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五節
115,那些花兒(5)
呵呵,又被你笑話了。
這回你高興了?
丫頭?
“不學無術!”你在電話裏面樂不可支,“被逮着了吧?”
我就嘿嘿樂。
誰說我我都可以不聽——但是你說我,我就喜歡聽。
“喏!”你笑的都喘不過來氣了,“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不是你的讀者寫的!是你的讀者引用的!是大唐三藏法師義凈制譯的《佛說妙色王因緣經》!還跟我臭拽什麼‘愛神比死神更冷酷’!好了!現眼了吧?!”
我就笑:“是,是!”
“你啊!”你笑的真的是不行不行的了,“不學無術!”
我就笑,我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學無術——我27歲,你們誰想指望我是全才呢?!我又對宗教不感興趣,何必要求我一定要知道出處呢?
“好了好了!”你就笑,“知道錯就好了!繼續寫你的小說吧!我還等着看呢!——注意啊!不許寫我的壞話啊!”
——天底下的美眉都是一個心思,就喜歡看自己喜歡的男人出醜。為什麼你們自己想去吧!
我就心裏想,丫頭,那還由得你啊?
嘿嘿,你慢慢看吧。
很多年前,我就那麼恍恍忽忽的回到了山溝裏面的狗頭大隊。
很多年前,我18歲,中國陸軍上等兵。
很多年前,我是一個小兵,一個戰場上下來的小兵。
我沒有軍功,只有一顆變得破碎的心。
還有一個悠悠蕩蕩的靈魂。
我的退伍手續很快就辦好了。
誰也沒有勸我不要退伍,繼續留下來。
包括何大隊,他也沒有勸我。
他的大黑臉默默的看着我,沒有多說什麼。
我也默默的看着他,許久。
“保重。”
很久很久,他才輕輕的說——他從來沒有這麼輕聲過。
我鼻頭一酸——我真的好想叫他一聲“爸爸”,兩年了我一直想這麼叫他,但是一直到最後我也沒有叫出口。
和以前的退伍老兵不一樣。
我沒有和我的武器揮淚告別。
我到走也沒見到我的武器,我也不想見。
也沒有送行儀式什麼的,我不想那樣。
狗頭高中隊到最後也沒有說一句話——他知道我恨他——其實我後來慢慢長大了,還是理解他了。不然他帶老婆孩子來看病,我也不會答理他。我知道他是軍人,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我呢?
一個小兵而已。
而我,也不再是個小兵了。
我的凱芙拉頭盔和戰備物資一一清點完畢,我把所有的軍旅往事都裝進那個經歷過風吹雨打的91式迷彩大背囊,上面打着幾個細密的補丁。
然後呢?
我背着它走出兵樓。
馬達和我們特勤隊的弟兄都在樓下散亂的站着或者蹲着。
我一下去他們就都站起來圍上來了。
但是,我沒有說話。
他們也沒有說話。
我還看到兵樓上幾乎每個窗戶都露出了各個中隊分隊弟兄的光頭。
他們都默默的看着我。
但是都一句話都沒有說。
我穿過馬達他們,默默的走向辦公樓前的停車場——我父親派了一輛奔馳來接我,那個時候他的生意已經作的很大了。但是他沒有來,我沒有讓他來,我不想讓他知道什麼。
因為,我不想讓他心疼我。
來接我的人,我認識,是我父親當籃球教練時候的好朋友,當時體校的摔交教練——他現在是我父親的副手,一夥子體育界的老油子開了個公司。——只要不是我父親來,我心裏就有數,大隊常委會對我父親說,但是不會對外人說。
我背着我的大背囊,穿着報名參軍時候穿的牛仔褲和李寧的夾克衫,腳下是一雙不知道什麼牌子的旅遊鞋——真的是記不清了,那個年代沒有這麼多名牌,我估計是假貨。
我就那麼,孤獨的走向那輛黑色的奔馳。
