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西點

許覓最後還是跟上了。

一輛大貨車停靠在隔壁，店面還沒裝潢后，不過先弄了些玻璃櫥櫃，地上還擺着大小小的箱子和垃圾碎屑。其中一些盒子擺了不少瓷器，徐姣拉着許覓，要她走小心點。

“阿呀！許太太！太麻煩妳了！”

一個妝容精緻的褐發女人走了出來，手上還沾了些油漆，那是唐芊芊的母親，方蓉。

方蓉是一名西點師，她長年住在法國，五官是東方人的婉約清淺，但一頭茶褐色長發卻似乎有些混血，說話雖不像外國人那般含糊，但也是類似奶油般輕飄飄的腔調。

許覓曾以為方蓉的頭髮是染的，直到看到唐芊芊站在陽光下，一頭茶褐色長發/漂亮得不象話。唐芊芊的好模樣便是遺傳自方蓉，褐色的長發，白皙的肌膚，精緻得楚楚可憐，讓人忍不住想靠近。

許覓幫父親捧着那袋水果，突然覺得手上有些冰冷。

水果冰很久，吃壞肚子就好了。她小心眼地想。

兩個主婦客套了一下，大多是方蓉在打探附近可能的客戶群，她是跟着唐父搬過來的，對這裏還不太熟，就怕自己的店面可能面臨到的虧損。

許覓對她的遷怒沒有太久，畢竟是六、七十年前的事了，許覓對方蓉沒什麼印象，徐姣和她的交情似乎只是普通，偶而熱絡一下而已…….

她乖乖將那袋水果給她，方蓉直誇着許覓可愛。許覓沒當真，看對方的表情八成是在高興寶貝女兒多了一個玩伴，可惜，她打算回味的是只有她父母的童年。

突然，許覓瞇起眼，看着那半開的鐵門，她發誓，方才裏頭有小孩子的身影！

別出來、最好別出來！就當作沒看到我吧！求妳了！

許覓再度想起唐芊芊，就像一隻跑進口中的蒼蠅，沒有恨只有厭惡，她只希望快些打發完大人間的應酬，儘可能離唐芊芊遠一點。

“對了！小遷呢？”徐姣適時想起對方的孩子，方蓉不禁笑道：“那孩子怕生呢！我這就叫他出來，和小覓認識認識！”

不用了、不用了，還是把妳家的禍害打包帶回去吧！！許覓忍不住隔着袋子捏爆一顆葡萄。

“小遷！小遷！”

許覓聽聽心中覺得有些怪怪，是小芊嗎？她怎麼記得大家都直接叫名子，是芊芊來着吧？

聽到慢慢靠近的腳步聲，許覓搖搖頭，算了！反正以後路過都裝不認識。

她這麼想着，一雙藍布拖鞋映入眼帘。

“小遷，這是許覓，徐阿姨的女兒，快給她打聲招呼。”

許覓聽到對方咕囔了一聲，也聽不清楚在說什麼，然後是兩個大人邊笑邊打趣她。

“小遷害羞就算了，你什麼時候也那麼怕生了？”徐姣推了推女兒，暗示她主動一點。

順着那兩隻白嫩嫩的腿，許覓僵硬抬起脖子，對着那張從記憶中剪下的稚嫩面孔，努力揚起一個微笑：“你……..你好。”

“你什麼好阿！叫名字呢！”徐姣翻白眼，這孩子是真的被摔傻了吧？

輪到許覓在心中翻白眼，她不甘不願道：“妳好，芊芊。”

三個大人一愣，立刻爭先笑了出來，其中就屬方蓉笑得最厲害。

許覓不解皺眉，她看了一眼唐芊芊，對方精緻的小臉漲紅着，眼波漣漣，可愛的短髮有些凌亂，好像剛從被窩裏鑽出來的幼犬。

許覓分心歪歪腦袋，印象中的唐芊芊好像都是長頭髮吧？

方蓉抹眼淚，對許覓笑道：“叫小遷！芊芊是女孩名，小遷會不高興的！”

