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捉弄

10.捉弄

10

簡讓不以為意,把吊在魚竿上的小木桶取下來,放在一塊表面平整的石頭上,問她:“準備魚餌沒有?”

“準備了。”鍾離嫵拿下掛在腰間的一個小袋子,裏面就是準備好的魚餌,是幾個小小的麵糰,混了油和肉沫做成的。她不喜歡蚯蚓之類的蟲子,看見都煩,更不可能挖了,釣魚從來都是用這種魚餌。

“給我一個。”他說。

“……”鍾離嫵瞪了他一眼,他真就是來給她添亂的。

簡讓笑着走到她近前,顧自取了魚餌。

鍾離嫵嘀咕道:“去哪兒你不在意,又不準備魚餌,你真是多餘跟來。”

“我不跟來,誰氣你?”

鍾離嫵牽了牽唇,說反話:“是啊,我腦子不靈光,沒人氣我我就渾身難受。”笑容剛綻出就斂起,她剜了他一眼,顧自走向水深處,“離我遠點兒。要是害得我釣不到魚,我跟你沒完。”

簡讓輕輕地笑起來。

鍾離嫵慢慢走出去一段,到了深水區,即便水質依然清澈,因着深度也無法看到水底。

她又試探着往前走去。

這時候,雙福的叫聲在河岸上方傳來。

她和簡讓抬頭望去。

雙福無端地顯得有些焦慮,正往下走着,竟是要下來找她的意思。

是擔心她被水沖走或淹沒吧?

鍾離嫵卻笑着對雙福做個噤聲的手勢,繼而柔聲道:“別動,雙福聽話啊。”

雙福很不情願,卻沒繼續往下走,在周圍找了個合適的位置坐下來,有點兒氣鼓鼓地望着她。

簡讓望着這一幕,心裏暖暖的。雙福真是很有靈性,擔心她,又拿她沒轍。

鍾離嫵把魚線放開,又把魚餌穿在魚鉤上,隨後手勢優雅地搖着魚竿,幅度慢慢加大,長長的魚線在虛空中畫出圓形的弧度。

末了,她輕輕一甩魚竿,魚餌落入遠處的水中。

隨後,整個人靜止,注意力集中在等待魚兒上鉤這一件事情上。

因為雙腳浸在冰冷的水中,人必須要全神貫注,不會有雜念。相反,要是想一面釣魚一面斟酌事情,只在湖邊樹蔭下垂釣即可,全不需身體力行。

簡讓選了個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一面等待魚兒上鉤,一面時不時看她一眼。

兩個人享受着這般寧靜閑適光景的時候,山外出了兩件讓人們驚詫的事情:

林大郎與林二郎暴斃在家中;賭坊里的常客方緒之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時間是辰時前後。

歸雲客棧的消息一向很靈通,加之賭坊老闆和傅先生急匆匆來找景林——傅家在島上是最有資歷的門戶,很受居民尊敬,員外、老闆、老爺之類的稱謂,人們覺得有幾分市儈氣,因而一向以先生來稱呼傅家歷代當家做主的人——客棧里的人在聽完林家兄弟斃命的消息之後,又及時獲知方緒之的死訊。

而賭坊老闆和傅先生之所以來找景林,是想請他去看看方緒之的死因,路上聽說了林家兄弟的事情,便改了主意:先請景林和他們去林家看看。

一天的時間,島上出了三條人命,任誰也會心生惶惑。

景林閑來無事,也就應下兩個人的邀請,出門而去。

季蘭綺打理賬務的時候,聽夥計說了這些,心裏七上八下的。

林家兄弟之死,自然是鍾離嫵所為,況且他們在島上是籍籍無名之輩,原本死了也就死了。

可方緒之怎麼也在這一天喪命呢?那個人腰纏萬貫,生前常到傅家做客,與賭坊老闆的交情也很深。

兩件事加起來,定會引得一些能人異士矚目,倍加留心,引起的轟動不容小覷。在這樣的前提下,鍾離嫵還怎麼繼續出手殺掉林三郎?

不能在這一兩日殺掉林三郎的話,就是沒能履行承諾,季萱就又有話說了,少不得一段時間裏對鍾離嫵冷嘲熱諷。

唉……她在心裏嘆着氣,是真不想看到鍾離嫵被擾得滿心煩躁的情形。

偏生季萱不禁惦記,她正想着這些的時候,季萱前來相見。

季蘭綺蹙了蹙眉,出門相迎,把人請到裏間。

季萱屏退下人,落座后就道:“怎麼回事?你可聽小五說過?”

