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突變
今天傍晚的晚霞特別美,不僅映紅了天邊,也明艷了我的臉龐。
我走過馬路,穿越城市熱鬧的街道,與陌生的人群擦肩而過,腦海里什麼都沒想,只知道往前走,就離他越遠。
回到杜家,本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獃著,惠姨太太卻遣人讓我過去,說家裏有客人。
我沒法拒絕,過去一看,都不認識,聽聞是杜家旁支的親戚,論輩分比杜胭低一輩,管我叫小姨。其實年紀比我還好幾歲,現在在杜家公司里上班,名叫謝華。
聽說每年他都會帶妻女過來住一段時間,上次生日宴,他在外地沒來,所以今天特地來認識一下。
我回去,找了一條絲巾,把脖子上被勒紅的痕迹遮住,一進去,謝華和杜旬正在說話,他管後者為大叔叔,我瞧長相,戴個眼鏡,白襯陪着灰色的羊毛衫,斯文乾淨。
哦,還有。這是個高材生,留過洋,當年所有的費用都是杜公資助的,所以他學成歸來后就一直在杜家企業里發展,他的老婆是他的同學,兩個人的氣質和感覺,就與我經常打交道的這些人不同。
他們的女兒今年五歲了,正是會說話,能蹦蹦跳跳的好年紀,小女孩扎着兩根小辮子,圓溜溜的眼睛特別可愛,像極了我夢裏那個叫我媽媽的孩子。
孩子看到我,有些認生,害羞的低着臉頰,但又好奇,眼睛小心翼翼的看我,她媽媽便牽着她到我面前來喊:“叫姑奶奶,小希!”
“姑奶奶!”孩子也挺乖,聲音輕甜,讓人喜愛。
“乖。”但我卻不敢多看她一眼,尷尬的點點頭,就往裏面走,余光中看到謝華老婆也很尷尬。
一般人看到小孩,總會逗一逗的。我就這麼走過去,很容易被當成輕高。
杜旬笑了笑,給我介紹完謝華,就叫管家拿來紅包給孩子。
我坐過去,聽着他們聊天,說的多是小時候的事,杜旬是三歲被杜公的長子杜謙收養的,後來長到五歲,杜謙被害死了!
謝華也知道這事,因為他比杜旬還要大三歲,那時候就經常來杜家玩,所以他們兩算得上從小一起玩大的。
謝華的老婆就帶着女兒出去花園玩了,我坐着聽了會兒,就開始走神。
段天盡那句‘從此以後再無瓜葛’一直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
“伊姨如果還在的話,我們就齊了!”謝華突然說了這麼一句,飄進了我的耳朵,我轉過視線去,發現杜旬的目光也落在我臉上。
我不知道伊姨是誰,杜旬立即給我介紹道:“就是杜伊,你的姐姐,如果她還在世的話,應該二十一歲了今年。”
“哦。”我點頭表示知道,頭卻埋了下去。
杜公說過,他的兩個兒子還有這個孫女,介是被閻王所害。
殺戮一生,爺爺懺悔了,但卻任然無法償還這些命債,而作為他的孫女,我其實是杜家的仇人才對。
想到這裏,胃又有些不舒服,怕被別人看到不妥,我便借故起身出去。
在回去的路上。又遇到謝華老婆帶着孩子在花園裏玩,小女孩這回看到我不像剛才那麼怕了,主動跑過來叫我:“姐姐!姐姐!”
“叫錯了,小希,應該叫姑奶奶!”她媽媽及時糾正錯誤。
小女孩天真的說:“哪有這麼年輕好看的姑奶奶呀?”
我先是有些排斥,就這麼多看了一眼,心裏也對這丫頭有些喜歡,下意識的伸手去撫摸肚子。要是我能把這個孩子平安生下來,該多好啊!
然而我很快就意識到,這想法是錯誤的,所以小希伸手來拉我的時候,我慌張的抽了回來,轉身就跑了!
這一夜,無法安睡,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第一次害怕天亮。
可每次越是害怕什麼,什麼都躲不了!
清晨第一束光照進閣樓的窗檯,我知道時候到了,早早的起來,梳洗好,穿上一身便裝,早餐去杜公那邊吃的,吃完就回來等着。
九點,應泓準時出現,人前的七公子總是乾淨清爽,多以正裝出現,身上的衣服一絲褶皺都沒有,但今天的他有些不一樣,黑色的長款毛衣開衫,隨性慵散,一天不刮,臉上的鬍鬚見青,我想他大概也和我一樣,一夜未睡好。
不過他再疲憊,那脖子和腰桿都筆直,氣質挺拔威嚴。
“我去給爺爺知會一聲!”我走過去對他說。
“不用了!”應泓警惕的看了一眼遠處的樓影,走近提醒我:“什麼東西都別帶,現在就跟我走。”
我瞧他神色不對,感覺出事了。又不敢多問,回去拿上幾件必要的東西裝在小包里,就跟着他往外面走。
路過葡萄院,杜旬已在那裏等候,看他臉色和應泓一樣不好看,我就知道,這回發生的必定是什麼大事。
“到底怎麼了?”
杜旬看了一眼應泓,瞧他沒阻止,便直接告訴我說:“謝華的一個叔叔以前是跟着杜楓做事的,杜楓死後,他就帶着杜胭的媽媽跑了!”
聽此,我很是一驚,回杜家這麼久,從來沒聽過這事兒,現在也絕不是空穴來風,我問:“然後呢?”
“兩個人現在都被找到了,正在被帶來的路上!”
“杜胭的媽媽找回來了?”這事兒來得太突然了,我臉色也巨變,難怪應泓那麼急要帶我走,如果真的是杜胭的母親被找回來了,那麼我們之前編造的故事,就不攻自破了!