我的身後,就是幾百雙戰友兄弟的眼睛。
我就那麼在他們的注視下,離開他們。
我忍着,我真的有淚水,但是我真的在忍着。
“敬禮——”
我聽出來了,是馬達班長。
他高聲喊道。
——隨即,在我的回憶裏面,我看到樓前樓上的戰友弟兄整齊的敬禮。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但是我不敢回頭。
我就那麼流着眼淚走。
他們在後面默默的敬禮。
默默的,看着我一步步走遠。
永遠的要離開他們。
我不知道他們哭沒有。
我是哭了。
眼淚在默默的流淌。
我的那個叔叔默默的看着我,他也當過兵,是老偵察兵。他知道這種感情——所以,他對我輕輕的說:
“你要跟他們告別一下。”
這個叔叔是從小抱着我長大的,我很聽他的話。
我就立正,背着我一背囊的青春利落的向後轉。
我看見了幾百個弟兄在樓上樓下院子裏面等等各個角落向我——一個即將離開他們的小兵弟兄敬禮。
我的眼淚還在流,我的視線模糊了,所以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哭的。
我緩緩舉起我的右手。
我緩緩舉起我的右手。
我緩緩舉起我的右手。
很慢很慢。
——因為我知道,這是我最後的一個軍禮。
我久久的敬禮。
流着眼淚敬禮。
流着眼淚和我的青春告別。
沒有語言,沒有別的任何什麼。
我和我的弟兄們,只有一個軍禮。
而對於我,這是最後一個軍禮。
當我的淚水漸漸流淌的差不多的時候,我看見了何大隊。
他站在訓練場的門口,我知道他是趕到門口的。
他舉手向我——一個離去的小兵敬禮。
我看不清他的大黑臉,我真的看不清。
一個是遠,一個是我的淚水又出來了。
我的手還在舉着。
我抽泣着,在嘴裏緩緩的吐出兩個字:
“爸爸……”
聲音很輕,只有我自己可以聽見。
聲音很輕,卻永遠留在我的記憶中。
我和我的青春,我的狗頭大隊,我的軍旅生涯。
敬禮告別。
我的最後一個軍禮。
時間很長,我都記不得有多長。
然後,我緩緩把右手放下,咬牙轉身離開他們,卸下背囊——我在他們的注視下卸下我的大背囊,那是我在外形上最後的一點陸軍特種兵的痕迹——我不知道現在的野戰部隊有多少裝備大背囊的,我們當時只有特種部隊有——我把它放在了車的後備箱。
然後,我不敢看他們,就上車了。
我知道,他們的手都沒有放下。
車開了。
緩緩的開過我們的狗頭大隊的院子。
我看見了所有的一切——訓練場,角落的榮譽室,民航飛機殼子,狗班的狗房,車輛維修所,加油站,車庫,遠處的直升機中隊的大門——所有的一切。
我就那麼流着眼淚看着。
看着我和它們越來越遠。
就到了大門口。
我下車把門條交給警通中隊的糾察班長。
他什麼話都沒有說。
我上車離開。
然後我聽見他在後面一聲高喊:“全體——敬禮!”
刷——我知道,他們是持槍禮。
他們班長是舉手禮。
我一下子哭出聲了。
哇哇大哭,真的是哇哇大哭。
我知道,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的狗頭大隊。
車在盤山公路上走着。
奔馳是舒服,我真的不是很習慣。
我哭累了,擦擦眼淚。
那個叔叔就問我:“現在上高速嗎?”
我擦擦眼淚,按下車窗的自動開關——我探過一次家,知道這個東西怎麼使,開始是真的不知道——風就一下子吹進來。
我就說:“去趟城裏,我去軍區總院一趟。”
小菲昨天給我打過電話,她有東西要給我。
我也要和她告別。
我知道,我和她永遠不會再見面了。
因為,一見她,我就會想起來小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