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花會(四)
關於庄顏在笑什麼的問題,龐致也沒有追問下去,兩人還不熟,若把庄顏嚇怕了,便等不到他問她願不願意嫁給他的時候了。
庄顏緊張地玩着指頭,明明有很多話想問的,問他讀什麼書,喜歡什麼戲,又愛吃些什麼,小時候又經歷過哪些好玩的事,可她的膽子像躲起來了似的,張了口也說不出話來。
相處無言,能這樣靜靜地端詳着庄顏也是好的。只不過這氣氛就越來越曖昧了,空也愈加燥熱了。龐致怕嚇着她了,走到一邊眺望遠方,道:“你舅舅家的那隻鸚鵡倒有趣,不知道哪裏買來的。”
“牡丹鸚鵡也不稀奇,一般的花鳥鋪子就有,城西那家奇珍異鳥最多,還有隻飛走了還能回家的林八哥,也會說話,聽說是從天竺運回來的,價值千金。”
話音剛落,龐致劈臉問道:“你喜歡?”
喜歡,怎麼不喜歡,只是這樣回答是不是不太好,他會不會覺得她太庸俗了。
糾結了一會兒,庄顏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但龐致從她臉上已經看出了答案——還有她的做作。
可龐致喜歡,他就喜歡看庄顏因緊張而偽裝自己的樣子,只有在他面前才有的樣子。她的小心思,他都知道。
看着庄顏腰間的玉蓮蓬,龐致皺了皺眉,薛貝那傢伙的東西怎麼越看越礙眼?
庄顏恨不得把這玉蓮蓬扯下來,又……很慶幸讓他看見了,平南侯開始在意了,不是嗎?提起玉蓮蓬佩飾,她道:“因我抱了方家二娘的小女兒,忠勇侯夫人賞的,無別的緣故。”這麼刻意地解釋一番,其實她更怕他誤會。
龐致嗯了一聲,聽不出喜怒。
庄顏也注意到他腰間乳白色鏤空骰子裏放着一顆紅豆的佩飾,腦子裏忽想起一句詩來: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其實龐致是不愛佩戴飾品的,這菩提骰子原本是想送給庄顏的,只是不知道如何開口,只得掛在腰間,等她自己注意到。幸好,她看到了。
“侯爺,這骰子是什麼做的?光滑溫潤,像玉又不像玉的。”庄顏看了又看,實在是沒認出它的材質來。
“是菩提。”
庄顏怎麼也沒想到,龐致會帶這麼廉價的東西。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這菩提骰子是平南侯自己親自挑選出來,親手打磨成方形,在六面鑽孔,把中間鏤空,最後放入一顆紅豆。做了十來顆,才選出最滿意的一個,自己打了個簡單的絡子穿了起來。龐致費盡心思,只因前世庄顏說過,他人所贈之物,只有花了心思的,她才喜歡。
庄顏又盯着那菩提看了一會兒,道:“難怪說侯爺四大皆空,原來是有一顆佛心的。”
“佛心倒沒有,只是覺得這骰子好玩,便自己打磨了一粒,你——”若喜歡便送給你。龐致話還沒說出口,蘭兒忙出聲打斷道:“小姐,侯爺,來人了。”
龐致捏着菩提的手還沒鬆開,轉身朝亭子下面看了過去,是薛貝和方拾夢兩個。
明晃晃的艷影越來越近,見對方還沒注意到這邊,龐致對庄顏道:“站在我身後,別被他看見。”薛貝要見了這等美人,只怕風流病又要犯了。龐致倒不是怕搶不過薛貝,只是他愛的人,別人沾一點兒不行,暗地裏覬覦也不行。
蘭兒正好被一根粗壯的雕花柱子擋住。
庄顏沒明白到底是哪個“他”,還是依言站在龐致身後。她纖細玲瓏的身段被他寬闊的背板擋得嚴嚴實實,像一隻被護在羽翼之下的雛鳥。
站在龐致身後,庄顏小聲問:“他們兩個怎會在這裏?”薛貝一個外男,怎麼也不該和方拾夢在一塊兒。
“薛貝的姑姑薛素,是方家的世子夫人。”
原來如此,忠勇侯夫人的嫡長子娶的是薛家的女兒,那麼薛貝就是方拾夢的表哥了,兩人一齊遊玩,也是情理之中的。
庄顏和這些真正的世家大族的貴子貴女來往的少,功勛家族關係盤根錯雜,若不身在其中,外人也未必都清楚。
龐致知道庄顏是個小心謹慎的人,便簡單把方家人物關係說了下,叫她心裏有個數。
忠勇侯夫人生了三個孩子,因她年輕時候脾氣火爆,方長勇又是個溫和的性子,事事依着她,也沒有納妾。整個侯府也就只有三個子嗣,一個獨子兩個女兒。
大兒子是世子方顯文,娶了薛家之女薛素,納了兩個妾,這一房有三個孩子,嫡長子方傑華、庶出次子方傑靈,嫡出女方拾夢。
二女兒叫方玉純,嫁給了徐閣老的兒子,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這個小女兒就是今天被庄顏抱過的徐韻雅。
三女兒叫方玉樂,嫁給了南京衛戚指揮使,她的性子和忠勇侯夫人最像,把丈夫管得死死的,一個妾也不許納。戚指揮使是南京有名的妻管嚴。因方玉樂嫁的遠,除了過年時候很少回來,這次花會她更不會回來,庄顏恐怕短時間內也見不到她。
龐致很細心地提醒道:“忠勇侯夫人最喜歡女孩兒,你今日抱過她的外孫女,她對你印象不會差,往後若侯府的帖子下到莊家,你只管來。”但凡有見到庄顏的機會,他都不願錯過。
說話間,薛貝和方拾夢已經快走到涼亭下了,庄顏緊張地輕聲問:“他們來了?”
