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一出好戲
城西破廟旁一進簡陋的屋子裏,陸歆正在弄晚飯,他上山去抓了一隻野雞,拔了毛用荷葉裹了丟進炭火里烤了,順便在爐灶里埋了幾個番薯,這便是他的晚飯了。
聞到香氣,隔壁的趙小郎鑽了進來,伸手在鼻前扇了扇,笑嘻嘻的說:“陸大哥,好香啊!今個弄什麼好吃的?”
陸歆看到他,笑道:“去去去,回家去,凈蹭飯!”
趙小郎厚着臉皮看爐灶,笑着說:“我家裏,那婆娘手藝差的很,天天烤番薯蒸番薯煮番薯,我這胃裏差不多跟種了個大番薯一樣,哥哥可憐我,不想我真變成個番薯吧?”
陸歆斜睨他一眼,懶得說他,自顧去牆邊拔出自己的長劍,細細的用軟布拭擦。
趙小郎又湊過來,看到他手中的劍光滑無比,閃着銀光,映出人影,禁不住羨慕的說:“哥哥這劍肯定很利吧?哥哥哪裏找來的?”
“找來的?”陸歆將劍收起來,“這是我家傳的。”看着趙小郎一雙賊眼,他提醒他:“可別打我這劍的主意,小心挨揍。”
趙小郎急忙說:“哥哥說的哪裏話,哥哥就像我親大哥一樣,我還能偷你的劍嗎?哥哥真是太小瞧我了。”
陸歆看了他一眼,嗤笑一聲,便蹲在灶膛前拿一根樹枝去戳裏頭燒紅的木頭。
這時,只聽到外頭銀鈴的響聲,趙小郎好奇的趴在門口向外頭望去,這一望可不得了,“大哥,陸大哥!有小娘子上你家來了!喲,還是坐着馬車來的,了不得,了不得!”
陸歆一愣,出來一看,卻看到一個小丫鬟扶着一個美麗的少女已經快到門口了。
那少女他認得,正是沈家的大姑娘沈茹。
他呆住了,她來做什麼?
聽到趙小郎叫喊,附近住的幾個破落戶全部探出了腦袋,流着哈喇子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位姑娘。
沈茹兩個小辮垂在肩頭,髮辮間交纏着光滑漂亮的珍珠,其餘秀髮如潑墨般披在身後,上身穿着水藍色對襟綉蓮花錦衣,下面是一襲煙霞色百褶羅裙,這樣一個嬌俏俏的姑娘到了這個破落窩子,就彷彿一個小仙子突然掉進牛棚里一般。
沈茹上下打量陸歆的住處,果然簡陋的可以,土牆築起的房子,從大門口望進去一目了然,一張桌子一張椅子,再加一張床,就是全部了,另外的爐灶仿似是在後門處搭起來的。
“不請我進去坐?”沈茹微微一笑,“我今日來是還陸公子袍子的。”
“還袍子?”趙小郎一臉曖昧回頭對陸歆擠眼睛,“大哥,我可該回去了,絕對不擾你好事!”說罷,趙小郎一溜煙的竄回家去。
陸歆一愣,進去坐?
他擋在了門口,道:“姑娘有什麼事還是在這裏說吧。”男女獨處一室授受不親,他不會因為一件袍子害的她被人說三道四。
“這袍子已經漿洗乾淨,現在還你。”沈茹將手裏的袍子送過去,陸歆看那袍子果然洗的乾淨整潔,還用一塊錦布包裹着,陸歆不由得慚愧,怕是這塊布都比他的袍子值錢。
“嗯?什麼味?”小茜散着鼻端的氣味,指着他屋子裏頭,“陸公子,是不是你屋裏什麼燒糊了?”
陸歆轉頭一看,只見裏頭灶膛內咕嚕嚕的冒着黑煙。
“啊呀!”他跳了回去,手忙腳亂的把裏頭的雞肉和番薯掏出來,已經黑乎乎的一片,哪裏還能吃?陸歆覺得丟人丟到家了,臉上浮起薄薄的紅色。
沈茹看到他那樣子,禁不住掩唇笑了起來:“小茜,將我們帶來的東西拿給陸公子。”
小茜將手裏的紅木盒子提到陸歆唯一的桌子上,那盒子有幾層,小茜揭開了上面兩層,對陸歆說:“這是我家姑娘親手做的送過來,陸公子趁熱吃吧。”
漂亮的顏色,誘人的色澤,陸歆看過去,只見那菜肴還冒着熱氣,他喉頭滑動,一時間呆住了。
沈茹笑了笑,對小茜說:“咱們走吧,讓陸公子好用飯。”
沈茹要上馬車的時候,卻聽到後面男子低沉而好聽的聲音響起:“多謝沈姑娘。”
沈茹回頭,嫣然一笑:“應當的。”
她那笑容,彷彿春花綻放一般,他竟覺得不敢仰視,他低下頭去,再抬起頭時,車簾已經落下,只餘下“叮噹當”銀鈴的響聲。
對面幾個破落戶還在探頭探腦,陸歆冷眼睨過去,那幾個人迅速的縮回了腦袋。
進了屋,他坐在桌前,緩緩打開了食盒。這食盒有四層,第一層是炙烤牛肉,第二層是燒雞,第三層是夾雜着金色玉米粒和菜蔬粒的拌米飯,第四層里有一小壺酒,酒旁邊是一個錦囊。
陸歆詫異的拿起錦囊,這錦囊的綉工很好,上面綉着青翠的湘竹,迎風展葉,栩栩如生,他感覺這錦囊絕對是出自於沈茹之手。打開錦囊,他探頭一看,登時驚呆了。
將那錦囊倒出來,竟然是一袋子金錁子!