但我有件事想不明白,“可是一個失蹤了十幾年的人,這麼多年都沒人找到。為什麼現在突然就回來了?”
“因為是有人去把他們找回來的!”應泓不願意多說,他低頭看了看時間,對我說:“我們先離開這兒!”
現在杜胭的母親回來了,我當然不能再留在杜家。
當初穎姨太太和東旺犯錯后,杜公把兩人交給了黑水堂的人,至今都下落不明,我十分清楚,杜公對我好,是因為我是他的孫女,現在知道我是騙他,一定不會放過我的!
所以我不多問,趁着杜家的人還沒來找,急急與應泓從後門出來,杜旬見我上了車,與應泓小聲在車頭低語說了些什麼,然後調頭回去了!
應泓上車后。我忙問他:“杜胭的媽媽回來了,那真正杜胭呢?”
“杜胭十歲就死了,她的媽媽和那個男人逃去了越南,是被人特意從越南找回來的!”
聽了這個回答,我立即陷入沉思。
要知道,杜家找了十幾年,都沒找到杜胭和他母親的一丁點兒線索,現在又是誰將杜胭的母親找回來的呢?
一個答案已在我心中浮現。難怪,昨天那個人要專門對我說那句話,其實他並非像阿念說的那樣,為了保護我,一直保持沉默,要去越南把人給找到並且帶回,豈止是三五日可以完成的,他必然在很早之前。就派人去做了!
而這過程里,他也許還在我身邊,扮演着那個深情的角色。
他不輕易對三會的人揭露我的身份,因為憑他口中說出來,別人也不信,唯有找到這件事真正的證人,才可以一擊至我於死地。
當然,要殺我很簡單。他這樣大費周章的做這些,其實是對付我身後的應泓!
“我們要去哪兒?”想明白這些后,我眼神迷茫的看着車子前進的方向。
應泓沒有回答我,我便問他:“是去醫院嗎?”
雖然突然發生了這麼大件事,但我還是沒忘記肚子裏,要解決的問題。
應泓的眼睛眨了眨,手握着方向盤很緊,我知道。我的身份敗露,對於他的影響是最大的,頃刻間,就失去了一顆價值百億的棋子,他現在一定很窩火吧?
不敢再熱他分心,我安靜的坐在副駕駛上。
應泓直接開車去了北港灣,在一處偏僻的小樓前面停下,我知道這是哪兒。
要打掉這個孩子。我絕對不能去正規醫院,只能在這種無牌照的小診所裏面,我仔細看了看周圍,無法逃避的吐出一口氣,跟着應泓下車。
他帶着我走進小樓,裏面有一陰暗的樓道,樓梯上有扇鐵門,鐵門上着鎖。應泓摸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不久就從裏面出來一個胖胖的中年婦女,這婦女穿着一身又舊又緊的衣服,滿面紅豆,看起來有點臟。
婦女把門打開,放我們進去,應泓先我一步進去,走了幾步。發現我沒跟上,停下來回頭看我,“她的手藝沒有問題,別怕!”
我還是不動,雙腳被一股力量鎖在了原地。
應泓便走回來,拉着我的手,帶我進去。
胖女人的操作室在一間不足十平米的房間裏,一張一米多高的手術台上面撲着膠紙。我不知道那有多久沒換了,而要墮胎使用的器具,依次擺在旁邊的小桌子上。
這時候,胖女人正在準備麻藥,一臉麻木,顯然,做這種手術對於她來說,是大不了的事。
“趟上去!”她生硬的對我說。
應泓聽到這句。放開了我的手。
我反手一把抓住他,用力到手都在顫抖。
他面色未動容,沉聲囑咐道:“我去外面等你!”
“不要!”我沒放開他,哭腔對他說:“我害怕”
他雙眉一蹙,看我眸子裏,印出我膽怯的臉。
那邊準備好麻藥的胖女人不耐煩的喊了一聲:“哎喲,沒什麼大不了,你躺上去。打了麻藥,很快就搞定了,又不要你命!”
這確實要不了我的命,但這比要我自己的命還要痛苦;來的路上,我一直都在說服自己,安安靜靜的把這個孩子送走,可真的到了這裏,看到那孩子的斷頭台。我後悔了,這是我的孩子啊!
“筠筠和爺爺都死了,我一個親人都沒有了,應泓,我什麼都沒有了現在,可不可以……”我拉着應泓的手,眼淚因為害怕大滴大滴落下來,聲音也因此而模糊說:“可不可以留下她?”
但應泓聽清楚了。他直直的站在我面前,任由我緊握着他的手,一語不發。
看到這樣的他,我哭了,也求過了,便漸漸醒悟過來,他該是這世界上最痛恨這個孩子的人,就算不這樣。他也絕不可能允許我把這個孩子留下來。
我真是太天真了!
認識到這點,我握着他的手頹然鬆開,不再苦苦哀求了!
我有我的命,這個孩子也有她的命,我連自己坎坷的命運都改變不了,如何去改變她的?
想着,我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苦笑一聲說:“罷了,就算生她下來,也不過與我一樣,任人魚肉……”
說完,我轉身,是該認命躺上那手術台的時候了!
這時,剛才一句話都沒說的應泓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我全身一僵,不明所以的看過去,他什麼都沒說,拉着我往外面走。
我不知道他怎麼了,以為又發生了什麼變故,一路跟着他匆忙到樓下,整個人都還是懵的。
現在太陽有一半藏進了烏雲里,並不刺眼的陽光,將我們的倒影照在地上,而屬於應泓的影子,多了一些,我許久都沒見過的東西。
等我們走到車前,他才停下來,先是沉默。
我不知道他怎麼了,醞釀了片刻,剛想開口問他,聲音卻被他的聲音蓋住。
“白鴿,我們將這個孩子生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