龐致冷清中帶着平和的聲音給了她安慰:“別怕,我待會兒和他們一塊走,你等我們走了再走。”這樣子單獨見面,傳出去總是不好的。他是不怕,大不了提前娶她,只是他擔心堵不住悠悠眾口,徒徒讓庄顏受委屈。
真要走了,龐致內心十分不舍,小聲添了一句:“我……過幾日還去找你舅舅。”希望還能見到她。
說完,龐致假裝無意看到薛貝和方拾夢兩個,站在半丈高的涼亭上問:“你們從哪裏來?”
方拾夢仰着頭歡聲道:“侯爺,原來您在這兒,我們正尋你呢!”
嘴唇不動,龐致低聲道:“跟着我,躲柱子後面。”
跟着龐致的步伐,小心地移動着步子,又聽他道:“盛荷園的荷花沒有盡開,也沒什麼好看的,走吧。”
龐致往石階走去,庄顏也已經跟在他身後躲在了柱子後面。
庄顏看見龐致立在石階上,餘光朝她看了一眼才離去。
下了石階,龐致把兩人引走了。
庄顏躲在柱子後面聽見他們三人歡聲笑語,方拾夢還撒嬌似的問道:“侯爺,若是盛荷園的荷花盡開了,您還來看對嗎?”
庄顏看不見他搖頭還是點頭,或是什麼表示也沒有。還有,方拾夢這幅樣子她很不喜歡,平生第一次生出了嫉妒的心思。
握緊了帕子,庄顏抑制住那股湧上來的妒意,平靜下來后,還是忍不住窺探的衝動。稍稍探頭往外看去,方拾夢竟然搶了平南侯腰間的菩提佩飾就跑!而龐致竟然只是緩慢踱步,並沒有追上去要回來。
庄顏收回視線,他怕方拾夢看見她,還有他親手打磨的紅豆骰子跟她是沒有關係的……
不禁問自己,一樁小事而已,怎麼心裏這樣難過?還泛着強烈的酸意。庄顏失望又落寞地再看了一眼,那三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庄顏自嘲地笑了笑,她方才還怕他誤會玉蓮蓬的事,什麼誤會不誤會的……人家壓根就沒把她放心裏。
蘭兒低着頭,細聲道:“小姐,咱們回花廳嗎?”溜出來這麼久,又是在別人家,總歸不太好。
點了點頭,庄顏下了階梯,哪知心神不在一處,腳下滑了一下,差點摔倒。蘭兒手快扶着她,攙着她有些顫抖的手下了石階。
庄顏腦子裏都是平南侯“入骨相思”被人奪去的畫面。她不知道的是,平南侯沒有追方拾夢,臉色卻變得難看,經薛貝提醒,方拾夢才真的怕了,過了穿堂便乖乖把東西送了回去。
平南侯和忠勇侯雖同是侯爺,但方家本家已經式微,只兩個女兒嫁的還算好。嫡長孫方傑華雖有希望重振門楣,到底年紀小,要羽翼豐滿還得不少時日。
龐致就不同了,他是皇上的親侄子,任何時候想要入仕都能輕鬆謀得一個好職位,加之他本身有膽有謀,慢則三五年,便不可小覷。最近朝中又有風聲說,皇上要讓平南侯入六部觀政,現在是方家要巴結龐家,而不是龐致要主動靠近方家。
庄顏才下了石階,從石階左側走出來一個端正大氣,面帶笑容的女子。她嚇了一跳,半晌才收了驚訝道:“孟小姐好。”這姑娘正是方才第一個被忠勇侯夫人點中的孟凌雲。
問了好,庄顏心裏突突跳着,孟凌雲聽到了嗎?聽到了多少?
只見孟凌雲示意友好地笑着,眼下一顆淚痣也跟着面部表情動了動,道:“庄四小姐好,方才我見平南侯和薛公子、方小姐一起走了。”
她果然聽到了!按下內心的風起雲湧,庄顏強自鎮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