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誣陷與上電視
龔名回完話后,視線隨即移開了錄像中的畫面。而後,他發現兩位警察正用一種鄙夷的眼神在看着他。其中一位警察,板着個臉,像審犯人一樣,再次開口向他確認道:“你確定,你不認識這個人?”
“我確定。”龔名被他這個審犯人的態度搞得有點不舒服,不耐煩地反問他:“這是盜竊也不是尋仇,難道我一定要認識偷我東西的人才合理嗎?”
龔名不知道,他的這句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他這話音一落,便立即感受到辦公室內的空氣都凝滯了起來。龔名有點摸不到頭腦,但直覺告訴他,這裏面有點不對勁。
他試探地開口詢問剛剛一再向他問話的平頭警察:“現在是我的辦公室失竊了,是不是?”
平頭警察沒有回話,他知道龔名這句明知故問的問話不是重點,他在靜等龔名接下來的質問。果然下一秒,龔名緊接着質問他們道:“我辦公室的文件丟了,你們現在最該做的不是去抓竊賊嗎?怎麼反而悠閑地跑過來質問我呢?”
這一次,平頭警察終於開口回話了。他好像早在這裏等着龔名一樣,待龔名質問的話一出口,他便立即乾脆回道:“已經抓到了,所以現在到了你的調查部分。”
“我的調查部分?”龔名睜大眼睛,詫異地望着他,“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平頭警察從包里掏出一個文件袋,然後遞到龔名面前,道:“打開看看!”
儘管所有的文件袋幾乎都長一個樣,但龔名把這個文件袋拿在手裏的瞬間,他本能地意識到這個文件袋應該就是錄像里,竊賊偷走的那一個了。
接過文件袋的瞬間,龔名便不假思索地問道:“這個是竊賊從我辦公室里偷走的,你們所謂的重要文件嗎?”
平頭警察面無表情地衝著龔名點了點頭,龔名滿腹狐疑地將文件袋拆開。這種文件袋在這所大學的任何一個辦公室里都隨處可見,他的辦公室里自然也有很多。可他不覺得自己手中有哪一份文件夠得上稱為“重要文件”,至於讓竊賊在新年夜裏,冒着風險、不辭辛勞地過來偷竊。
龔名拆開文件袋,在兩名警察和院長的注視下,拿出了裏面僅有幾頁紙的合約。合同沒有標題,上方只有大大的“合約”二字。龔名低頭注視着那幾頁紙,只好自上而下地開始往下讀。
當他看到“合約”二字的下方,乙方那裏寫有他的簽名時,龔名便覺得心裏咯噔一下。他現在才33歲,記性還沒不好到連自己簽過的合約都記不住的地步。他十分確定,他根本就沒簽過這樣一份合約,它完全是被偽造的。
但他知道這份偽造的合約關係重大,他繼續硬着頭髮掃了一眼甲方那裏,甲方是他現在所擔任顧問的福達製藥公司。接着,龔名向下粗略地瀏覽了一下合約的內容,明白了這是一份誣陷他和福達製藥有利益輸送的合約。合約內容也是腦洞大開,連同兩年前他曝光常開藥品質量存在問題一事,全部牽涉其中。
合約里寫明,甲方要求乙方在擔任常開製藥顧問時,想方設法製造並曝光常開的藥品質量問題以打擊常開的聲譽。為掩人耳目,待事件風波結束后,甲方會雇傭乙方擔任本公司藥品顧問,並承諾給乙方一筆巨額費用做為名譽損失的補償。
此刻,龔名看到“常開製藥”這幾個字,猛地對上了剛才在錄像中看到的人影。難怪他剛才看時覺得熟悉,現在見到“常開製藥”這幾個字,龔名的記憶才被拉回來,他突然想起來,錄像里進他辦公室偷東西的小賊就是楊開。
此刻,龔名終於清楚警察叫他回來調查的用意。他也終於明白了,警察為什麼會一再詢問他是否認識錄像里的盜賊。這不是普通的盜竊案,而是一樁涉及誠信、受賄的經濟案。而不幸的是,他正被捲入其中,而且是這樁案件要被調查的主角。
他顯然是被楊開設計誣陷了,福達作為他現在的顧問公司,多半是受了他的牽連。或者說,他們之間也並沒有誰牽連誰的問題。畢竟常開受上次的藥品質量案件影響后,雖然沒被勒令倒閉,但市場已大不如前。現在福達是國內最熱門的製藥廠,正好他又在這裏擔任顧問。用這種方法打擊他們,可謂一石二鳥。
然而,他不會這麼輕易地讓他得逞。龔名把看過的合約,重新放迴文件袋裏,遞給平頭警察,淡定地說:“這份合約是偽造的,雖然我不知道他從哪裏搞到了我的簽名和福達製藥的印章,但我從來沒有和福達簽過這樣的協議。如果我收了福達的贓款,我想你們警察應該可以通過你們的渠道查到這筆款項。”
平頭警察望着龔名,看他擲地有聲,面不改色,不知他是偽裝得太好,還是真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他接過文件袋,望着龔名道:“我們自然會做事的,但現在首先是要調查你。”
他們顯然有備而來,平頭警察用命令的口吻,詢問龔名道:“現在我可以查看一下你的電腦嗎?”