“什麼？”許覓一頭霧水：“她不就叫唐芊芊嗎？幹麼不高興？”

這會是許茗笑了：“誰告訴妳他叫芊芊啊？”

許覓卻以為露陷了，急忙硬扯道：“就、就聽到阿姨叫的阿！”

一旁的徐姣聞言不禁搖頭啐道：“妳個懶鬼，人家叫唐遷，就你說話不給力，老是說迭字，硬把男孩名叫成女孩名！”

許覓真的胡塗了，這是怎麼回事？明明是叫唐芊芊，怎麼大家硬是要去掉一個字？

許覓指着已經淚眼汪汪的“唐芊芊”，有些鬧脾氣道：“唐什麼遷？她就叫芊芊！”

三個大人還沒說話，“唐芊芊”哽咽一聲，摀着臉就往外跑了。

許覓目瞪口呆。

徐姣見狀，立刻往許覓的頭頂搧了一掌訓斥道：“就愛亂說！快追回來！沒追到就不要回來！”

許茗也立刻道歉：“真是非常抱歉阿……”

方蓉搖搖頭道：“不、不會，小遷身子弱，被人當女孩子是常有的事，小覓去找找他，喚他一聲哥哥，他就開心了！好不好？”

兩個女人都盯着她，一個面容和藹，一個面帶警告，許覓背後冷汗，只能乖乖朝着對方跑的方向追去。

當女孩子？唐芊？

許覓一邊跑，一邊想，結果是越想越胡塗，腦袋像塞了毛線，怎樣都扯不清。

她懷疑這是一場夢，也許是死前的跑馬燈，跑錯了方向，把記憶通通混雜在一起，但鼻尖流過的草葉香、和腳下堅硬的地板卻又讓一切如此真實。

許覓追到樹下，附近公園最多榕樹，枝葉茂密、漫天綠蔭，許覓看着樹下那團影子，不禁出聲詢問。

“芊芊？”

小孩蜷着身子，對着樹榦像在拜天。

許覓站在那許久都等不到對方響應，不禁心生不耐。

太陽正要下山，沙沙作響的樹葉將夕陽篩成一片片，隨着枯葉落在地上，淺紅片片，竟有種蕭瑟冷清的氣氛。

許覓一向嫌榕樹陰氣重，不愛靠近。她想了想便勾起嘴角道：“唉，要晚上了吧？還是快點回家好，這裏的榕樹都有百年歲數，聽說晚上正好是它們活動、吸取生靈的好時間，就是伸出那長長的鬚根阿，往小孩子的肉上用力戳阿……”

小孩立刻從地上爬起，動作靈活，很快退到許覓身旁，他睜着大大眼睛，模樣害怕又無辜。

見對方一如記憶中的膽小如鼠，許覓小小快意了一下，就是頂着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那頭短到耳根上的頭髮有些礙眼。

她扯了扯他短短的鬢髮，有些不高興對方比自己高了一點，她理直氣壯質問：“為什麼剪短髮？”

唐遷第一次與同齡孩子這樣近距離接觸，一時間心慌意亂，只能盯着女孩圓圓的臉頰，唯唯諾諾道：“會、會被當成女孩子，還有……妹妹不要再叫我遷遷了，我叫唐遷。”

許覓挑眉，不屑笑道：“她們說你是男孩子？”