小五算是鍾離嫵的乳名。鍾離嫵在家中排行第五,亦是么女,當然,若是家族仍在,定會有弟弟妹妹降生。她出生之後,很得祖父祖母的疼愛,但兩位老人家給兒孫取名很隨意,一直小五小五地喚着。尊長如此,別人自然要隨着這樣叫。後來正經取名字的時候,則選了同音字嫵。

“沒有。”季蘭綺道,“阿嫵不讓我理會這些。”她一向不喜歡季萱提及鍾離嫵的語氣,自小就以阿嫵喚鍾離嫵,這大抵也算是對季萱的一種委婉地逆反心思。

“也不知道選好日子,這下可怎麼辦?”季萱眉頭蹙得更緊,“要是讓那些人查出蛛絲馬跡,不要說不能再對林三郎下手,一行人的安危都成問題。”

“不會的,阿嫵做事一向縝密。”季蘭綺這樣應着,心裏卻想着:你覺得阿嫵能力不濟的話,怎麼不自己做啊?總是這樣,做事後諸葛亮。

“借你吉言吧。”季萱吁出一口氣,“她人呢?”

“去山裏釣魚。”

季萱追問:“何時走的?”

“卯時。”

季萱再問:“跟誰?”

“不知道。”季蘭綺知道鍾離嫵是跟簡讓一同出門的,就是不想告訴她。

季萱就不明白了:人是在卯時走的,林氏兄弟卻是辰時斃命——或者更早一些,因為外人發現的時候是辰時,那丫頭是如何安排的呢?假借釣魚的由頭,半路去殺了兩個人的?

猜測全無益處,只能等着人回來再仔細詢問。

季萱放鬆了一些,倚着身邊的迎枕,“你去忙你的吧,等小五回來的時候告訴我一聲。”

季蘭綺立刻稱是,起身去了外間。

**

至正午的時候,鍾離嫵釣到兩尾魚,都是不足半尺,簡讓釣到了一尾魚,半尺多長。

在岸上瞧着他們的雙福興奮兼暴躁了一陣子:看到魚,它高興;偏生摸不着,它生氣。

鍾離嫵板著臉訓斥了雙福兩次,它才不再喵喵喵地叫。但等用飯的時間到了,它又坐不住了,在自己周圍來回打轉兒,翹着尾巴理直氣壯地叫起來。

這是鍾離嫵不能阻止的,別說訓斥,這會兒給雙福兩巴掌都沒用:它餓了,不給飯吃可不行。

她側目望向那個來添亂的人,“箱子裏有吃的,你去跟雙福吃飯。”

“你呢?”

“我等會兒再上去。”

簡讓不忍心看着雙福挨餓,嗯了一聲,去了岸上。

雙福雖然跟他很熟稔了,但是到了這會兒,眼裏只有鍾離嫵。他只好把它撈起來,回到放箱子的地方。

雙福看到箱子,立刻掙扎着跳到地上,直起身形,用爪子撓着箱蓋上的拉環。

“這裏面有什麼好吃的?”簡讓彎腰打開箱子,香味撲鼻而來——是那種菜肴剛做好才會散發出的香味。

“小東西,真有你的。”他笑着望一眼河裏那個還在專心致志釣魚的女孩,隨即就將雙福抱到懷裏,“別急,我先看看。”

雙福又急又氣,張嘴輕扯着他的衣袖。

一看就知道,箱子是特地打造的:蓋子與箱體嚴絲合縫,邊緣嵌着軟布料,便使得味道不能完全傳到外面,也只有雙福四喜這樣鼻子靈的才能聞到。

箱子裏面,分成了四個格子,一個放着三個錫盒,長度與日常用的筷子差不多;一個放着極為小巧的兩個銀碗,一個小水壺,是雙福的餐具,另有一塊疊起來的白棉布;空間較大的格子裏的東西很有趣,上面是一個小磁缽,下面則是一個小手爐;最小的一個格子裏,是兩個水杯,一個大一些的水壺。

