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邸店
“老人家,您排隊買什麼吶?”珍寶問一個白髮皚皚的耄耋老人。
“饃,換饃。”老人口齒不太伶俐,豎起手指道,他另一手牽着一個小娃娃,娃娃嘴角掛着口水,在津津有味地啜自己的手指。
“這饃好嗎?”
“好!大!換得多!”老人誇讚。
隊伍中有一名男子道:“你們是外地來的吧?這是神仙饃,善人做善事幫助我等才願意兌換,只要少少的兩合糧,就能換一隻大白饃饃,善人在此地不會久留,我們特地回家中收了存糧趕來的,可不能錯過了。”
珍寶摸摸腰間的乾坤袋,也想去排隊,她乾坤袋裏五穀瓜果雖然不少,但如果能多兌換成這樣划算的方便食物,豈不是更好。
這時幾個高壯力士直直地往這邊撞來,一條規規矩矩的隊伍被他們驅散,排在前頭的人被他們一把搡開,卻正是剛才闖過城門的一些人,當頭的那位貴公子走到土饃鋪前,拿起一隻胖大白沉的饃掂了掂,問鋪子主人:“這就是所謂的神仙饃?”
鋪主人陪着小心:“是是是,王家縣土饃,有名的,我這個改進了製法,更好。”
“怎麼這麼沉?”
“用料紮實,自然就是沉的。”
“神仙饃……憑什麼喚作神仙饃,有什麼奧妙,有什麼好處?”
鋪主人眼珠轉了轉,賠笑搖頭,一副機密所在、恕難奉告的樣子。
一名高壯力士將一柄大刀用力拍在鋪主人的桌案上,用力將人拎到眼前:“不說?便請你嘗嘗我這刀尖的滋味兒!”
“哎呦哎呦貴人息怒!貴人息怒!”鋪主人連連擺手,小聲道:“這土饃也、也沒什麼玄妙,便是用我那老家王家縣的糯米土,也稱白面土,做成的,以往是用麵糰滾一小層這白土,再在灶中烘烤,做出來的饃又大又好吃,而且可以消解脾胃之病,所以老家人說這土是經過觀音菩薩點化的,是好東西,都叫它觀音土。於是我突有一想,不放麵糰,全用這觀音土為原料做饃,誰知竟然也能成饃,蒸出來的饃饃更加白嫩胖大,只要吃兩口,一天都不會餓,這難道不是神仙在憐憫蒼生所以點化了我嗎,我便叫它神仙饃!只要一點點糧,我便給人兌換一個大饃,行善積德!”
“觀音土?”貴公子掂一掂饃:“倒是適合路上吃,不過這土做的,人能吃?”
鋪主人搖頭晃腦道:“樹能吃土,人能吃樹,人當然就也能吃土了,只是尋常的土不好吃也不飽肚子,不如我這個,好些人在我這裏換走許多饃,從沒有人來說吃了不好,不信你盡可以問問他們。”
珍寶好奇,還在外圍不停蹦跳想看一看,武高大身量高,隨意便越過前方人的頭頂看清了那些饃,與城外那對夫婦手裏的一模一樣,白胖細膩得不真實,就像用純白面做成的一般。武高大心中有一點懷疑,土做的東西,聽上去有些怪異……也許,不是沒人吃了覺得不好,是吃了的人都像城外那家子一般大肚如羅、病體沉痾了,沒法活蹦亂跳地走動?若真是這樣,那這換饃的人趁着亂世到處用土來換糧,將許多人家的存糧兌換一空,其心就可誅了。不過人心難料,隔着一層肚皮也不知道別人想什麼,保不齊真是發善心呢。他單手勾着尋珍寶的衣領將她拖出來,道:“走罷。”
珍寶不依:“我想換一些那種饃。”
武高大挑眉示意她看那霸道的貴公子:“還能讓你換?”
珍寶依依不捨地被他催促離開,一邊走一邊回頭張望,她看到那伙人與那土饃主人起了爭執,所有的土饃全被他們搶了往自己布袋裏裝,那鋪主人抱腿不舍哀哀乞求,被一名力士一刀給穿了心。
“啊!”珍寶捂嘴,立刻轉身跟緊了武高大,背後頃刻間冷汗津津。
身後像老鼠窩炸了一般喧擾迸發,武高大沒有回頭看,只是在街邊一路打量,不多時,兩人便走到一條聚集着邸店客舍的大街上,見到一座規模不小的邸店,店前路邊的木欄上還拴着駱駝和馬匹,他踱步過去問一名正在刷馬的夥計:“你這裏可有馬賣?”
夥計笑道:“客官,如今馬極貴,不好買呀,您是要去哪兒?不如出些錢租車?”
“去商州。”
夥計有些驚訝:“去商州,這……路途不近,奴有一言,客官不如與我們邸店出發的商隊一同行走,只要多出些車馬錢,就能跟着順路的商隊一路到商州,且也安全。”夥計又湊近一些,眉眼鄭重道:“如今出遠門,可一定要跟着大隊伍啊,不然這……”他做了幾個划脖子砍腦袋的動作。
武高大側頭看珍寶,詢問她的意思。
珍寶表情還有點懵,似乎還沒從剛才的刀光血影里緩過神來,似乎那場景發生在一座看起來平靜尋常的城池裏讓她很是難以置信。官府呢?巡城的軍士呢?她兩眼茫然地回應武高大的眼神:“什麼?”
