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若有知音見采(一)
李白晚間回來的時候,便見屋內堆放了許多的丹藥,看着來來往往忙碌的下人,他忍着疲憊拉住一個人問道:“這是在作甚麼?”
如夏忙的滿頭大汗,見李白正皺着一雙好看的眉毛看着自己,口舌便因為緊張而結巴起來:“是......是娘子,娘子想把這些丹藥歸類,便讓婢子們都整理出來。”
李白不解:“娘子今日又去了丹房煉丹?”
如夏抬眼看了看李白的臉色,咬唇道:“是啊,娘子最寶貝的就是這些丹藥了,只要有空都會在丹房待着的。”
李白臉色沉了沉,而後莞爾一笑:“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如夏怔了一下:“是。”
李白拍了拍在城外染上的灰塵,這才踏進屋裏,他隨手打開一個匣子,裏面擺放整齊的丹藥大小相同,唯有一些微小的色差可以區分,他拿起一枚放在鼻間嗅了嗅。
杜仲、花旗參、山藥、黃芪......倒都是些對身體有益的草藥,其中還夾雜着其它,只是他涉醫較淺,聞不出來。
將丹藥隨意的扔回,就算是把這當成仙丹日日服用,也會因為過於大補而七竅流血,看許家乃是名門之後,應不至於這般愚昧才是。
如夏走出去兩步,猶豫了一下,又走回李白身邊,問道:“郎主辛苦了一天,可要讓婢子知會娘子一聲?”
李白想了想:“娘子現在何處?”
如夏彎了眉眼,笑道:“娘子在後面的院子裏,聽說朝青姐姐從旁邊的人家裏抱了一隻小狗來,娘子正拿煉好的丹藥給它試藥呢?”
“什麼?!”李白大為震驚,“她竟然拿一條活生生的生命來試她那勞什子長生藥?”
如夏被嚇到,手足無措道:“婢子.....婢子不敢撒謊,剛才還見暮雪姐姐拿了丹藥去了後門的院子,說是試一試......”
李白沒有聽完,他一甩袖袍,大步往後院去了。
剛到後院裏,便見許萱與朝青站在一旁,地上爬着一個幾近沒有生氣的小狗,可憐兮兮的往外出着氣。
李白還未開口,又聽許萱對朝青道:“只是狗與人還是不同,也不知人吃了是否也和這畜生一樣......”
“娘子若是為難,大可拿為夫來試藥,或許因緣巧合,還能順帶長生不死倒是我李某的造化了。”
“李郎?”許萱驚訝的回頭,她沒有聽清李白略帶諷刺的話,卻被他一身的灰塵吸引了目光,連忙吩咐朝青,“快去備些熱水來。”
李白走近,許萱迎上去,她今天也累了一天,卻在見到李白滿身疲憊回家的那一刻覺得溫馨無比。
“先去洗洗澡,然後吃點東西,城外的百姓可還好?”
溫柔備至,滿懷真心,李白看着她在寒秋里冒出的汗珠,之前的話突然就梗在了喉間,不忍再說一句重話。
許萱見他一直不言語,還以為他太累了,拉了他往回走:“我就猜你一定會回來的晚,便讓人把吃食一直放在廚房裏熱着,這樣一回來便能吃到熱食,暖暖胃,別給別人治好了病,自己回頭反而病倒了。”
走到院門,李白忽然站住了,許萱回頭不解的看着他。
李白避開了她炙熱的目光,扭過頭去,道:“不必了,我在書房稍微收拾下便可,城外百姓的病因不容樂觀,我今晚想在書房看些醫術,你早點休息罷。”
許萱聞言只得由他去,又不忘囑咐幾句:“莫要看太晚了,明兒何時起身?我起來送送你,等下我便讓人給你把乾淨衣服送過去,你記得把換下來的讓人拿去洗......”
李白腳步頓住,他可以感受到許萱對自己的關心是真心實意,故而不再忍心說她,其實除卻煉丹,她也確實沒有什麼地方令他感到不喜,身世、相貌、品性,可以說都是上佳,她已然是他的妻子,不就是喜歡煉些丹藥,又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由他平時看管注意着,不會出事便是了。
想通之後,李白再次走回許萱面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安撫道:“我都曉得,你莫要擔心,能逃出來的流民都是剛剛染上瘟疫的,病情很容易被控制住,目前已經改善很多了。”
許萱這才舒了口氣,露出欣慰的表情:“那好,我不打擾你,你自己記得好好休息,第二日方才有精力幫助他人。”
李白點點頭,這才真的去了書房。
許萱伸了個懶腰,回到房間看見滿是裝丹藥的匣子,又見如夏獃滯的站在一旁,疑惑道:“不是都讓你收拾了嗎?怎麼在這發起呆來了?”
如夏如夢初醒,驚慌道:“婢子,婢子剛才......”
許萱知道這些小丫頭偶爾會偷些懶,倒不會去懲罰她們,於是擺擺手道:“行了,快些把這些收拾了罷,記得等下去跟廚房說一聲,飯菜送到書房去,不必往這送了。”
如夏低頭轉了轉眼珠,疑道:“怎麼送去書房了?郎主這麼辛苦,才一回來就看書,真是刻苦。”
許萱瞥了她一眼,懶得回答,轉身進內室躺着了。
李白第二日離去的時候當然沒有令人將許萱喚醒,等她自然醒后,早已日上三竿。
推開窗,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外面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竟然下雪了......”
