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章(上) 兩年顛沛重逢沛國
卻說萬煒得知青青現在譙縣,心下大喜,乃領一百狂獅快馬趕去。
沿途並不太平,饒是萬煒一行衣甲鮮亮,人強馬壯,也有兩波山賊膽敢攔路設伏,而且搶的還是武器和馬匹,自然陸鑫帶隊擊退。又見舉家南遷之人愈多,道內道旁擠滿了拖家帶口的民眾,人人精神萎靡,衣衫襤褸,甚是觸目驚心。
待進得譙縣,萬煒照竹簡上附帶地址尋人打探,方知崔老落腳之處乃是譙縣西南百里山村之內。陸鑫便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先在城內找處落腳地休息一晚,待來日天明在沿途打探下去。如何?”
萬煒躊躇片刻,搖頭道:“我看大夥精神都還好。不過是百里路,趕得緊的話說不定還能到崔老處喝上熱湯。”
陸鑫心知萬煒迫不及待地想見青青,當下並不堅持,回頭召集親衛隨萬煒出西門而去。
不過萬煒沒想到,雖然‘不過是百里’,但蠻郊野外的地方,道路實在曲折難行,直至夜晚時分還在山內打轉。正在焦急之時,前方小路轉出一人,謹慎道:“來者何人?可是萬衛尉?”
萬煒眯眼一看,覺得眼熟,乃道:“正是某家。你又是?”
那漢子聞言大喜道:“在下崔勇,衛尉還記得么?當初聖上夜臨崔庄時……”
萬煒恍然,笑道:“哦~~是你!記的,記得。崔老之子,當初還是你招待的我。”
崔勇道:“正是。衛尉好記性。”
萬煒下馬,道:“既是自家人,就不用這麼客氣了。只是今時日已深,子剛(崔勇字)為何徘徊山林內?”
崔勇笑道:“自前些日子青青將家書記出去后,日日托門而望。我琢磨着時間,衛尉這幾日便到,而附近山路交錯,怕您不識路,便領了幾個獵戶在幾個岔口搭了茅屋為您指路。”
萬煒一拍腦門,慶幸道:“還好,還好。若不是子剛,我等也許就要迷失荒野中了。”
崔勇回頭打了個呼哨,樹木后又跳出幾個拿鋼叉的獵戶,對其中一個道:“快回去通知庄內,衛尉到了!加緊殺牛宰豬,備上夜宵。”又對萬煒道:“衛尉……”萬煒揮手道:“喊我芯逝便成。”崔勇微愣,笑道:“恭敬不如從命。芯逝請隨我來。”
有了崔勇做嚮導,轉過幾個山頭后,前方豁然開朗。十數座深黑色山巒波瀾起伏,環繞於四周,中間留下一塊諾大的盆地,上千的火把相應着夜空,星星點點好不美麗。火光照耀下,依稀可見人流來來往往,皆在忙碌着什麼。
只停了小會,盆地內顯然發現了萬煒一行所舉火把,立刻有數十亮點相這裏移來。
崔勇指着來人,笑道:“我猜來的必定是莊主與安容。”
“安容?”萬煒疑道。
崔勇一拍腦門,解釋道:“安容乃是王思表字,濟陰孝廉,與少莊主粱習乃是同窗好友,前些日子得知芯逝興許會來,便早早趕來專等見公。嘿,是個小氣巴巴的傢伙。”
萬煒嗯了一聲,盯着崔勇道:“少莊主粱習?這裏不是崔家莊么?”
“啊!~”崔勇將腦門拍得啪啪響,懊惱道:“都怪我這丟三落四的毛病。此間是豪村,我說的莊主乃是粱詢粱莊主。”
“那崔老呢?”
“父親大人去鄴城了……這……”一直沒能解釋清楚,崔勇鬱悶的難受,眼見來人將近,乃道:“這事待會酒席之中我在從頭講來,如何?”
