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欲來
雖然已是快馬加鞭地趕路,但是回到都城也已是七日之後。
斯年和若華回到王府後不久,齊光就派人捎了口信,但內容卻讓斯年和若華二人有些意外,竟是叮囑斯年暫時不要入宮說此次的事情。
“太子只說了這個?”斯年問向前通告的人。
“是。”來者應了一句也沒再多說。
斯年便讓他先退下了,而後蹙起眉頭細細想着,究竟自己還遺漏了些什麼沒注意到。太子既然有意提醒,卻又並未將話說明,一定是有些話不好從他口中說出,或是此事牽扯過多怕消息泄露出去。
若華待那人走後,想到之前還在錫惠時自己被綁之事,猶豫了一下說:
“那次綁我之人,或許確實不是茂王。”
“確實未查出那次到底是何人指使,但是朝中除了茂王應也不會有人如此大膽敢做這樣的事。區區淳安一地百姓官還不會妄為至此,定是背後有人指使。”
“如果是茂王,他在我出都城前直接拉攏我豈不是更好,雖說我是被太子推舉去的,但是之前幾次事之後茂王也還算信我,何必如大費周章。”
“且不說那次的事究竟是何人所為,太子為何會不讓你入宮說此次的事情?”若華有點猜不透太子的意思。若是說害怕斯年會暴露手下的線人的事情,大可找個別的由頭說出這封信的來歷,或者將此事和自己被綁之事合在一起稟於皇上。
斯年沉默了一會沒有說話,只是緊緊蹙着眉頭。過了半晌開口說道:
“且在等等吧。至少太子沒有理由會害我們。”
“你倒是信他。”若華知道斯年向來是欣賞太子的,加之又是關係較為親近的叔侄,但是他卻不大喜歡這種被動的感覺。
斯年挑眼看了看有些焦躁的若華,上前一步輕輕用指腹摩挲着若華的下巴說:“你這可是在惱我和齊光親近?”
“才不是,”若華捏住斯年的手指,遠離了自己的臉,“我只是不大喜歡敵暗我明的感覺。”雖然也有一點介意斯年那麼欣賞齊光,但若華才不肯說出來。
“這樣啊,”斯年並沒有收回自己的手,而是趁勢將二人的手扣在一起,帶着笑意說,“你同我一起,我便從未覺得身在暗處。”
若華微紅着臉沒有說話,卻下意識地將自己的手與斯年扣得更緊了一些。
這次的事,明明可以好好謀略設計一番,讓茂王和太子兩敗俱傷。可是不知為何,若華卻沒有這番心思,一是他實在無法容忍作為皇子割城換兵之舉,二是……
若華感受着手掌間傳來的溫熱,若是在以前他絕對無法相信自己會和人相知相許更別提還是和一個男子。
他的心裏是天下,是朝權,是家國利益百姓大業。即使偶爾想一想生為凡夫草民的生活,但卻也並未深究,畢竟那不過是痴心妄想罷了。
他也想着要奪回天下,再掌皇權。可是,若華這些日子竟發現,自己有了太多無法割捨的牽絆。
向家的父親母親,妹妹向臻臻,林朗,還有身邊的這個人。
上一世他以天下為重,那便是他的一切。但現在呢,若有一天,自己再登大位,這些人又會如何。
若華其實知道,自己或許只是有些不甘心罷了,不甘心自己的就那麼被毒死,不甘心就這麼改朝換代,不甘心夏元最後竟是葬送在自己的手上。
明明他也付出了八年的心血,無數的獨自對燈的夜晚,親眼見過血肉模糊的殺戮戰場。可一夜之間,竟然就都沒了。
而除了統治天下外,他也未想過應如何活着。
除了那些不甘……或許還有一些惶恐吧,他從不願承認的惶恐。
但現在,那些自己曾奢想過的都成為了現實,到底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這天下,說不上太平盛世卻也是安樂祥和,現在的皇帝雖有些自負多疑但卻也好過自己的父皇掌權的時候。
太子又勤政愛民,比自己當初年少登基也要好得多。這天下,已是如此了,即使他自己顛覆這一切,讓夏元再來一次,又能如何呢?
改朝換代,從來不可能是完全的和平更迭。而新朝政的建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到時候只怕會比上一世更加舉步維艱。
到時候,現在有的一切定是都要捨棄的。
但是,他能捨得么?
