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41.42
“……賀永寧?”珍寶臉上一片空茫,轉頭,看武高大。
他臉色蒼白,有些緊張地舔舔唇。
遠處一群人在呼喊這過來搭話的男子,男子答一聲“就來!”便與武高大道:“太華門來觀賽助陣的弟子都住在旁邊的鴻門客棧,你若還沒有落腳處也可以來同住啊,我這還有事,先走了,等大比觀賽時我們再敘!”拍一拍武高大,匆匆與珍寶拱一回手便走了。
珍寶足足想了好一會兒,才在記憶里翻出這個耳熟的名姓,想起天地寶鑒那只有一句話的判語,她按住胸前的寶鏡往後退了一步,頭皮開始發麻,驚懼地看着他。
武高大本想說些什麼,卻被她這眼神釘在了原地,他臉上的慘白漸漸退散,神色逐漸變得透明,冰冷,兩眼沉沉地看了她一會兒,嘴角緊抿,轉身就走。
珍寶愣了,呆了呆,追上去道:“你去哪?喂!你走什麼?”難道不應該是她生氣嗎?
珍寶在人群中被擠得偏三倒四,氣喘吁吁,好不容易才拉住他,委屈道:“你為什麼走,你去哪兒?”
武高大背對她站了一會兒,漠然道:“不去哪。我會幫你把靈台大比打完的。”
珍寶緊緊抓着他,滿腹疑惑道:“你什麼意思?”
武高大偏頭看她一眼,眼神如帶鋒芒,深深地扎進她眼底,道:“你不就是怕我走了,沒人幫你奪九穗禾么?”
珍寶一雙眼睛睜大,不知所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不知道你怎麼了,為什麼走……我只是不想讓你走。”
武高大看了她一會兒,在她眼中探尋許久,別開臉,吐了口氣,鬆了松自己難受又難聽的嘶啞嗓子,望着不遠處飄着紅幡的“散人小驛”道:“別站着了,先找地方落腳。”
珍寶滿腦子都是糊的,她茫然地牽着他的衣袖,被他帶進散人小驛里,茫然地見他拿了些薄薄的晶片付了房錢,茫然地被他領進一座兩層樓的環居小院裏,茫然地呆站着,問他:“我不明白……”
她不自禁地努力去回想,那天在何處峰上,天地寶鑒出現的判詞……「持珠長老賀永寧,統御天地妖魔,為心愛的狐妖掀起魔界大戰,至情至性禍亂蒼生,為天下正道所撻伐」……
……為天下正道所撻伐。
賀永寧。他是賀永寧?
武高大,或者說賀永寧,轉過身來盯着她:“你在嫌惡我。”
珍寶抬起頭,下意識地搖頭道:“我沒有啊。”
賀永寧臉上的表情卻讓她有些陌生:“我看到了,你的眼神,你在懼怕我,反感我,厭惡我……防備我。”
珍寶:“我沒有,你看錯了!”
賀永寧有些急促地打斷她:“你不喜歡壞人……你不喜歡那些壞事。我知道。”
珍寶沒說話。
“所以你想必也不會再喜歡我……混亂、不安、危險的日子,你也不願過,也不應該過……人皆有道,我有,你也有,很正常。你若不喜我……”他頓了一下,沒繼續往下說。
珍寶感到非常委屈,向他走一步,焦急道:“可是我喜歡你啊。”
賀永寧垂頭,深深地看着她。
珍寶無措道:“而且那也不一定是你,天下間同名同姓者那麼多……”
賀永寧皮笑肉不笑地勾唇道:“天地寶鑒不會憑空亂出判詞,世人這麼多,你沒發現,只有與佩戴者產生了關聯的,才出現在上面么?天下寶物這麼多,你沒發現只有與我們距離近些的,才會冒出來么。”
珍寶緊緊抓着他:“但是,你不會變成壞人的,你也不會禍害蒼生,你明明就是一個那麼好的人。”
“憑什麼,那是天地寶鑒說的,是天道,是命運。你就這麼相信我?”