萬煒暗自搖頭,乃下馬朝迎接之人走去。
為首之人約莫四十歲,正值壯年,見萬煒步行而來,連忙做輯道:“粱詢見過衛尉大人。”旁邊眾人都跟着行禮。
萬煒虛托粱詢,道:“無需大禮。倒是萬某要打擾莊主幾日了。”
粱詢連道不敢,乃引眾人入庄。崔勇指着粱詢身邊一青年道:“這便是王思。”萬煒順勢看去,恰與王思對視,兩者皆微笑地點點頭表示禮貌。萬煒乃低聲問道:“子剛好似很看重此子?”崔勇苦笑道:“這小子來到莊上后,一天到晚到處喃嚷的厲害,把庄內大小事務的安排批鬥的一無是處,簡直像個苛刻的管家。庄中誰對他印象不深呢。”
萬煒啞然失笑。
比及進村莊,沿路上千百姓,男女老少皆打火把夾道歡迎,爭先目睹萬煒容顏,個個一副不看對不起老天的模樣。讓萬煒都有了當明星的感覺……
當晚,粱詢在庄內擺下八十餘桌酒席。除去粱家出的食物外,也有許多村人將自家雞鴨拎到庄內宰殺,在搬把高凳,十幾人十幾人地湊成一桌喝酒猜枚。幾個膽子大的青年,見萬煒那幅笑臉,覺得極是可親,便三三兩兩過來勸酒,整個小村內洋溢着歡聲笑語。
王思獨自一人在角落慢品,看着囂鬧的景象,頻頻搖頭,大嘆亂來。又見萬煒始終無不耐煩之色,又暗自點頭。
那邊萬煒一邊應酬,盡量讓陸鑫等親衛代酒,一邊聆聽崔勇的話。這崔勇雖隨着崔老讀了十幾年的書,卻是個馬大哈,更兼常常逃課去戲耍刀槍。以至現在話語清晰但條理模糊,一段話說的顛三倒四,叫萬煒聽的極累。
最後也總算明白了事情大概。
當日萬煒走後,崔毅甚是關心洛陽局勢,沒過幾日便派人手前往打探。然而萬煒一進洛陽就鬼使神差的變成呂布之弟,讓隨後的庄丁無處尋人。后董卓既懷疑萬煒身份,利用獻帝求證不果,過了幾日,偶然間想起北芒坡之事,心中生疑,乃令家將前往打探。不想那家將見崔家富庶,動了貪念,逼取賄賂。言語間辱及崔家崔勇一時氣憤,提錘將其腦袋打爆。崔毅心知董卓必不肯輕饒且洛陽變亂,再非久留之地,乃遣散庄丁,收拾軟細從小路往逃亡中原。行至穎川一帶,崔毅想起舊時與粱詢有一面之交,便到陳郡尋粱詢。其時粱詢之子粱習為陳郡郡綱紀,得知此事便替家父出面給崔家接風洗塵,又道:“家父現在沛國與陳郡交接之地,譙縣附近豪村購置地產,隱居山林。小子這裏並無大府,實在不好待客,只得屈尊崔老再跑一趟,到庄中安腳。”
崔老道:“無妨。”便再上路,到豪村見了粱詢,一家人才得安定。
崔毅又思當日萬煒所言,乃盡散家財打造兵器,招募兵勇交予崔勇訓練。沒幾日,諸侯聯軍討董,董卓盡誅袁家,崔毅義憤填膺,想令崔勇領家兵前往投袁紹。粱習得知此事後,晝夜趕至庄內,勸道:“袁家遭屠,天下士大夫皆哀。公有討賊之義舉,小子本該棄筆從戎隨行左右。但某聽聞聯軍中遠來之兵,如公孫贊、孫堅、袁紹、孔融之軍,隨軍糧草僅夠一月之食。如此看來,群雄所食之糧僅由數城供給,其中又以鄴城與南陽所負最重。但此次群雄出兵近乎二十萬,所費錢糧何止億萬?僅靠兩城又怎能支持?若能速破董賊,自然無事。若戰事變為持久戰,則局勢危矣!”崔毅乃止。
後來果然如粱習所言,先是孫堅因糧草被節制敗於華雄,最後盟主袁紹又因糧草之事與韓馥反目,反佔了冀州。聯盟土崩瓦解。
如今雖然飽受賊亂,但袁紹擁有得實力卻是勿庸置疑的,袁世家族百年積累下來的影響力還擺在那裏。這點從現在袁紹手下那數以百計的文官幕僚就可以看的出來。而崔毅也不能免俗,前些時候,定居河北的崔氏族長崔琰正式代表家族宣佈支持袁紹。崔毅得知此事後,立刻親自趕往鄴城尋崔琰商談,意欲將自己這一支併入河北,一同支持袁紹。
不想去了不久,就得到了呂布、萬煒、趙雲誅殺董卓的驚天消息!青青得知萬煒在中牟,原本想自己趕過去,但想起自己不過是個受寵一時的婢女,也不知事隔年許后萬煒的心思。猶豫之下便修封家書送至中牟,若萬煒還念舊情,便會派人來接。
只是沒想到,萬煒竟親自馬不停蹄趕了過來。
“青青現在不知有多高興呢!”崔勇笑道。
萬煒環顧左右喧鬧的景象,忽覺得莫名焦躁。又問清楚青青現在的房子,便借口更衣,悄悄走了進去。
一棟棟屋舍擋不住漫天的歡聲,萬煒藉著皎潔的月光快步走入粱庄後院,正見青青依門而立。
“青青!”“主人!”
