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陌上誰家年少(三)
卿菱園內燈火通明,許萱正指揮着幾名侍女整理東西,暮雪看着幾個大箱籠里全是彭允送來的一些稀罕玩意兒,現在卻全都給封了起來,忍不住覺得可惜。
張了幾次嘴,朝青看到朝她擺擺手,示意她不要多話。
許萱讓人把那幾個箱籠鎖進庫房裏,隨手拿起一卷書來看。
朝青小心的將火燭離近一些,看了一會兒,還是勸道:“娘子還是早些歇了吧,這幾個月都在熬眼睛,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下了。”
許萱見幾個小侍女都在一旁打着哈欠,也不勉強她們,淡淡吩咐:“你們先退下吧,不必管我。”
主子熬夜,哪有做下人的去睡覺的,幾個小侍女又不敢不從,被朝青趕了回去,只留下暮雪她們二人在外間守夜。
內室只留下許萱一人,一陣寒風從窗口吹來,燈火忽明忽暗,她無心看書,怔怔的看着遠處的天空。
今夜的寒星格外稀少,唯有一輪明月孤零零的掛在高空。
別人都道是許家的娘子因婚事不成傷透了心,這才將注意力轉移到了煉丹上面。事實上並非如此,若命中真的註定她將嫁給某人,又豈是她一介人力可以阻撓的?
當初那和尚用研究那長生丸的配方時,曾低聲呢喃,這葯雖不知究竟能否令人長生不老,救人一命卻還是可以的。那彭允的眼睛,便是敷了這葯才變好的。
許萱有私心,她曾聽那和尚低聲說過,來日某處將會有一場瘟疫,介時這葯或可救人也不一定。
究竟是什麼地方,許萱沒有聽清,但光看彭允的那隻眼睛,這葯倒的確是個好東西!
她沒有想着能長生不老,只要能長命百歲就已足矣!
安陸最近幾首歌曲格外盛行,有那家妓伶娘相互傳唱,許萱被那曲辭震懾,便是在郝夫人的生日宴會上。
“萱姐姐,你可知道這曲辭是從何處傳來的?”
許萱微微側頭,看向身邊一位妙齡少女,眉眼間清麗俊秀,與郝象賢有幾分神似。
她心知這並非問句,而是有話告知與她,便順着說道:“不知。”
郝象蓉神秘一笑,獻寶似的道:“是由一位名為‘制衣娘子’唱來,不過寫詩的人好像是一位外來的才子,詩詞歌賦實在是絕妙啊!”
許萱頗覺贊同,她心中隱隱地猜到了是誰,向郝象蓉問道:“這歌詞可否讓那伶娘為我手抄一份,句句皆是經典,當真是絕妙至極!”
郝象蓉嘻嘻一笑,令人喚了一位伶娘過來,討要了一份歌詞,兩人聚在一起細細品讀。
許萱看着看着便走了神,忽然聽見郝象蓉似乎說了一句:“......聽說那詩詞俱是一位剛來的李姓男子所作......”
李......李白?
當真是要見面了么?
心中莫名的緊張起來,雙拳緊握,身邊的一切聲音逐漸遠去,腦中一片空白,彷彿穿越到這個世界就是因着那個人,如同命中注定,她忽然便想起那個和尚說過的“門高莫對”幾個字來!
“萱姐姐,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郝象蓉見許萱發獃,不滿的推了推她。
許萱這才回過神來,歉疚道:“剛才走了神,你再說一遍吧。”
郝象蓉不滿的嘟了嘟嘴,復又重複了一遍:“我說,曲子這般好聽,明日我便帶着這些伶娘再去你院子裏唱上一番,可好?”
許萱還未答應,那邊郝夫人聽見了,扭頭朝這邊笑道:“蓉兒就是愛玩兒,不過萱兒的院子雅緻非凡,確實與那曲調般配。”
她這樣一說,許萱便不好拒絕了,只得應和着笑道:“夫人這般說了,那明日萱兒便在院子裏恭候爾等大駕了。”
郝象蓉在一旁嘻嘻的笑着,許萱見四周吵鬧的很,她心中開始煩躁,便和郝象蓉說了句“如廁”,朝外面走去。
歌聲逐漸遠去,許萱這才覺得心中暢快了些許,只有朝青跟在她的身後,郝府她倒是熟悉的很,很快便走到了後院。
裏面像是有人在說話,許萱剛想退去,忽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略一猶豫,便將耳朵貼在了牆上。
“那次摔斷腿的不是你?你以為你有幾條腿可以摔?就算有那和尚的勞什子長生丹救你,你還真當自己是不死之身了?以後你就給我呆在房間裏讀書,不許再往許家跑!”
