,養了近十年才養回來,這才又生了和黃衣相隔十歲來歲的小兒子黃不羈。
這種家庭的女孩兒自然是掌上明珠,黃氏雖已嫁人,黃家人還是十分疼愛她,聽聞她在莊家舉步維艱,主動以各種名義送過好些次現銀來。
庄顏很小的時候親祖父祖母都去世了,外祖父黃則武教過她拳腳功夫,老一輩里,她只和外祖父外祖母親厚。加之黃氏在黃家很得寵,愛屋及烏,庄顏和黃家上下的關係都很親密,尤其是那個年歲相近的小舅黃不羈。
庄顏的小舅黃不羈,還有些說頭。因黃家經歷過陳鶯差點難產去世一事,夫妻兩人對孩子沒有太大的期望,只求開心快樂,因此取了“不羈”為名,后又怕他太過放縱,遂取字“束之”。
黃不羈是黃家最小、最得寵的兒子,因此性格童真不羈,不喜讀書,偏好旁門左道、市井野史,在外人眼裏“不學無術、離經叛道”,年滿二十還未娶親。因他幼時曾照顧過庄顏一段時間,對這個外甥女情感特殊,且庄顏善解人意的性格深得他心,對她頗為寵愛,兩人關係很不一般。
若是黃家人知道黃氏懷孕,肯定又要送上不少厚禮,黃不羈親事未定,黃家用錢的地方還多着,黃衣捨不得老父母為她花錢。
庄顏安慰道:“外祖父外祖母那裏我去報喜,別的事娘您不用擔心。”
囑咐了一番,庄顏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日裏,除了綉一些花樣子,就是命丫鬟去幾個門房那裏小心打探,有沒有府外來打聽女眷的人。天擦黑以後,還沒得到消息,庄顏心裏生了疑,難道她沒有勾起平南侯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