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龍游淺溪(二)
魏長澤將大氅脫下披在了邵日宛的肩頭,一把將其打橫抱起,足尖一點飛身上檐,走了。
方勝站在院中不住的向二人揮手。
嚴冬終於要過去了。
魏長澤的身體很冷,邵日宛貼近他的胸膛,那顆心臟依然跳動得十分有力。
兩人並沒有走出很遠,魏長澤便停下了,帶着他進了一家酒館,今日是年三十,仍開張的酒館不多,街上的人也很少,只不過這間酒館卻依舊熱鬧非凡。
二樓的窗口是個好位置,四處都已坐滿了人,只有這一處還空着。
店小二見了魏長澤,便直接將他往此處引,“給您留着呢。”
魏長澤道:“上菜吧。”
邵日宛要將大氅解下來,魏長澤道:“窗口透風,穿着吧。”
他仍然溫柔體恤,卻披上了冷淡的外衣,許是因為入魔殺戮氣重的原因,魏長澤好像換了一個人一般。
邵日宛並不將這些放在心上,只要他還是魏長澤,骨子裏的脾氣永遠都不會變的。
療傷這些年三年,邵日宛幾近辟穀,不沾油腥,不碰辛辣葷肉,每日只用湯藥吊著,偶爾喝些葯粥,已經算是好食慾了。
魏長澤顯然是這些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一道道菜陸續上桌,都是些清淡小菜,佐以參湯,菜丸子團成一團,極為討喜,桂花糕和冰皮月餅最後上的,放在了離他最近的位置。
邵日宛笑了,“還、行。”
魏長澤道:“你且慢點吃,好好嚼嚼,貴着呢。”
這正是當初邵日宛對他說的話。
邵日宛失笑,搖了搖頭。
他說話仍不大方便,聲帶感覺有些撕扯着的疼。
幸而兩人也並不需要怎樣的交流,三年未見,就連沉默也恰到好處。
邵日宛吃不下很多,每個菜嘗點,已經算是很給面子了。
魏長澤偶爾給他布菜,“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邵日宛搖了搖頭。
“再吃點吧,”魏長澤道,“瘦成一把骨頭了。”
這頓飯吃得很清靜,大部分時間是魏長澤在看着他,沒有旁時那些吵吵嚷嚷,卻也算是見了人氣兒。
挑了一個正午最暖和的時辰走出了酒館,趁着太陽還好,兩人回了赤膽城。
邵日宛在見到赤膽城門的時候頓了一下,抓住了魏長澤衣領,看着他。
魏長澤當時並沒有說什麼,而是將他帶了進去。
樓烈正在院裏殺雞,放了一地的血水,見魏長澤回來了抹了一把臉,結果連臉上也蹭上了血道子。
他看見了魏長澤竟然抱着人,便問道:“這是誰啊。”
邵日宛看了一眼魏長澤,也想問這個問題。
魏長澤道:“以後別在院子裏殺生了。”
樓烈愣了一下,“那我去哪啊。”
魏長澤卻不再回答,轉身帶着邵日宛走了。
邵日宛問道:“你、收了徒弟?”
“嗯,”魏長澤一腳踢開門,“那小子帶來了‘沙湖劍’和‘澈膽馬’,若不留下恐怕還要影響劇情,招來些麻煩。”
邵日宛聽了這兩件東西的名字,也沉默了。
魏長澤道:“現在的劇情都在一點一點地回到正軌,好像如果我有意地改變了什麼,就會惹來些麻煩。”
就像秦安法會。
邵日宛道:“江必信已死。”
“對,”魏長澤撫上了他的臉頰,輕聲道,“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邵日宛在赤膽城住下了。
他重傷未愈,魏長澤第二天抽了個空,給他搬來了一箱子的書讓他閑的時候看,功法心經,不世傳的秘笈劍譜就堆摞在一起,如果不是邵日宛這些年多少懂行了,恐怕只當這些是廢書了。
他的經脈毀的差不多了,宋長彤說還有些可能恢復,但實際上他自己也清楚,這不大可能了。
若說遺憾、憤恨、都是有的,只是既然那些人都死了,這波不虧。
魏長澤還找了些葯書,話本,亂七八糟的一大堆,恐怕是見了什麼就拿了什麼,有時會有些人上門來找他,然後他人就不知去哪了,有時是三五時辰,有時是一白天,但從不在外過夜,不到天黑便一定回來。
只是回來時一定帶了一身的煞氣。
兩人住在一起,就算魏長澤再如何壓制,躲在外面平息多久,邵日宛也能感受的到他身上越來越重的煞氣。
這日又是如此,上午的時候院中來了兩個黑衣短打男人,不過多時,魏長澤便出門了。
一直到了快日暮時分才回來,還煞有其事的躲在外面待了一會。
邵日宛一把將門打開,道:“進來。”
魏長澤本是倚在樹榦上想事,此時頓了一下,看了眼他的臉色。
邵日宛率先轉身進了屋裏。
他只得跟上。
“今天好些了嗎?”魏長澤咳了一下,“吃了東西嗎?”