他剛才特意沒動,就是想在龔名在場的時候。儘管他們拿了搜查令,完全可以無視龔名的意願,隨意搜查。之所以等到現在龔名在場時,他們才提出搜查電話的要求,一方面是對龔名專家身份和教授職業的敬重,另一方面也是想讓龔名看到搜查過程的透明,在發現問題的時候,讓他心服口服。
警察們在辦案時,面對不同的人,也會採取不同的手法。辦經濟案件的警察們都有經驗,對於龔名這樣的知識分子,粗暴武斷是不行的。若要他們配合,最好的方法便是讓他們信服。
“可以。”龔名乾脆地回答警察,然後主動過去幫他們把電腦開了機。他沒有做過,電腦里也沒有什麼不能見人的東西,他自然不怕他們查。
電腦啟動后,龔名很識相地站到了一邊避嫌。他神色淡定地看着平頭警察坐在他的電腦前,一個盤一個盤地搜索。然而,站在一旁的院長,臉色看上去卻不太好,他不住地擦着額角滲出的汗。龔名拍拍院長的肩膀,沖他微微笑了一下,示意他不用太緊張。對於自己根本就沒做過的事,他沒必要擔心。況且,他也相信面前的警察。調查過後,自然會還他一個公道。
平頭警察在電腦里搜索了一圈,沒在任何一個盤裏搜索到龔名受賄的證據。就在院長為他捏了一把汗,龔名也以為事情告於段落的時候,另一個一直跟在平頭警察身邊,悶聲不吭的年輕女警,重新坐在了平頭警察的位置上。
坐下來后,他先是翻查了一遍回收站。沒發現任何線索后,他又從包中拿出了一個U盤,插在了龔名電腦的主機上。兩分鐘后,龔名對着電腦屏幕上顯示的合約副本,驚得目瞪口呆。
那名年輕的女警,在龔名回收站被刪掉的碎片里,找到了他與福達簽過的合約副本,底下還附有一張保密協議。
龔名望着做得比真的還像真的的協議,頓時覺得百口莫辯。他被兩名警察帶回了警局,需要接受進一步的審問。這一次是審問,不再是調查,龔名知道事情嚴重了。
被帶回警局后,龔名在警局裏,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冤家。他終於能夠確定,陷害他的不是別人,真的是楊開。此刻,他想起了之前在辦公室里,質問警察的話,“是失竊也不是尋仇,為什麼要認識偷竊的人?”現在想來,真是諷刺。
他這招壯士斷臂斷得好啊,完全學到了他當年的破釜沉舟。他不惜用偷竊這種犯罪的方式來製造龔名受賄的文件,警察不能不信。同時,他還漂亮地在他的電腦上做了文章,並未在明面讓警察搜到他受賄的證據,而是做得十分用心,特意讓他們在回收站的碎片里恢復找回。龔名不的不說,之前是他小瞧了這個敗家子。不過,誰又能想到,一直相安無事的楊開,會在兩年之後,突然冒出來這樣大費周章地陷害他呢?
龔名走過去時,正好看到警察遞給他一張紙,對楊開說:“有人保釋你,在這裏簽個字就出去吧!”