珍寶覺得特別委屈,眼眶發熱道:“因為……因為我會看着你啊。”
賀永寧揚眉。
珍寶着急道:“我會看着你,陪着你,不准你變,不讓你做壞事,不讓你害人。你若是,敢不聽,我就,我就打你。”
賀永寧捨不得她這個樣子,伸手捧着她的臉,幫她按了按微微泛紅的眼角,儘管心亂如麻,但心底卻快活起來,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可珍寶卻就此一發不可收拾,忽然開始掉淚,哭得淚流滿面。
賀永寧說不出地後悔,摟住她道:“對不住,對不住,方才是我尖刻了,是我一時敏感了,我忽然看到你的眼神,我以為……”
“你以為什麼?”珍寶哭得難受極了,“你從頭到尾在騙我,你連名字都不告訴我,我卻還為你這麼心急,我什麼都告訴你,這麼信任你,可你連名字都不肯告訴我,你還對我甩臉,什麼都不願跟我說,甩開我就走……”
賀永寧手忙腳亂地幫她抹眼淚,還要抵禦她的亂踢:“是我錯,是我錯,對不起……”
珍寶捂着自己的心口:“你連名字都不告訴我……”
賀永寧沒想到她會為這件事哭成這樣,手足無措。
“名字是信賴,是關係,是咒言,你不願意告訴我名字……”
賀永寧解釋道:“對不起,是,我以前一直率意隨性,我沒在乎過這些……我一開始以為我們萍水相逢轉頭就分別了,我根本沒有想到……”
珍寶捂着臉,反反覆復地哭:“你連名字都不願意告訴我……”
賀永寧:“我根本沒想到我會這麼喜歡你!”
珍寶噎了一下,悄悄哭得小聲了一些。
賀永寧發現她在偷偷從指縫裏看他,笑了一下,湊近去親了親她的手指。
珍寶被嚇了一跳,手指燙得縮了一根,於是賀永寧跟發現什麼好玩的似的,一根一根親她的手指,親得她一根一根彈縮起來,臉蛋通紅。
他還想低頭親她的臉,被珍寶噼里啪啦一陣打。
賀永寧抵擋了一陣氣勢恢宏的王八拳后,無奈地稍稍離開一點,道:“其實我也沒有騙你,我母親姓武,我字高大,我的小名、大名和字,都是在娘胎里就被當時在世的祖爺爺起好的,我大名永寧,字高大,小名叫墩子……”
珍寶破涕為笑,又道:“你又唬人,大名叫永寧,怎麼會取字高大!”
“真的,取的是高大者永寧,強者安寧的意思,長輩們原本希望我強壯出息,光宗耀祖……只是後來沒想到,我竟是個怪胎。”
珍寶好奇:“怪胎?怎麼是個怪胎?”
“是啊,怎麼是個怪胎?”
兩人驚嚇一跳,轉頭一看,只見一個穿着灰白衣袍的青年男子一邊啃着果子一邊在旁邊看他倆。
賀永寧摟着珍寶退了一步:“你哪位,在這作甚?”
男子一邊啃一邊道:“哎?你們倆在這院子裏黏黏糊糊心啊肉啊的鬧得這麼大,我住這的我怎麼能不出來看看?”
樓上又有兩戶推開窗道:“是啊,可鬧騰了。”
“真得趣兒。”
還有一位在上面看了許久的房客,一邊吃着瓜一邊催問道:“到底是什麼怪胎啊?”
珍寶與賀永寧對視一眼,默默地轉開頭,賀永寧抱起珍寶躥出門大步飛奔,直跑到一條熙攘熱鬧的街市上才停下來。
珍寶被賀永寧放下來后,照着他胸膛就捶了一拳:“都怪你!”
賀永寧垂眸看她一眼,點了點頭:“行吧,都怪我,心肝肉說的對。”
珍寶睜大眼看他一眼,左右看了看,臉紅打他:“你說什麼呢?!”
賀永寧瞥她一眼,道:“你可不就是我的心肝肉么?”
“混蛋!不許這麼叫!”珍寶跺腳。
“不叫心肝肉叫什麼……艾冬瓜?”
“我打死你!”
“哦對了,你看,我當真沒有騙你啊,你不叫艾冬瓜,我可不就不叫武高大么。”
“你再狡辯,就罪無可恕。”
“……好吧。”
兩人拉着手在街上漫漫晃蕩,珍寶嘴裏一咕嚕亂叫他,叫了還得應。
“賀高大!”
“唔。”
“賀永寧!”
“唔。”
“武高大!”
“唔。”
“賀墩子!”
“……唔。”
“賀武永寧高大,我們得趕緊找靈谷派,我現在兩眼一摸黑,什麼都不知道……哎?我看這周圍這麼熱鬧,這種小攤販是消息最靈通的,向他們打聽吧?”
