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稀客
黃不羈回來的時候庄顏已經恢復正常,唯一不同的只有耳垂上不見的耳墜子。
黃不羈粗心,一時間竟也沒發現,因心裏想着另一樁事,催道:“咱們下去吧,交了釵我便送你回去。”
庄顏心裏還回想着方才的畫面,嗯了一聲同黃不羈兩個下樓上了馬車,把金釵交給金勝齋里的掌柜,提完了要求,付了定金收了契,便打道回府了。
回到碧泉居,庄顏一個人待在屋子裏寫寫畫畫,手上的兼毫像是注入了靈魂,自己勾出了個男人的輪廓。等她回過神來,發現宣紙上那張熟悉的臉,自己都嚇了一跳,忙把筆擱下,揉皺了紙,要燒掉。
臨點火前,庄顏有些捨不得,打開攤平又看了眼,才燒了。
搖了搖腦袋,她真覺得自己走火入魔了,摸着自己的耳垂暗暗詰問自己,怎麼就那麼喜歡他了?
心裏躁得沒有辦法,硬着頭皮讀了兩頁《金剛經》,坐在窗邊漸漸靜下心來。
放下經書,日頭已經有些大了。庄顏尚不覺餓,托腮看向窗外,手指篤篤地敲打着桌面,心想着平南侯還是喜歡她的,只是如何叫他開口求娶她呢?
這件事,庄顏肯定不能主動跟父母親提起。平南侯提那是求親,她提就是私相授受了,依庄守義那個性格,怕是要剝下她一層皮,得讓龐致主動開口才行。
繞了幾圈髮絲在細白的食指上,庄顏拿不準平南侯喜歡她到什麼程度了。斟酌一陣,心想不管到什麼程度,就算只有三分喜歡,那也要他變成十分,十分喜歡那就變成十分愛!
人總是有感情的,常常相見,感情自然越來越深,庄顏嘴角帶了個笑,小舅過生辰他們又要相見了。
庄顏回憶起前幾天自己吃醋鬧彆扭的時候,驚恐女子一旦動了芳心,果然是不能控制自己,那股思念的**和求而不得的痛苦,實在折磨人。就是不為了侯爺夫人的位置,為了這樣冷峻的男子,也要花心思讓他對自己愛而不舍。
她是很擅長自省的人,如今冷靜下來,又自我檢討了一番,腦子清醒多了,對平南侯的感情也理智了一些。
正午時分,福喜堂的人來傳飯了,庄顏換了身水碧色的纏枝紋褙子,雪青色挑線裙,頭上一根木簪斜插,答納珠墜耳輪,不施粉黛,天然去雕飾。
到了福喜堂,庄守義穿着團領衫公服,也坐在東次間裏。庄顏行了個禮,道:“父親今日回的早。”
“天太熱到正午便休息了。”再熱些,皇上要去頤祥園避暑,三品以下的官員也可以連着休沐上十天了。
庄顏才坐下,丫鬟們便一一把菜上了,糟鵪鶉、油鹽炒枸杞芽、豆腐皮包子、銀魚、紅燜肉、麵筋豆腐和幾碟口味不一的醬。
趁還沒開飯前,黃氏提起道:“過幾日就是束之的生辰了,老爺得不得空去?”
庄守義一向不喜歡黃不羈,一度認為他是紈絝子弟,想了片刻道:“我那裏有幾幅名家真跡,晚上就叫人包起來,等到了他生辰,叫人帶人送去就是。”
這樣輕慢不屑的口氣,黃氏心裏哪裏受得了,臉色微微一變,還是好脾氣道:“老爺……去年您就沒去。”就算黃家人不計較,她也還是計較的。
庄守義道:“禮部的事我也脫不開身。”
庄顏道:“父親去吃晚宴就是了,舅舅也樂意等的。”黃不羈才不想等庄守義,但庄顏還是希望家裏人和和睦睦,母親心情順暢。
看了女兒一眼,庄守義道:“你母親懷有身孕,以後自己在碧泉居吃飯,少打擾你母親。”
庄顏的心涼了一截,還是面色平靜地答應了。
黃氏也再不多說,對庄守義卻生了幾分怨氣。其實她這個丈夫應該算是很好了,不納妾,也不粗魯,雖說兩人還不到伉儷情深的地步,但她真的很滿足,可庄守義這樣輕慢自己的弟弟,到底意難平。
飯罷,庄顏着人去廚房吩咐了一聲,以後她的飯就直接送到碧泉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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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熱浪不減,樹上的蟬鳴聲越來越大,吵得庄顏睡不着,晴兒正送水進來,她吩咐道:“去喊兩個丫鬟婆子把蟬粘一粘。”
放下茶杯,晴兒道:“蓮兒姐姐已經吩咐人去做了。”
點了點頭,庄顏道:“什麼時辰了?”
