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
人都是這樣的,起了頭,後邊就容易多了,尤其在丟臉這事上,許多人都認為只要不是自己先丟臉,那都沒事,不過是“中庸隨和”。
這聲音一起,周圍彷彿響起無數鬆口氣的喘息,受傷者紛紛道:“對啊,雲修士,算了吧。”“不必如此,天下皆為□□,以和為貴。”“對啊、對啊,侯修士也並非有意為之,既然無心,我等並不介意。”
雲子意聽得幾乎心都炸了,他睜大了眼睛問道:“你們真的不打算追究了?”
眾受傷者又沉默了一下,再紛紛道:“不追究、不追究!”
“你們……”雲子意捏着藥瓶,氣得渾身顫抖,便在此時,顏如嫿將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對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雲子意一腔的怒火便這麼壓了下去,他抬頭看着不遠處的蕭衍之,只等着蕭衍之做主。
“雲子意,你看你大師兄也沒用。”公儀生涼涼地嘲諷道:“這裏沒人要告侯修士,你幽明派便不能處理!”
“誰說沒有?”葉秋白忽然冷冷地說,“我要告他!”
公儀生猛地轉頭看過去,葉秋白也板着一張臉不客氣地看了回去,問道:“怎麼?侯陽冰方才不是想殺我?否則他既然輸了,又為何在劍身上再施展靈力,讓靈劍追着我?”
公儀生道:“你是幽明派之人……”
“幽明派怎麼了?”雲子意難得一次跟葉秋白同仇敵愾,站在同一陣線上,他跳到葉秋白身邊,問道:“幽明派不是修仙界的人?幽明派弟子便不能喊冤?你一直說‘史上’、‘史上’,‘史上’可曾說過,幽明派弟子不能申冤的么?”
他得理不饒人,公儀生被他的話堵住了,一時也不知如何應對,雲子意便趁機道:“大師兄……不,幽明派的蕭掌門,我要告狀!我要申冤!”
蕭衍之好整以暇地搖着手裏的摺扇,問道:“你要告什麼狀?申什麼冤?”
“這裏有個人蠻不講理,他先自己比試輸了卻要追殺我小師弟,結果自己的劍被我小師弟的劍鞘震斷了,他就出手傷人,還要怪我小師弟!哼,我看着根本就是他咎由自取,倘若他不存着害人之心,又怎麼會將自己的劍弄斷?”雲子意大聲道,“蕭掌門,你說此人應當如何處置?”
“所謂血債血償,自然是有一還一的。”蕭衍之道,“既然他打傷了許多人,這些人身上的傷,自然都要回到他身上。”
話音才落,蕭衍之忽然身形微動,剎那間一陣殺氣襲來,侯陽冰一驚,立刻便要退開,而葉秋白的棠棣劍還橫在他的脖子上,少年的聲音冰冷。
“動一下我便切斷你的脖子!”
一句話落下,霎時間彷彿有銀光如絲爆開,將侯陽冰包裹住,寂靜中幾聲布料劃開的嗤啦聲,侯陽冰悶哼一聲,身體忽然往下軟去。葉秋白一驚,伸手便想抓住他,伸出的手卻被人抓住了。
“好了。”蕭衍之將他拉開一步,與雲子意、顏如嫿一同看着,依舊搖着他的摺扇,點頭道:“好了,這才算一報還一報。”
眾人看去,只見侯陽冰蜷縮在地上,身上細細碎碎地佈滿了傷痕,仔細數一數,恰好與他所傷的人數一樣。侯陽冰倒在地上,驚恐地看着蕭衍之,臉色慘白,嘴唇顫動,說不出話來。
“放心,你沒犯下人命,幽明派便不會取你的性命。”蕭衍之微笑道,“行了,處罰完畢,咱們回去吧。”
“嗯。”三個小的一齊點頭,二話不說跟着走了,四人走進傳送陣法,陣法啟動,瞬間便將人送走了,只留下倒在地上的侯陽冰與臉色鐵青的公儀生。
“幽明派……哼!”公儀生咬牙,狠狠地拂袖,叫道:“還不出來?”
“公儀師兄。”幾個顥天宮弟子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低頭行禮。
“還費什麼禮?”公儀生不快道,“將這東西帶上,回去了!”