楊開揮筆簽完名字,然後站起身,揚起嘴角看着龔名,沖他得意一笑。龔名心中百感交集,兩年前,他用破釜沉舟的方式把常開拉下水。現在輪到他了,楊開這局布的漂亮。時隔兩年,他用同樣的方式向他報復,此刻被帶到警局的他,姑且認栽。
然而,他不會一直這麼被動認栽。他當初曝光常開,雖然夾雜着對賀辰和賀家的私情,但常開新開發的降糖葯確實存在着質量的問題,不是他憑空誣陷的。而且,他在曝光的同時,堵上了自己的聲譽和職業生涯,他是秉持着自己的職業操守以及作為一個人的基本道德來做這件事的,與現在楊開為了一己私慾,做出違背道德誣陷報復他的行為完全不同。
儘管現在情況不容樂觀,他已經被帶到了警局這裏,失去了人身自由,但龔名並未完全失去信心。他相信,他沒做過的事,是無法硬賴在他身上的。
龔名被關在審訊室內,積極配合著警察的調查,不厭其煩地回答着他們的問話。問話一直持續到下午3點,送走了一撥又一撥的審訊官,龔名總算可以喝口水,休息一下。
閑下來的時候,他立即想到了小辰。本來想着憑藉今天在家中的約會,找尋一下兩年前二人相處的感覺,能夠讓小辰有所動容。如果能夠藉機複合,那就更加錦上添花了。
龔名掃了一眼牆上的掛鐘,三點一刻。這個時間,冰箱裏的肉應該已經腌好了。現在拿出來去料理,吃得時候剛好入味。他在腦中想像着小辰吞下雞肉的表情,出國離開這麼久,他猜想他這個肉食動物最懷念的應該就是他做的純肉料理了。龔名幻想着,說不定他吃過之後,一高興便會跑去鋼琴前,給他來一次現場的VIP演奏;抑或是他在美食的感動之下,放鬆了戒備,願意跟龔名好好談談,重歸於好。這個時間,可能賀辰已經被他抱在懷裏了。
然而,現在他人在警局裏,他的手機也被沒收了,完全無法聯絡上小辰。今天才是新年的第二天,龔名不禁低頭望着手錶,在心中慨嘆:人生如戲,真是變幻莫測。看來他這個新年,算是過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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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多,陳鵬劃開酒店的房門,走進房間。看到房內一片漆黑,他摸索着將房卡插到門邊,然後按下了過道內的廊燈。
陳鵬剛跟初中同學聚會回來,中午在包廂吃飯、聊天、喝酒一直到傍晚。之後,他們又轉戰KTV,繼續唱歌、喝酒。自他出國離開到現在,他們這群人已經有五年沒有見面了。現在陳鵬突然跟他們聚在一起,高興之餘,難免喝得有點多。
走進房間之後,他把外套隨手甩到門口的衣櫃裏,然後拿着手機,踉踉蹌蹌地向里走。因為酒精作用,腳下的步伐有點飄飄然。陳鵬走了沒兩步,便被過道上的一個垃圾桶所絆到。他腳下重心一個不穩,直接跌倒在電視機櫃前。
陳鵬倒抽一口冷氣,手移到腿根,一邊揉着被撞的地方,一邊撐着身體,抬頭從地上起來。他這一抬頭不要緊,眼前看到的景象卻把他嚇了一跳。陳鵬看到一個穿着白色衣服,頭髮遮着眼睛的人影,坐在了酒店的窗檯前,而且這個穿着白衣的不明人影正站起身,企圖向他撲來,驚得他手腳一軟,癱坐在那裏,連連地向後退。
“你幹嘛?”
聽到熟悉的聲音,陳鵬揉了揉眼睛,又猛眨了幾下,才驀地看清,朝他伸手過來的人是賀辰。
陳鵬拍拍自己受到驚嚇的小心臟,心有餘悸道:“你嚇死我了!你在的話,怎麼不開燈啊?”
賀辰彎下身子,扶着陳鵬起來。他不敢告訴陳鵬,他其實一直沒有離開過這個房間。時間不知不覺到了晚上,他也沒有留意到,因而沒有想起來開燈。
他只是隨口敷衍一句,告訴陳鵬:“我忘了。”
而後,在陳鵬望向他的難以置信的目光下,賀辰故意轉移話題,開口詢問他道:“你跟初中同學聚會聚得怎麼樣?好玩嗎?”
“嗯,挺好的。大家都還是老樣子,見面很親切。”回答完賀辰的話,陳鵬不放心地問賀辰,“你吃過晚飯了嗎?回來這麼早的話,怎麼不打電話給我啊?早知道你一個人,我就叫你出來跟我們一起啦!”