“……那得買東西,買了東西才可能與你多說兩句話。”
“那買,我有的是錢!”她氣勢如虹地向兩邊商攤看去。
賀永寧挑了挑眉頭,默默地摸了摸順天葫蘆里的靈石和靈晶,估摸一下應該夠她敗的吧。
“哇!快看!這隻□□會變成一支狼毫!太有趣了,我們買這個吧!”珍寶大感新鮮。
賀永寧側目詫異:“你要用一支會變成□□的毛筆?”
珍寶頓了頓,忽然覺得手裏的筆黏糊糊的,默默放下道:“不要……”
“哇——你再來看這個……”珍寶又蹦到了另一家攤位,撫摸着貨箱上一段極為華麗的毛皮,愛不釋手道:“這段毛皮太好看了,摸起來好舒服啊……”她問攤位上的女老闆:“店家,這毛皮多少錢?”
那女老闆木着臉,道:“這是我的尾巴。”
“哦哦哦!”珍寶趕緊放開手,“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低下頭,拉着賀永寧趕緊走開,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了什麼,好似一臉被雷劈中的神情,緩緩轉頭瞪着賀永寧道:“……我想起來了。”
賀永寧動了動眉梢:“嗯?”
她退開一步,直直地看着他:“你還有個狐狸精!”
賀永寧:“啊?”
珍寶緩緩地揪緊自己的衣襟,彷彿被天打雷劈了一般,眼眶忽的開始泛紅:“……你有一個心愛的狐妖,你為了她……”
賀永寧滿臉莫名其妙,伸手想拉她,道:“什麼狐狸精?什麼狐妖?你亂想什麼?!”
珍寶的臉蒼白起來。
賀永寧被嚇到了,摟住她:“我哪裏有什麼狐妖,你把她找出來給我看看?”
珍寶看着他不說話。
賀永寧簡直想把蒼天找出來一劍劈死,正是百口莫辯的時候,旁邊忽然有人道:“兄弟,信我的,抱住親一口再賭個誓,什麼都好了。”
兩人又嚇一跳,轉頭一看,驚道:“怎麼又是你?”
正是那在散人小驛院子裏吃果的男子,此時坐在一方攤位後面,興緻勃勃地看着兩人道:“我擺攤啊,方才便是出門來擺攤,遇上有戲看便看了會兒,你們不演了我便出來擺攤了啊,誰知這還是一出折子戲,還有下回分解的啊。”
珍寶只覺得丟人,從賀永寧懷裏默默掙出來,無意地掃一眼那男子的攤位,道:“哎?‘靈台百曉生’?”
男子嘿嘿一笑,將一把破扇子刷拉打開,在初冬天裏搖一搖道:“沒錯!正是我‘靈台百曉生’!博聞廣識,好用不貴!靈台大比、遺迹秘聞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包打聽各派辛秘仇怨,包生男生女秘方,包如意雙修秘籍……”
賀永寧抬起一隻手打斷他滔滔不絕的吹噓,豪闊地掏出一小顆靈石押在桌上,道:“要所有靈台大比、遺迹秘聞消息,還有各派辛秘仇怨,”他又看一眼珍寶,道:“還有包生男生女秘方和如意雙修秘籍……”被珍寶蹦起來追着打。
例行捶完小拳頭之後,珍寶回到百曉生攤位前,那百曉生興高采烈地收起靈石,道:“客官先問什麼?要我從哪裏說起?”
珍寶想了想,道:“我想先問,踢擂台,要怎麼辦?”
百曉生愣了一下,道:“踢擂台?你們要踢擂台?靈台大比正選的擂台?”
珍寶點頭。
百曉生驚訝道:“你們不是散修啊?是有門派的?敢問是何門何派?”
珍寶茫然地看賀永寧一眼,賀永寧琢磨了一下,摸着下巴道:“冬瓜教。”
珍寶臉紅紅地蹦起來,揪着他的衣袖搖他。
“哦……”百曉生“嘶”了一聲,道:“那你們這冬瓜教,掌門是哪位大能啊?”
賀永寧任珍寶搖他,勾唇憋笑,指一指尋珍寶道:“她。”
百曉生嘴角一陣抽搐,又問道:“那……你們這次來踢擂的精銳,有哪些高人啊?”
賀永寧指指珍寶又指指自己:“我和她。”
百曉生愣了許久,忽然仰天大笑,笑聲震動滿大街停不下來,差點把攤子給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