晴兒答不上來,蘭兒看過更漏,上前一步道:“未時過半了。”
都未時過半了,不知道父親走了沒有,庄顏又重新躺下,蟬鳴聲漸弱,她才睡著了一會兒。
等她起來重新梳洗一番,時候也不早了,便帶着兩個丫鬟去了常喜堂。
常喜堂里,黃氏正坐在廊下黃花梨綉架前,旁邊的竹編笸籮里放着剪刀、各色綵線、碎錦帛等物。見女兒來了,放下針線道:“睡了起來的?”
“嗯,才睡好。母親繡的什麼?”庄顏低頭去看。
“是連年有餘三角紋,你父親喜歡,想來你弟弟也會喜歡,先給他綉着。”黃氏繡的是蜀綉里的花紋。
庄顏也給沒出世的孩子做了套衣裳,是湘江幽竹紋,湘繡里的花樣子。希望他將來如竹子一般挺拔,虛心。
黃氏重新拿起針線刺繡。
大丫鬟素月端了個錦杌來,庄顏坐下道:“母親,小舅生辰您去不去?”
剛拿起的針線又停了下來,黃氏盯着綉面獃獃道:“你父親多重視這個孩子,你也知道的,容不得一點閃失,他身旁的長青姑娘一天要來問我好幾次吃穿住,你小舅又是那個性子,老爺他……不讓我去。”
聽到母親聲音里的哽咽,庄顏安慰道:“外祖父和小舅能理解您的,我一定把您的祝福帶到。”
黃氏吸了吸鼻子,兩滴熱淚落在綉面上。其實她不是傷心見不到父母親,只是覺得自己在家裏一句話都說不上,只能送些冷冰冰的死物去黃家,有點對不起父母罷了。
松霞從次間裏端着青花白瓷小碗過來,裏面盛着十幾粒飽滿的梅子。
見黃氏收了眼淚,庄顏接過梅子,嘗了一個道:“母親,忒酸,您吃嗎?”
黃氏又笑得燦爛,拈了一顆放進嘴裏,道:“我愛吃。”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里有撒嬌的意味。
庄顏自然明白母親高興什麼,酸兒辣女,這一胎肯定是男胎了。
陪黃氏小坐了一會兒,商量了送什麼禮給黃不羈,庄顏便要起身走了,走之前道:“母親,女兒晚上再不能來陪您吃飯了。”
黃氏看着她不說話,良久方點了點頭道:“平日裏來坐坐就是了,我近來也吃的味重,去吧,我也準備進去了。”
女兒不過是替她說了句話,庄守義就不準庄顏再來吃飯了,她的婚事黃氏肯定更插不上話了。
母女兩個都想到這點,一個賽一個擔心。
回到自己的院子,庄顏在院子裏轉了一圈,箭竹長勢很好,已經壓在地上了,想起開春的時候她還挖過筍。院牆邊上挖坑埋了大水缸,水缸里養着錦鯉和睡蓮。踩着水缸旁邊鬆軟的泥土,庄顏盯着裏頭兩條首尾相連的紅錦鯉道:“拿個竹棍來,我逗逗它們。”
蓮兒忙順手把粘蟬的竹棍拿來,庄顏才接了棍子伸進來,雯兒來稟報:“小姐,外頭有婆子說,禮部侍郎家的孟小姐來找您了。”
拿棍子的手頓了頓,兩隻錦鯉驚嚇地分開,猶如大難臨頭的同林鳥,各自遊走。
站起身,庄顏道:“快去請。”這一面,終究是要見的。
在次間裏擺好了瓜果茶點,庄顏坐在屋裏等她。
孟凌雲帶了兩個丫鬟來,一個打着鵲報喜油紙傘,一個打着山水畫蜀綉扇子。庄顏站起來迎接她,兩人相互見了禮。
“孟小姐怎麼捨得來了?去見過我大伯母沒有?”庄顏笑問。
孟凌雲的兩個丫鬟收了傘和扇子站在一邊,垂首不說話,很是乖巧規矩。
“我是來找你玩的,便沒有去向你家大夫人請安。”孟凌雲無意於結交霍三娘一家子,自然就不去見她了。
庄顏揮退了幾個丫鬟,只留了蘭兒蓮兒兩人。
“孟小姐一路來肯定熱吧,在我這裏也別拘着了,隨便用。”庄顏五指併攏,朝桌上的瓜果茶水比了比。
孟凌雲當真不拘禮了,喝了幾口茶水,吃了些瓜果點心。
庄顏心想着,她應當是有事同自己說,所以才讓別的丫鬟退下去了,誰知道從頭到尾,孟凌雲什麼都沒提,臨走前才道:“庄小姐不嫌我煩吧?”
笑了笑,庄顏道:“哪裏會,孟小姐大方得體,哪裏會惹人煩。”
孟凌雲主動握着她的手,溫柔笑笑,道:“那我以後得空便來找你玩,或是別家的花會上能遇着你最好了。”
送走了孟凌雲,庄顏腦子跟漿糊一樣。這孟家小姐到底打的什麼主意?若是她也喜歡平南侯,不該是這副態度才對。
不過幸運的是,孟凌雲沒有拿那件事要挾她。否則傳了出去,平南侯肯擔責任還好,要不肯娶她,叫她如何自處?庄守義第一個不放過她,大房的人再來落井下石,她的一生便可以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