不知道為何,他心裏竟生出一股憤怒,她這是要將欠他的一次還乾淨嗎?從此以後同他這個浪蕩子破落戶再無干係?
他修長的五指握成了拳頭,只覺得氣息不平,將金錁子丟進了錦囊,倒了酒出來,一口悶進去。
但是他突然感覺到自己的生氣好沒來由,人家沈大姑娘本來就跟你毫無關係不是嗎?你還想怎樣?
陸歆單手支着額頭,合上眼,眼前就彷彿出現沈茹嫣然一笑的模樣。
第一次,他為了一個姑娘心情煩躁不安。
馬車輕輕搖晃,小茜坐在沈茹的身邊,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姑娘啊,你為什麼要對那個破落戶陸大郎那麼好啊?要是讓被人看到了,會對姑娘不利的。之前已經傳出不好聽的話,再傳出什麼,姑娘就不擔心以後嫁不出嗎?”
沈茹靠在車壁上,看了小茜一眼,說:“陸大郎是你叫的嗎?你應當稱呼他陸公子。”
小茜撇撇嘴巴:“老爺要是知道,定要說姑娘的,少不得我也要跟着一起挨罵。”
沈茹撫摸着手腕上的玉鐲子,嘴角浮起一絲冷笑:“什麼人言可畏?你太小瞧你家姑娘了,到如今,我可不怕什麼人言。嫁不出去又如何,只要存了性命,手裏有了銀子,到哪裏還不能活的快快樂樂的?大不了,將來招贅入門,一樣什麼都要聽我的。”
她叮囑小茜:“今天的事你別跟我爹說,聽到沒有?”
小茜趕緊點點頭。
“陸大郎是個人才,將來說不定還有我們仰仗他的時候,你也不能輕視得罪他,聽到沒有?”
小茜癟着嘴點點頭,她瞅着小姐的臉,這樣的小姐太不像小姐了吧,她臉上的凌厲和自信到底是哪裏來的?
馬車直接進了沈家的院子,才下車,便聽到裏頭哭叫的聲音。
沈茹蹙起眉尖,加快了腳步,到了二門內花園邊就看到一個小姑娘拿着竹條抽打一個小丫鬟,那小丫鬟一邊躲一邊哭,煞是可憐。
“住手!”沈茹一把將小丫鬟拉到一邊,握住了小姑娘的手,奪下她手中的竹條。
沈妙妙一看大姐居然阻攔她,立即叫道:“大姐?你做什麼攔着我?這個臭丫頭走路不長眼睛,竟然敢拿水燙我!看我不打折了她的腿!”
沈茹看那小丫頭,正是母親院子裏的掃灑丫鬟桃兒,平日裏最是膽小老實,怎麼可能故意燙她?說不定就是沈妙妙在故意找茬看大房的人不順眼。
桃兒跪在地上不住的磕頭,小身子抖得跟篩糠似的:“大姑娘,我真的是無心,我正端着熱水去主母屋裏,誰知道二姑娘橫着就衝出來……”
“啪!”一個耳光狠狠甩在桃兒的臉上,沈妙妙惡狠狠的罵道:“你還敢還嘴?!”
沈妙妙只比她小半歲,模樣很有許姨娘的影子,模樣算得上清秀,只是一小就被姨娘寵壞了,脾氣大的很。
沈茹想起她後來做的事,頓時覺得這個丫頭如果再不好好教訓,往後還不知道闖出什麼禍事。當初如果不是沈妙妙膽大妄為竟然同一個男戲子勾搭,導致沈府一夕之間化為灰燼,沈家後來也不至於敗落那那樣子。
“夠了!”沈茹奪下她手裏的竹條扔在地上,冷聲教訓:“即便是燙了你,她定然也是無心的。你好歹是個小姐,難道還跟下人一般見識?你這般樣子,若是讓人看到傳了出去,你還要不要嫁人了?”
沈妙妙愣了一下,看了她半晌,突然笑了,笑的前仰後合:“我的好姐姐,虧得你還有臉教訓我?我不過是教訓一個家奴,傳出去怎麼了?倒是你,你可曉得,你同陸大郎那點事都傳的滿城風雨了,只差街邊的說書先生編成話本子啦!”她譏諷的盯着她的臉:“嘖嘖嘖,我說呢,你怎麼段家的媳婦不做,偏偏要退婚,弄了半天,你該不會是真的很陸大郎有私情吧?你要知道,那可真是丟了我們沈家八輩子的臉呢!哼!”
說罷,她甩了袖子轉身就要走。
冷不丁的,卻看到一人攔在自己的身前,她一看,唬了一跳,“母……母親……”
蕭氏本就臉色蠟黃,聽了沈妙妙這番話,臉色豁然變成了金色,她失力的後退一步,被她身邊的嬤嬤好容易攙住,她咬了牙,狠狠的盯着沈妙妙。
“你姐姐說不得你,難道本夫人也說不得你嗎?”
沈妙妙再不服氣,也只得低下了頭。
“你說的,可都是真的?外頭真的這樣傳?”蕭氏急切的問。
沈妙妙冷哼一聲:“不信的話,自己出去聽啊,街頭巷尾,沒有人不說的,丟的還不是咱們沈家的臉!”
蕭氏怒火中燒,斥道:“你一個庶女,敢頂撞嫡長女,敢妖言惑眾?你給我好好的回到你閨房裏,抄寫女戒三十遍,也讓你知道做女子該有的德行!”
沈妙妙瞪大了眼睛,一雙黑瞳仁如同烏眼雞似的,可是這是主母,她又說不出什麼,正在氣憤,卻聽到身後不遠處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哎喲,人都聚在這裏,這是唱的哪齣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