“跟行商隊一起去商州,如何?”
“哦,好。”
武高大於是請夥計去找個安全可靠的行商隊伍,他手在袖袋內摸了摸,只摸到一兩片薄薄的靈晶和一顆靈石,臉色有點尷尬,對珍寶道:“錢。”
珍寶從乾坤袋內拿出一粒銀瓜子:“不知這夠么?”
“哎呦!銀子呀!”夥計接過銀瓜子掂了掂,道:“大約夠了,不過這一路吃食客官得要自備,可需要奴為您準備?”
珍寶想了想,又拿出一些銀瓜子銀蓮子道:“麻煩您幫我置辦些乾糧食水,再幫我換一些大錢和小錢。”
“好咧!客官您放心,本店的主家乃是靠着新任大指揮使的,店大根深,童叟不欺,奴必定盡心儘力為您辦事!客官先在店內稍坐。”話畢引着二人入店,麻利地將肩上的抹布打下來,拂塵抹桌倒水推杯,再踩着兩個風火輪子一溜煙地去辦事,如同一個車軲轆般來來回回上上下下地跑動,沒多久便肩扛手提的回來了。
“客官您瞧!”夥計將肩上的褡褳,背後的背囊,手裏抱的竹篋,臂彎里的竹筒水壺齊齊擺在桌上,一樣樣點。他撿出幾塊方形棋子狀的硬疙瘩:“這是棋子面,用玉米面混榆木面製成,可隨身久藏,別看它硬,熱水一衝便可泡成湯麵。”又拿出捆得結結實實的偌大一提燒餅:“胡麻餅,油紙包捆着,您好帶。”再撿出一點筍脯,一小包肉乾,很小很小的一塊粗糲的咸鹽塊:“奴還撿了一些本店有的。”他又打開竹篋,道:“奴還包了一些路上當用的炊具杯盞火摺子等,這街角還有一家藥店,客官最好再去備一些熟艾甘草雄黃等傍身,像客官這樣光着手就出遠門的可不行啊。”
珍寶驚訝地看着滿桌滿地的東西。
“如今糧食價貴,這是余錢,客官您點點看。”那夥計又奉上用余銀兌換的一包錢,搓一搓手道:“客官您看如何?可合心意?”
珍寶趕緊點頭:“合心意合心意,夥計你真是細心。”
“不當什麼,本店做的就是這個行當!”臉上笑眯眯的,兩隻大手像蒼蠅似的不停搓手。
尋珍寶也一直對他回以蜜餞般的笑容。
夥計卑微討好的臉上都笑得有些僵了,武高大看兩人牛頭不懂馬嘴,一直相對傻笑,於是無奈地將那包錢從尋珍寶手裏拿來,隨手抓了一把賞那夥計:“辛苦了。”
夥計忙不迭地給二人作揖答謝:“多謝客官!多謝客官!客官,這幾日都有商隊出發,有個西北來的大商隊明日啟程,往天州去收茶買絲,要從商州路過,客官您看如何,不如今夜就在此歇一夜吧?”
“可以。”
夥計便又跑去為兩人張羅住店。
尋珍寶早已醒悟過來方才那夥計是在向她討賞,她想起自己的反應,臉紅紅的有些不好意思。
武高大瞥她一眼,這姑娘賄賂起門官雜役來一套一套的,卻不知道要打賞店小二,看來是生活在微末人家,肯定不是什麼真仙傳人、修行世家,吹牛。
兩人登記入店,在二樓客堂內隨意吃些,就扛着夥計給他們置辦的滿桌滿地的東西去樓上,珍寶雖然號稱婢女,平常上山採藥也有一把子力氣,但畢竟是個女子,武高大把她行李全都拿了,一個修仙之人,有乾坤袋也不能用,當著一群店小二和行腳商的面,肩上扛着背上背着手裏提着臂下夾着,自己的“婢女”卻光着手溜溜達達跟在後面,他這臉是不能要了。
珍寶在後面一直微微伸着手,想幫武高大一把,她亦步亦趨地跟着他上樓,亦步亦趨地跟着他穿廊,亦步亦趨地跟着他進房,武高大將滿身東西收了,回頭。
珍寶差點撞他背上。
武高大眯着眼打量她,指指隔壁:“艾冬瓜,你住旁邊。”
“哦!”珍寶恍然,趕忙退出去往隔壁跑,跑了兩步又想起來不對勁,小女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沖回來又要捍衛自己的名姓,武高大站在門口正要關門,見她氣勢洶洶地沖回來,趁着她還沒開口,迅速道:“這種行商邸店有許多殺人逃亡的兇徒,你在廊上亂走已經被盯上了,快回去把門堵上,夜裏可別亂開門,我不會給你收屍的。”
珍寶驚了一下,悄悄揪住衣襟,道:“我我我當然知道了!”然後噠噠噠地跑回隔壁趕緊將門關上了。
武高大笑了一下,關了門,倒頭休息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