“我吃過了。”賀辰躲開陳鵬探究的眼神,撒謊道,“我也剛剛從外面回來。”好在他還穿着早上預備出門時的衣服,這個謊話聽起來不至於太瞎。
為免陳鵬再次開口詢問他,他的答話恐怕會有破綻,賀辰拿着睡衣,匆忙走向衛生間,道:“你先醒醒酒,我先去洗澡了,馬上換你。”
賀辰脫了衣服,站在浴室的花灑下,仍然有些悵然若失。還好這會兒洗澡,他沒把手機帶進來。否則他又會像剛才在窗前那樣糾結、猶豫着,要不要給龔名發個微信去問問情況了。
他已經把要發的內容在對話框裏編輯好了,好幾次他差點就要發過去了。但到了最後,他的理智和自尊心還是阻止了他。他不想像從前一樣一味地主動,這樣他會覺得兩年過去了,他還毫無長進。不要說龔名,這樣的話,就是他自己也會看不起自己。
或許他只是隨口一說,撩一撩他。對方都沒往心裏去,他反而當真了。現在跑過去追問,豈不是一個笑話。如果龔名真的把他的邀約放在心上,那他就不會一天過去了,他不光人沒出現,甚至連個電話、微信都沒有。
他意識到自己,即便表面上按捺住了,可是心裏還跟從前一樣,把龔名的每句話、每個動作都深深地放在心裏,會被他的行為引起情緒上的波動。想到這裏,賀辰便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心生厭煩。他快速地洗了個澡,然後爬回床上,把頭蒙在被子裏,強制自己什麼都不要去想,儘快入睡。
龔名接受調查,錄完口供之後,又在警局呆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9點多的時候,他才被放出警局。因為鑒定組的人員在那份協議上發現了,確有偽造的痕迹。考慮到龔名並無前科劣跡,一直以來在專業領域裏保持着良好的職業道德和操守,警察最終將他放回了家。
龔名離開警局后,回到學校取了車。他坐在駕駛位上開着車,儘管很累,可他還是不知不覺把車開到了賀辰酒店樓下。望着酒店的窗戶,龔名從外套口袋裏掏出手機,想要給賀辰打個電話,但他又不知道對他說些什麼。
要先為昨天的事道歉么?或許他根本就不記得他要邀約的事情,他又何必多此一舉呢?況且,如果賀辰要深問起來的話,他也想不到一個合理的理由來解釋昨天的失約。
警察雖然同意放他回去,但卻有言在先,告訴他呆在家裏,不要四處亂走,以等待他們的隨時傳話。他不能把實情告訴賀辰,讓他為這事煩心。尤其是關於楊家父子的事,從過去開始就是這樣,賀辰一遇到他們的事情便容易失控。
龔名沉思了半晌,最終還是將手機放回了兜里。他調轉車頭,直接開車回了家。回到家裏,龔名脫掉外套,裏面的衣服也沒有脫,便疲憊地躺在了床上。儘管一夜未眠,身心俱疲,可他腦袋卻清醒得很,原原本本地分析回想了一遍這次的事。
雖然楊開製造偽證的技術始終差了點,最後還是讓鑒定人員找到了線索。但回想事件整個發生到結束,不得不說,以他的智商而言,能做到這樣,已經算是計劃縝密,花了心思的了。龔名並不擔心他洗脫不了被誣陷的罪名,他只是擔心,一旦沾上造假、受賄的事,大眾就會異常敏感,覺得他和福達的誠信、品德有問題。他自己誠信破產倒也算了,大不了在國內的職業生涯玩完,可連累了福達,他就有點於心不忍了。而且他看楊開的樣子,顯然是有備而來,他不認為楊家父子會這麼輕易地放過他。
龔名的直覺是準的……
此刻,C市的某家酒店會議室內,一場楊家父子操作的記者招待會,正在大張旗鼓地進行着。楊家父子找來C市的幾家有名電視台和報社,另外還有十幾家網絡媒體,並允許電視台和網媒進行同步直播。
這天早上,陳鵬在電視裏突然看到了龔名的照片,嚇得他以為自己酒還沒醒,連忙叫來正在衛生間刷牙的賀辰:“小辰,你快來看看,這電視上說的人是不是你叔……啊不對,你前男友啊!他是不是上電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