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節
88,兵歌(16)
直升機在叢林上空掠過,我坐在艙門邊上,朔風再次吹拂我的臉。
我沒有什麼語言。
都沒有什麼語言。
都在直升機裏面坐着,有的弟兄睡著了。狗頭高中隊也睡著了,他個狗日的逮着哪兒睡到哪兒。
我摘下頭盔和風鏡,立即就睜不開眼睛了。
我閉着眼睛,讓迎面的風麻木我的臉。
過了好一會,我才因為喘不過氣來把自己的頭縮回來。
馬達遞給我一支煙,我拿過來點着了抽了一口,深深的吸進去。
在我的腳下,還是兵車行。
只不過是撤回原來的駐地,沒有來的時候那麼多了。
我抽着煙,默默的看下面的兵車隊伍,卻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們的編隊還是以狗頭001機為中心,我們在回程的路上。
我看着群山,叢林,河流……熟悉而又陌生,我覺得連自己都陌生了。我好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對什麼都沒有那麼激動了。
這不太象我啊?
我覺得壓抑,把煙扔下去,在機艙里跪起來抓着艙門,對着外面的群山,叢林,公路,兵車……
我的側面是吹來的朔風,我睜不開眼睛。
我撕破自己的喉嚨高喊:
“啊——……”
機艙里的弟兄都被嚇醒了,下意識的抓手中的步槍;狗頭高中隊的反應最激烈,眼睛還沒有睜開步槍的保險已經拉開了——雖然連空包彈都沒有,但是職業反應就是職業反應,你有什麼辦法?
我還在高喊:
“啊——……”
聲音一出機艙就被螺旋槳的噪音吃掉了。
但是我還在高喊,臉都憋紅了,一直到用盡肺里的最後一點氧氣。
我大口喘着氣。
裏面的弟兄都驚訝的看着我。
馬達拍拍我:“鬼兒子?你瘋了?”
我沒有說話,只是在喘氣。
狗頭高中隊只是那麼淡淡的笑了一下顯得自己很酷——我說過裝酷是這孫子的本性,我也沒有答理他——他就又合上眼睛了。
弟兄們紛紛尋找剛才自己最舒服的姿勢,嘴裏罵著我神經病,又睡去了。
馬達沒有睡,在我邊上擔心的看着我,把嘴裏剛剛點着的煙給我。
我坐回來,把他的煙叼在嘴裏,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淡淡的笑了。
急速吹散的煙霧中,我的笑容很奇怪。
馬達打了個寒戰。
“怎麼了?不認識了?”我很納悶。
馬達看看我,又看看狗頭高中隊,不說話。
我納悶的看他:“怎麼了啊?拿我當外人啊?”
馬達搖頭,不知道是難過還是高興的語氣:“你越來越象他了。”
誰?!我一激靈。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見了狗頭高中隊。
我操!不會吧?
我出了一腦門冷汗。
馬達嘆口氣,離開我去睡覺了。
我還那麼坐着。
傻傻的坐着。
馬達閉上眼之前,看了我一眼,眼光很複雜。
我又笑了,我怎麼會象他呢?——他狗頭高中隊就是個孫子啊?!
馬達閉上眼睡覺了。
直升機在叢林上空飛行。
我在回憶中看見自己的奇怪的笑容。
現在正在寫作的我打了一個冷戰。
是的,我18歲時候的笑容和狗頭高中隊那個孫子——簡直是一摸一樣。
很多年以後,我喜歡一個人在山裏開車轉悠。
找到個地方就下來,張望四周。
我也不知道在尋找或者等待什麼。我的腦子在很多年的奔忙中變得很遲鈍。
直到有一天,我才醒悟過來。
原來,我每一次來的,都是一個地方。
就是上一次我碰見兵車隊伍的地方。
我在尋找的,是他們。
還是我在等待的,是他們?
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