簡讓摸了摸磁缽,竟然有些燙手,“這就有點兒神了。”磁缽上有鐵絲,充作提手。

思忖片刻,他把白棉佈展開,鋪在草地上,把三個錫盒與雙福的飯碗、水碗逐一取出,擺在上面。

雙福跳下去,循着味道,對着一個錫盒起急。

簡讓知道因何而起,給它打開來。裏面有兩條油炸小黃魚,用油紙包着。他把炸魚放到一個小銀碗裏,往另一個銀碗裏倒了清水。

雙福立刻坐在碗邊,胡嚕胡嚕地開吃。

餘下的兩個錫盒裏,一個放着一道蝦米豆腐,一個裏面有兩張餅、兩雙竹筷。

末了,簡讓提出磁缽,揭開蓋子,見裏面居然是一道干鍋蒸肉。小手爐裏面的炭火即將熄滅。空間剛剛好,只要箱子不會劇烈搖晃,磁缽就不會損壞。

她是事先在灶上做了這道菜,火候差不多的時候,改用小火爐續火,這樣一來,在外面享用的時候,也不用吃冷掉的菜肴。

簡讓細看着箱子,應該有些年頭了,邊緣都已經磨得光滑圓潤。以前她就常帶着那條大黃狗出門釣魚吧?近來是帶着雙福。

他正要用飯的時候,杜衡尋了過來,是來傳話兼送飯菜,還帶了一個供人洗手洗臉的小木桶。

杜衡看着簡讓面前的情形,訝然笑道:“大小姐倒是想得周全。”說著打開食盒,“這裏面是鹽水牛肉、椒油銀耳,還有幾個火燒。”又不好意思地道,“路遠,凌霄送來時已經涼了。”

“你帶去跟小虎一起吃。”簡讓有熱騰騰的蒸肉在眼前,當然不會吃冷掉的牛肉,“有什麼消息?”

杜衡便將林氏兄弟和方緒之的事情娓娓道來。

簡讓聽了,若有所思,“這麼巧。”

“誰說不是呢。”杜衡把燒餅連同盤子放下,“小虎帶了芝麻燒餅,這些您跟大小姐吃吧。”

“嗯。你回去吧。”

杜衡沒應聲,去打了小半桶凈水才走人。

簡讓洗了洗手,與雙福作伴,大快朵頤。

餅做得比較薄,撕下一塊,把切成小方塊的蒸肉一塊塊夾到餅上,之後把餅捲成桶,末端往上翻,便可開始享用。

這種吃法,最受賣力氣的人歡迎,非富即貴的門第里的餐桌上很少見——干鍋蒸肉常見,餅卷肉的吃法則讓人覺得不雅觀。

簡讓才不管雅觀與否,解餓、吃得盡興才是最重要的。

吃飽之後,簡讓摸出隨身攜帶的酒壺,喝了幾口酒,生出滿心的愜意。

這時候,他聽到了她低低的歡呼聲,展目望去,見她釣到了一條大魚,得有一尺多長,就揚聲問道:“還不來吃飯?”

“就來了。”

簡讓等着她過來的時候,心念一轉,把幾個燒餅放到了盛着餅的錫盒裏,隨後將磁缽里餘下的蒸肉倒進盤子,再把盤子放回到箱子裏,末了把箱子關上。

鍾離嫵拎着放魚的木桶上岸來,腳步輕快,眉飛色舞的,“一共釣到四條魚,不少了,吃完飯再撈點兒小魚小蝦就能回去。”

簡讓用下巴點了點盛着清水的小桶,“洗手、吃飯。”

“嗯。”

吃飽喝足的雙福原本正在洗臉,這會兒跑到了魚桶跟前,扒着邊緣看着裏面,喵嗚喵嗚地叫起來。

“看也沒用,你都不見得打得過它們。”鍾離嫵笑着說完,麻利地洗手,用帕子擦凈之後,席地坐在地上用飯,發現磁缽里已經空空如也,挑眉看着他,“肉呢?”

“吃完了。”

“吃完了?”鍾離嫵深深吸進一口氣,“哦,那多好,本來就是給你給你準備的。”

簡讓心說鬼才信,有本事你就繼續裝大方。正腹誹着,就聽她說道:

“你信么?”不等他應聲她已繼續道,“我自己都不信。”氣呼呼的。

簡讓哈哈地笑起來。

“誰讓你全吃完的?”鍾離嫵放下筷子,撲到他身邊,小拳頭一下下落到他胸膛,“那是我以為一定可以吃到的肉,一下子沒影了,抓心撓肝的。”

簡讓開懷地笑着,背轉身形,由着她打。

“又借廚房又借材料,忙了好久才做成的……”鍾離嫵用力地拍了他的後背一巴掌,“早晚被你氣死!”

“你做的?”那麼好吃,她能有這手藝?——他很懷疑。

“廢話!不自己做怎麼知道火候?”鍾離嫵停了手,“跟你費這力氣都多餘。”

“怎麼跟護食的貓似的。”簡讓仍舊是滿心的笑意,轉身打開箱子,把換了地方的干鍋蒸肉拿給她。

鍾離嫵睜大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忽閃幾下,綻放出笑容,“噯,這還差不多。”說完重新坐好,專心用飯。

吃相也像貓,神色透着滿足,儀態優雅,很可愛。

簡讓喝了一口酒,問她:“你得十五六了吧?既然來了這兒,想來都不曾定親——長得又不差,怎麼回事?”

鍾離嫵牽了牽唇,“看上我的都是歪瓜裂棗,沒法兒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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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寵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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