顥天宮弟子忙將地上的斷劍與受傷的侯陽冰給撿起來,急匆匆地帶走了。周圍受傷的人捂着自己的傷口,不知為何各自茫然與羞愧起來,也都一聲不響地走了,看客們見戲散了,便趕緊去圍觀其他的比試。不過片刻之間,擂台附近便換了另一批人熱鬧,另一批人圍觀喝彩。
遠處白雲繚繞的山峰上,鶴靜真人將水鏡收了起來,轉頭問道:“拙兒,你選了個好幫手啊。”
朗拙恭敬地立在身後,露出擔憂的神色:“師父,幽明派是否太過急切了?如此鶴立雞群、急於立威,恐怕會成為眾矢之的,後邊……”
“倘若他們連這點都撐不過,怎麼可能助我們成事?”鶴靜擺手道,“何況,現在不只是幽明派一方察覺有異,蓬萊派、顥天宮都要趁機渾水摸魚了,蓬萊派想來自詡修仙鼻祖,顥天宮這三百年來靠煉器賺足了油水,如今就看到底是這三方中的哪一方能贏了。”
“師父,您的意思是……”朗拙輕聲問道,“幽明派不能贏么?”
鶴靜真人看了遠處一眼,嘆息道:“幽明派畢竟勢單力薄,能走到什麼程度,為師也不知。”
而在星曜峰的客院裏,師兄妹四人在大堂坐下,顏如嫿將茶端上,也說了這麼一句話:“我們到底還是勢單力薄了些。”
假如她和雲子意的戰鬥力再強些,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個只能靠走運晉級,另一個只能給人治病,而是像葉秋白一樣是個劍修,或許今天那些受傷的人便會站出來,而不是選擇忍氣吞聲了。
“你們以為是你們不夠強他們才不願出聲的?”蕭衍之好笑,“你們吶,還有的來學。”
葉秋白等三人不解,蕭衍之便將茶放下道:“他們心中並非沒有委屈,只是咱們能為他們出頭一時,能為他們出頭一世么?”
“為何不能?”雲子意道,“在我有生之年,必定要遵從幽明派宗旨,為三界主持善惡公道的!”
“好,我信你。”蕭衍之點頭,“但即便是你們三人都出動了,也只能管三家對不對?受傷的有多少人?分成多少門派?倘若華景谷同時找別人的麻煩,不說多,同時圍攻五個小門派,你們要怎麼辦?”
葉秋白忍不住道:“難道因為管不過來,便不管了么?”
“誰說不管了?難道今日咱們沒管么?”蕭衍之道,“管是一定要管的,而且要管得理直氣壯,叫別人找不出話來罵你,但怎麼管,是有技巧的。有些人天生膽小怕事,有些人慢慢被環境磨得逆來順受,這些人除非有切身之痛,否則是不會出聲的,他們會秉持息事寧人的態度,繼續逆來順受。”
“那對這些人要怎麼辦?”雲子意攤手,“難道咱們見了不平事也不管么?”
“世道不平需人扶,但你們要記住,世上還有句話,人需自救而他人救之。一個人自己不想為自己爭取公平,其他人怎麼想幫都是沒用的,你伸出援手救了他一時,他一旦後悔,便會覺得你害了他一世。對於這種人,一切不過是自作自受,你幫了他,便會使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失去被救助的機會。”蕭衍之放下茶杯道,“這話雖則無情,然而大道本無情,幽明派的人,不需要多情。”
大道無情……三個小的細細咀嚼着這句話,同時想到了從前他教念的道經。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這話起初聽來多麼悲憤,然而細細想來,不過是未曾跳出五行外,被當做芻狗所以覺得悲憤。若是站在天地的角度,世上萬物萬靈,若是此處留情,豈不是對彼處無情?譬如人人都不喜長輩偏心,指引被偏心的那個不是自己,而若是被長輩喜愛的那個,便不會抱怨長輩偏心。如此想來,豈不是唯有對所有都無情,才是最仁慈么?
三人一時思緒萬千。
“還有,你們心中記得咱們幽明派的公平之道、懲惡揚善,這很好,我非常欣慰,但你們也要清楚,凡事不能好高騖遠。”蕭衍之問道,“拿今天的情形來說,倘若我不在,你們要怎麼辦?”
呃……三人都低頭下來,倘若蕭衍之不在,他們也不過就是與人打一架,如同在子午鎮上的“見義勇為”一般。打得過自然是好的,打不過……打不過自然就鼻青臉腫回家等着罰跪。
不……三人心中都是一震,現在他們所在的不是子午鎮那個民風淳樸的小鎮,而是修仙界。一個小小的侯陽冰便能隨意傷人,若是今天蕭衍之不出手,當場不知要死多少個人,而他們……恐怕也已經成了新鮮的屍體,哪裏還能找大師兄哭?
“所以啊……”蕭衍之拎着摺扇在他們頭上一一敲了一下,“練好你們的本事吧,你們的修仙之路才剛開始,往後還有百歲千歲,長着呢。修鍊之事要不急不躁,但也決不能懈怠。”
他還有句話沒說出去,現在還不是時候。
那就是……這幽明派,早晚要交到你們手裏的,這個弱雞樣子可不行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