唐遷點點頭，垂下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他撇着嘴角，似乎覺得很委屈。

活了八十歲的許覓被養大膽了，她下意識往對方跨下瞥一眼，平坦一片，不過這年紀也生不出什麼形狀，她只能在心底暗暗生疑。

印象中唐芊芊都是長發、飄裙子、就連腳下也是白色細帶的小涼鞋，無時無刻都打扮得像個淑女。

何時會像現在，一頭短髮、白上衣、短褲、腳下還套着一個過大的藍布拖。

許覓不着痕迹打量着唐遷。說實話，唐芊芊的記憶離她太遠，幾十年前的歲月消磨，剩下的記憶不過是那頭茶褐色長發和輕飄飄的裙衣，至於五官，還真有些記不清楚。

眼前不過十歲出頭的漂亮男孩生得雌雄莫辨，短短的茶褐色瀏海，眉目精緻而秀氣，眼睛是烏溜溜的小狐狸眼，別說熟不熟悉，許覓一時半晌連對方的性別都沒法判斷。

“回家吧，阿姨在等了。”許覓伸出手，她打算先將對方帶回去，找個機會在一探虛實。

唐遷雖然對方才的事有些羞惱，但他從搬家后就一直注意許覓。

唐遷性格內向，第一次想和異性接觸，所以只敢偷偷在窗戶觀察，其實他對這個活潑可愛的女孩很有好感，雖然方才有些意外，但小孩子健忘，唐遷很快又振作起來。

他看着女孩俏麗的馬尾，白皙的後頸，心底好感倍增。

交到朋友了，真好。

許覓帶着唐遷回來，兩家合桌一起吃了飯。

在徐姣和方蓉這兩個主婦大施手腳下，一道道香氣四溢的菜肴佔滿了餐桌，許父和唐父吃得開心，還開了幾瓶酒，兩人把酒言歡起來。

相比大人們的暢談，許覓就吃得安靜許多，她看也不看唐遷一眼，只是專心聽着唐父在說話，也搞懂不少事。

這裏沒有唐芊芊，只有唐遷，唐家獨子。

不過許覓這事還真不是頭一遭，男生女相的唐遷常常鬧了不少笑話，唐父邊說邊笑，壓根沒注意兒子漲紅的小臉。

喝多了就開始亂說話了，唐父舉着酒杯，紅着鼻子道：“我看小覓和小遷挺合的，不如我在這裏做個承諾，以後小遷有出息了…..”

“阿！”許覓不小心將番石榴汁灑在身上。

“這孩子，冒冒失失！”徐姣趕緊拉許覓走，她也聽出不對，正想着打斷，許覓這手滑滑得剛好。

“我討厭他們……”許覓被徐姣拉到在浴室清理衣服，突然抱怨了一句。

徐姣把抹布甩到一旁，嘆氣道：“難得你爸高興，別講這種話，小遷是個好孩子，妳應該多親近一點。”

許覓偷偷呸了一聲，立刻被耳尖的徐姣拉了拉耳朵。

徐姣出去收拾飯局，許覓揉了揉紅紅的耳朵，一肚子的悶氣漲得胃難受。她轉開水龍頭，按了塞子，想着今晚好好泡澡沉思一下，。

她墊腳看着鏡子，突然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蛋，響起好幾聲清脆的拍打聲。

“搞什麼阿，怎麼是男的……”她抓着頭髮，還沒接受方才的事實。

這是什麼詭異的夢？！唐芊芊竟然是男的？！竟然是男的？！！！！雙手撐在洗手台上，許覓努力剋制顫抖。

這和她的記憶出入太大了吧，先前徐爺爺拜訪的事就夠意外了，現在又多了一個“唐遷”，青梅變成竹馬，許覓甚至開始懷疑前世的記憶到底是真是假了。

就在許覓考慮賞自己一個狠狠的耳光時，突然，她瞥見鏡子一角，不禁不悅皺眉：“小偷才這樣鬼鬼祟祟……”

男孩一聽立刻走進浴室，他捏着衣角，細碎的瀏海遮着眉眼，一副羞澀委屈的小媳婦樣。

許覓正在噁心唐父那句玩笑話，見男孩頂着比女孩還秀氣的臉蛋，做着扭扭捏捏的動作，心下不禁莫名來氣。

她踱步上前，趾高氣昂道：“你真的是男孩子？”

唐遷立刻點點頭，似乎很在意這件事。

“那好，”女孩惡意一笑：“給我看看屬於男孩子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