那是郝北叟的聲音,郝知禮本是郝家遠戚的孩子,因郝北叟早年喪子,無人繼承家業,便將郝知禮過繼過來,自從知道自己並非親生,郝知禮向來墨守成規,脾性溫和柔順,只是唯有與許萱的婚約解除后,便格外的倔強,卻也令郝處俊無可奈何!
“若只是你一人這般倒霉,便也就罷了,那彭家長子的眼睛是如何瞎的,你可是忘記了?那許家的娘子可是你能隨便肖想的?”郝北叟無奈道,兒子從未有過這般的倔強,素日裏又格外乖巧,便也不忍心責罰於他。
見他薄唇緊抿,不肯鬆口,郝北叟嘆了口氣,只得道:“這段時間你就好好地待在房內讀書,待考取功名之後,再考慮婚事罷。”
郝知禮聞言微微側過了頭去,神情黯然,今日聽小廝說她被蓉兒約了來聽曲,相離不過咫尺,卻連遠遠的看她一眼,也是不能夠的了。
回去的路上,朝青一直悄悄觀察許萱的臉色,卻始終不敢開口。她心內很是同情郝知禮,兩家是世交,亦有過姻親,知根知底,郝知禮不僅相貌好看,脾氣溫和,對許萱更是全心全意,這樣好的人錯過了,她着實為許萱可惜,又心疼郝知禮一番痴情,當真是天意弄人啊!
方才在院內看到的那番場景,令她一個外人都難過不已,抬眼去看許萱的神情,卻彷彿絲毫不為之所動。
許萱察覺到,將郝象蓉送與她的曲辭收起來,輕聲道:“回去記得令人將院子裏好好打掃一番,明日迎接客人。”
“是。”朝青急忙應道,心裏暗暗嘆了口氣。
翌日。
郝家的人說到便一早就到了,彼時許萱剛剛用過早膳,還未來得及做多準備,那邊郝家的人便讓人搭了檯子,伶娘便欲準備開始唱曲了。
“聽說昨日阿叔參加了安陸劉使君舉辦的會詩宴席,各路才子人士觀賞賦詩,可惜我身為女子,否則也跟着一探究竟了。”郝象蓉湊到許萱耳邊小聲說道。
“都是男子,你去作甚麼,不過我聽說昨日父親回來之後很高興,還獨自小酌了片刻。”許萱低聲道,她看了眼坐在右前方的趙姨娘,問道,“她不是前些日子小產了么?怎麼還出來了?”
郝象蓉撇了撇嘴:“她要是能安靜待在屋裏才是奇怪呢。”
趙姨娘朝她們這邊看了一眼,對坐在一旁的許夫人道:“今兒個唱的曲子我還是頭一次聽着呢,許是新寫的詞?”
郝象蓉的庶妹郝象潔爭相說道:“我看這首詩的美人比前幾首的愛哭呢!”
許萱聞言,也被這曲子吸引了過去,果然與昨日聽得不同,作詞者仿若在寫兩地相思之人,被那伶娘唱出來總覺得多了幾分悲婉,她回房取了紙筆,將那伶娘翻唱之詞親自謄寫出來:
流水去絕國,浮雲辭故關。水或戀前浦,雲猶歸舊山。
恨君流沙去,棄妾漁陽間。玉箸夜垂流,雙雙落朱顏。
黃鳥坐相悲,綠楊誰更攀。織錦心草草,挑燈淚斑斑。
窺鏡不自識,況乃狂夫還。
當真是相思之情洶湧澎湃而來,也不知那被思念的美人長相如何,被這寫詩之人念念不忘......
行至半月門前,遠處伶娘婉轉的聲音忽高忽低,許萱捧着絲絹,上面正是她所謄寫的那首詞,她低聲喃喃念道:“......窺鏡不自識......”
地上忽而出現一個人的影子,緩緩朝她靠近,抬起頭時,卻看見一位身穿白色長袍、面容俊美的男子!
那男子長身玉立,面若中秋之月,目若盈盈秋水,薄唇微抿,乍一看卻有幾分清冷之姿。那人意外的看了許萱一眼,似乎覺得很不可思議,他又把目光移到許萱手中的箋紙上,那正是他前兩日隨手賦的一首《閨情》,從那面龐柔美的女子口中輕輕念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