青青撞入萬煒懷中,再忍不住眼淚,哽咽道:“真的是主人!青青日盼夜想,終於盼到了,嗚嗚,太好了……”萬煒輕輕地撫摸着柔軟的後背,微笑道:“好了,我這不是沒事么?聽到青青沒事,我可是高興幾乎要飛上天了。你不知道,當初我手下說崔家莊被燒成白地,我可是被嚇的口吐鮮血,昏迷半個月呢!”
青青急急抬頭,關切道:“主人沒事吧?我……我,都是青青的錯……”萬煒一手輕捂青青小嘴,一手插去淚痕,笑道:“沒事沒事,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站在你前面么!還有,不許哭哦!會不漂亮的!”
青青哭花的臉上浮現出發自內心的笑臉,乖巧地點頭:“嗯!”
“不如……我們進去說話吧?”萬煒擁着青青朝里走,道:“對了,青兒怎麼會站在外面。”
“我……我在等……等主人拉!”青青羞道。
“等?等什麼?我聽不見拉!”
“啊!等主人啊。”
“哦!~~~~~”
“啐~又笑我~”
“哈哈~~”
“吱呀~”這是關門的聲音。外面喧鬧的聲音終於被隔絕在外,半點都傳不如兩人的耳朵。天上的月亮也像是察覺到將要發生的事情,羞澀地拉過一片雲朵擋在前面,卻露出小半在外,好奇地看着什麼……
至於外面的宴會失去了主角……這點小事,管它的呢!
接着幾天,除去接見幾位附近村長長老之外,萬煒日日與青青待在一起,互相分開后發生的事情無巨細地講述出來。青青自然又是一陣擔驚受怕,不提。
一日,萬煒找粱詢問道:“莊主可知許褚之名?”
粱詢點頭道:“兗、豫州兩州,誰人不知許塢主之名。許仲康武力過人,年僅十六時曾持‘虎紋刀’挑戰兩州武術名家,無一敗績,因而威名大振。十八歲接任許家宗主,附近豪傑多有慕名來投者,兩年之前,許家在其帶領下已然成為沛國第二家族。待第一家族曹氏遷往徐州后,許家自然成為最大的家族。至今短短兩年之內,勢力擴大了將近三倍,乃於譙縣北山麓內伐木築堡,是為‘許家塢’。擁有壯年習武家丁兩千人,號稱‘許家子弟’。去年芒碭山賊來犯,郡守發兵卻中了埋伏,大敗而歸。許褚乃下‘虎令’召集沛國內大宗族家兵,得四千餘人,與賊兵戰於野外。初時戰事不利,許褚乃身穿重甲,單刀突入賊陣,將賊首兩人斬於刀下,這才破了賊眾。之後沛國內人見了許褚,無不尊稱一聲‘塢主’,即是郡守也不例外。”
萬煒奇道:“這許仲康果然厲害。嗯,不知莊主所說的曹氏,可是曹孟德的家族么?”