朝青端着水盆進來,見狀急忙將許萱拉回床上,一邊埋怨道:“娘子起來也不知道披件衣裳,昨晚可是下了大雪,您要是再生了病可怎麼是好。”
許萱歪頭看了眼窗上的冰棱,驚奇道:“這麼快就入冬了?”
朝青拿了厚厚的鶴氅給許萱披上,見她醒來一副懵懂的模樣如同孩童,不禁被她逗笑了:“娘子可是過糊塗了,這是冷天提前來了,記得去年下第一場雪是在年關的時候,沒想到今年比去年早這麼多。”
許萱發了片刻的呆,總算想起自己不是在許府的卿菱園了,急急道:“那外面豈不是很冷,快去拿些厚衣服給李郎捎去,這寒天凍地的,怕是多待一刻都要冷死了。”
朝青哎了一聲,剛走到門口,便見丹青站在外面喚娘子。
許萱緊了緊身上的鶴氅,走到門口接過暮雪遞過來的小暖爐,見丹青凍得直跺腳,忍不住笑道:“你這是在外面等了多久,有急事怎麼不早些叫我?”
丹青凍得臉頰發紅,不住的往手裏吹熱氣,臉上笑嘻嘻道:“這不是怕擾了娘子的清夢嘛。”
許萱抿嘴笑道:“你這張巧嘴可是越來越像墨青那小子了,有事快說,你也早些回去暖和暖和。”
丹青這才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來,遞給朝青:“這是郎主讓人送來的信,說是來不及回來見娘子一面,還希望娘子多加諒解。”
笑容僵在了臉上,許萱一把從朝青手裏拿過信,打開快速看了一遍。
朝青見許萱臉色十分不善,擔憂道:“娘子?”
李白在信中提到鄰水縣的百姓如今水深火熱,他在城外偶遇一位故交,互訴衷腸之後決定一同前去支援,走的太急,故而來不及和許萱知會一聲,只得以寫信的方式,歸來的日期卻是沒有說明。
許萱怔怔的望着地上潔白無瑕的初雪,陽光的照射使得白雪愈發刺眼,令人眼眶脹痛。
是了,李白本就是生性洒脫之人,想來便來,想走便走,想醉便大醉一場,何時在乎過他人感受?
“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許萱轉身回了屋裏,彷彿是因剛才在門口站了一會子的緣故,她覺得遍體生寒,即便屋裏生了爐火,手中抱着暖爐,仍然覺得被冰天雪地包圍住一般。
捂不熱的,分明只有人心。
也罷,李白本就是無拘無束之人,想來是臨時決定,一時顧不上也是有的,她這番哀怨之情倒像是被拋棄的糟糠之妻了。
本不應該如此,相敬如賓,李白做的很好,不是么?她為何想要的更多了呢?
朝青不知信上寫了什麼,光是看許萱的臉色,卻是提都不敢提,想了想,笑着走上前倒了杯水,放在許萱旁邊。
“聽說今兒早上廚子裏做了娘子最愛吃的清燉蟹粉獅子頭,要不現在讓人端進來?”
許萱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外面暮雪忽然興高采烈的竄了進來,興奮道:“郎主來了,娘子快些去迎接罷。”
許萱驚喜交加,又十分不解:“李郎怎麼又忽然回來了?他不是去了鄰水縣了?”
暮雪頓住,驚道:“郎主去了鄰水縣?”而後反應過來,急忙搖頭辯解,“不是不是,婢子說的郎主是許郎主,娘子的大人。”
父親來了?莫不是知道了李白給流民治病的消息?
許萱心中忐忑不安,卻也只得硬着頭皮去迎父親。
許自正滿臉寒霜的站在花廳里,見許萱進來,便是一通數落:“合著你們小夫妻倆瞞我至今,要不是我無意間聽見有位李姓才子在城外布醫,我還被你蒙在鼓裏呢,你上次來問我時,他是不是已經在城外了?”
許萱吶吶不敢言語,許自正從小雖很寵她,卻也是十分嚴謹的,自己上次的確實是故意瞞了他,心正虛着,自然不敢做多辯解。
都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許自正知道說她也沒用,便揮了揮手,道:“去把太白叫來,我親自問他。”
許萱面帶尷尬:“他不在家......”
“那就派人把他找來!”
人早就不知跑哪裏去了,還去哪裏給他找人,許萱無奈,只得把李白的信掏出遞給許自正。
許自正奇怪的接過來,看完差點沒氣背過去。
這不過才成親幾日,竟然就這樣放下妻子不管不顧的跑了?許自正心裏悔啊,早知道一開始就不嫁那麼急了,多觀察一下那小子的品性,起碼成親之前敲打敲打也好,現在好了,人都不知道在哪,還怎麼給女兒出氣!
只是這話卻不能和許萱說,否則豈不是挑撥離間了么。
許自正原地轉了兩圈,憋着一股子氣,硬着頭皮勸慰許萱:“你也不要太擔心他了,我聽說他來安陸之前,曾在一處施捨布醫,被當地人傳頌,卻不肯透漏姓名,李郎於才於德,都令人拍馬莫及,想來此次也是滿懷信心的。”
話是這麼說,許自正卻想着等他回來,必定是少不了敲打一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