邵日宛道:“你出去幹什麼了?”
魏長澤猶豫了一下,“你還是不知道為好。”
“說。”邵日宛道。
魏長澤苦笑道:“你當入魔只是隨便說說的嗎?”
邵日宛從未這樣以為,他已經在這三年裏將最糟糕的情況都設想過了。
魏長澤道:“殺人、殺妖,我見了血能平靜些,也能變強,慢慢的。”
“我不能再輸了,”魏長澤道,“我得突破,才能讓你我不受任何威脅,你能接受這些嗎?”
邵日宛道:“能。”
無論是什麼樣的魏長澤,他都能接受。
魏長澤笑了,“對,你必須能。”
兩人手握在一起,微微晃着,坐在一起。
又過了兩天的時候,方勝過來過一趟,他現在也姑且算是個人物了,頗有些架勢,帶了些人前擁后簇的,讓院裏熱鬧了一次。
樓烈看着心煩,躲了出去。
方勝好奇道:“那個孩子是誰啊。”
“他的徒弟。”邵日宛道。
方勝頗有些不可置信,“魏師兄還有徒弟?”
邵日宛笑了,點了點頭。
魏長澤今日正好無事,走了進來坐在了一旁。
方勝有些不好意思,主動問道:“魏師兄,你收了徒弟?”
魏長澤‘嗯’了一聲。
他這態度算不上熱絡,方勝一時沒接上話。
邵日宛便主動問道:“李舒呢?”
說到這,方勝的神情便忽然落了下來,“我哥回十二塢了。”
這已是眾人都料到的結局了,李舒將一切都讓給了方勝,讓他的弟弟當一個無憂無慮的小王爺,那麼整個獻伏王府便沒有了他自己的容身之地。
他會回十二塢,當符修掌門人。
邵日宛道:“這也沒什麼,他閑了會回來看你的。”
方勝卻道:“他挺忙的。”
魏長澤站起身來,“少讓你大師兄說話,我出去了。”
方勝‘啊’了一聲,問邵日宛道:“魏師兄……去哪?”
“練功。”邵日宛道。
方勝在獻伏王府只有他與李舒這兩個熟識的人,現如今都走了,只剩他一個人,此時倒有些少年的模樣,湊着跟邵日宛待了許久。
大約快日暮時分,樓烈回來,帶了一身的血跡與殺氣,自門口走過時讓人難以不去在意。
方勝往窗外望了一眼道:“這人到底怎麼回事啊。”
邵日宛卻沒有言語。
隔壁忽然傳來一陣激烈的摔打碎裂聲,倆人一驚,馬上站了起來。
樓烈瞬間轉身往魏長澤修鍊的門口奔去。
邵日宛的身體其實並不靈便,他踉蹌了一下,被方勝扶住,樓烈見了他二人,攔住道:“你們幹什麼?”
邵日宛冷然道:“讓開。”
樓烈道:“師父在修鍊。”
方勝看了眼邵日宛的臉色,對他道:“你還是讓開吧。”
房內又是一陣瓷器的接二連三的碎裂聲,邵日宛上前一把推開了樓烈。
邵日宛其實並沒什麼力氣,樓烈頗有些衝動想要還手,卻還是忍了下來。
方勝還警惕着怕他動手,把手放在了腰間的劍柄上。
邵日宛直接將門推開,一股黑煞之氣迎面便撲了過來,他直接便沖了進去。
魏長澤栽倒在地上,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甚至連一聲悶哼也未出,只是層層地冒着虛汗,臉色煞白。
邵日宛只是剛一邁步,魏長澤便喊道:“別進來!”
方勝忽然想到了邵日宛體內的餘毒並未清乾淨,上前一步便要將他拉回來,卻被邵日宛一下子揮開。
他就一步步走到了魏長澤的身邊,將他抱在了懷裏。
那煞氣似乎要刺破他的皮膚,毒氣似乎也真的有些上涌讓他四肢有些麻木,魏長澤咬緊了牙關將所有的痛苦鎖在身體裏,不顯露出一絲一毫,他拚命克制,他自知不能讓邵日宛在受傷,他只能拚命地、彷彿瀕死一般地、將全部的異動的真氣逼回丹田。
邵日宛安靜地坐在地上,懷中抱着魏長澤,若不是這屋中已經冷若冰窟,這場面只像是午後情人間的閑趣。
魏長澤日後每次突破都將遭此大劫,魏長澤之前的每次突破也都已遭此大劫。
這沒關係,以後刀山火海,有他生死作陪。
上一章的註釋我又忘了寫了,①烏恆:是古代一個少數民族,如今已經不能具體定位了,大概就是在內蒙古附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