粱詢頷首道:“便是。桓帝時,曹氏騰入黃門為官,官至中常侍大長秋,封費亭候。其人連奉四帝,其中順帝又極其寵信曹騰,飲食賞賜都厚於他人,兼曹騰本人又尚斂財,家財過億。后認現在的曹氏宗主曹嵩為養子,而曹操便是曹嵩之子。初平元年,曹操不聽曹嵩勸誡,召集本族與旁族夏侯氏能人,舉兵反董。失去重要骨幹后,曹家在沛國影響力漸弱。曹嵩又怕董卓報復,乃舉族遷往徐州。”
萬煒道:“原來如此。”又嘆服道:“莊主真是廣識。”
粱詢不好意思地道:“衛尉言過了。這些事情卻是小兒粱習在曹家遷徙后出於疑惑而尋人打探的。在下不過是照搬上來而已。”
“哦?粱習?”萬煒頗為意外又追問道:“不知貴公子有何不解?”
“這便不大清楚。”粱詢道:“不過在過幾日,待陳郡內事務稍減,便要來見衛尉。屆時衛尉可自行問小兒。他對衛尉與溫侯可是極為推崇呢。”
“哈,是么!我也想見見他。”萬煒哈哈一笑,又道:“此事暫且不談。我先日後去見見許仲康,但來時兩手空空,這見面的禮品可要請莊主破財了。”
“呵呵,應該的,應該的。我這就下去備禮,順便再給許褚發個帖子。要知道,去年與芒碭山賊一戰,崔勇可是立功甚偉呢!”粱詢立即告退。
萬煒做輯道:“多謝莊主了。”
粱詢回頭回了一禮,又道:“我看衛尉肯去許家做客,這便是天大的榮幸,你看那許仲康還敢受禮不成。”
萬煒搖頭失笑。
第二天,萬煒、粱詢、陸鑫、崔勇、王思帶着五十餘人扛着豬牛往許家塢走去。因步行交慢,直到太陽將近落山才抵達目的地。
許褚親帥千人離塢十里迎接萬煒。
許褚以官禮見萬煒,口呼:“草民許褚,見過衛尉。”萬煒一把扶起許褚道:“仲康莫要多禮。”仔細一打量,只見這‘虎痴’比自給還略高一些,骨架極大,上半身的單衣遮不住那厚實的肌肉,由在扶起過程中,萬煒手中感覺到的柔韌而又衝力十足的肌肉跳動便可知其手臂的爆發力有多強。最令萬煒驚奇的,還屬那對眼睛,清澈而又深邃,彷彿能看透人心的眼神――這種感覺,只有對大哥呂布時才有過。指此一項,萬煒便知自己絕不是許褚的對手。
“衛尉來到沛國,本當在下登門拜訪才對。勞衛尉親自,許褚實在汗顏。”許褚反手握住萬煒手臂,右手虛引,接道:“塢內已備下酒宴,又請了沛國郡內豪紳做陪客,只等衛尉到來。”
王思在一旁嘀咕道:“依許塢主的影響力,竟然不知衛尉來到沛國,這倒是件奇事。”
崔勇聽了,苦笑道:“小氣王,你就少說兩句行不。”
王思白了他一眼,跟在萬煒後面進了許家塢。
這許家塢乃是依山而建,由一人環抱粗細的樹木按照軍營的樣式圈山而成。兩山頂各有一瞭望台,山間設一寨門,高約兩丈。進門五十米處又有一道關卡。過去,竟是一片類似粱庄,大小卻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大片盆地。上百做木製屋舍環山而立,留下中間諾大一塊被整平的實土地。正對着路口,有一內庄,以青石為牆,高約三丈,想來便是許家骨幹居住之地。
依萬煒所見,郿塢根本就是根據城池改建,自不必說,其它的好似只有自己的韻琴山莊才比這許家塢更具規模。但即使是韻琴山莊,內部也不像這許家塢,這裏,根本就是一個戰爭堡壘啊!
“仲康真是大手筆啊!”萬煒嘆道。
想,韻琴山莊的改建費用是討空了國庫,徵發數萬民夫才建成。而許褚卻是靠自己宗主的財力物力,自行建造。這怎能不叫萬煒驚嘆。
此時,一聲陰測測的聲音響起:“就是不知一個宗族,建一個堡壘做何用途?”
眾人看去,說話者正是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