若華微微抬頭,看向斯年。這個人不是他見過最好看的男子,也並不會說多麼動聽的話,可一旦想起他,心口便是暖的,似是整個人都安穩了下來。
他像是落在掌心最柔軟的羽毛,不給人重壓卻也無法被忽視。他也是最堅韌的盔甲,即使有一日馬革裹屍卻也安於其中。
若華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可以如此肯定,這個人不會有一日背棄於自己,這個人也永遠都是這樣大義卻淡薄的樣子。
這樣的人,不知幾世才可遇到,又如何捨去。
若華抬起兩人十指相扣的手,放到唇邊,吻了吻斯年的指骨彎曲處,而後微微笑着說:
“恩,我在的。”
斯年沒有想到若華會做出這樣的舉動,感覺自己的手指被溫熱的軟意所觸碰,還帶着幾分少年稚氣的聲音說出的簡單話語,卻比千金諾言來得更為動人和堅定。
他將若華擁入懷中,兩人的心跳重疊在一起,不帶**的相擁卻讓二人更加貼合,好似蒼蒼百態,他們本應如此。
不激烈,不濃厚,也不旖旎。動人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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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年本想派人再去探一探究竟是何人在背後操縱此事,卻不想對方倒是先找上門來。
來的人說他們家主子約斯年一敘,卻也未自報身份。
若華本想遠遠地跟着斯年一起去,斯年卻把他按了回去:
“暗中自有人保護我,你在府內等我回來。”
“萬一……”
“萬一你受傷了,我還要顧忌你。”斯年不等若華說完就接話道。他自然知道若華的擔心,但是他不想讓若華再被牽扯其中,他大概能猜出背後之人是誰了。
“我很快就回來。”
“恩。”若華也不再糾纏,他相信斯年不會做莽撞無把握之事。
斯年離開王府後,便向前來傳話之人所說的地方而去,如果他沒猜錯的話——
果然,斯年見到了他所猜測之人:
“貴妃娘娘今日怎麼出宮了。”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旁人,正是茂王的生母榮貴妃。
“皇上准了這兩日回母家省親。倒是王爺這麼快就回都城了,皇上似是還不知道吧。”
“今日剛剛回來,還未來得及進宮和皇兄稟報。”斯年聽出容妃話中有話,這個女人受皇帝寵愛多年,論容貌自是比不上那些新人,但性格卻十分討皇上喜歡。聰慧卻本分,即使生下皇子卻也未自請要過什麼爭過什麼。這一次究竟是忽然而為還是蓄謀已久,斯年有些不大確定。
“王爺要向皇上稟報什麼呢。”榮貴妃臉上看不出慌亂和緊張,就好似問着家常一般。
“那貴妃娘娘又為何叫我來此處?”斯年也不將話挑透。
“說到底我只是個婦人家,能想之事無非是夫君和兒女。”
“皇兄可是出了什麼事?”斯年故意問道。
榮貴妃稍稍語塞了一下,而後說:
“皇上聖人天威,自然是無事的。我自認也無法為皇上做些什麼。但我也是個母親,難免會犯了糊塗。”
“貴妃娘娘何出此言。”
“我本出身柳南之地,淳安那邊有幾位故人,原只是想打點一下,卻不想鬧出這般事情。”
“那南炙之事呢?”斯年問道,“貴妃娘娘在那邊也有故人?”
“我本愚笨,在這宮苑中久了見識也越發淺薄,還望王爺可諒我一時糊塗。”榮貴妃說得誠摯,臉上也滿是愧疚和懊悔之情,而後微微欠身請禮。
可是斯年停了卻明白了,榮貴妃根本不知南炙發生了何事。只是順着自己的話將罪責都攬下了。
斯年將榮貴妃扶起,而後說:
“此事也不全怪於娘娘,只是希望日後娘娘愛子心切時莫要再做糊塗事便好。”
“多謝王爺諒解,還望王爺可代我向尚書表示歉意,若是以後……”
“娘娘,此事就此為止。”斯年只是不想難為這麼一個護子之人,但也並不想再有什麼瓜葛。
“車馬勞頓,我便回府休息了。娘娘也早些回去吧。”斯年做了禮說道。
“辛苦王爺了。”榮貴妃欠身回禮。
而後斯年便騎上馬離開了。
而榮貴妃在斯年走後,側身對身邊人問道:
“煜兒在南炙可還有做什麼?”
“奴婢不知。”
“再去查。”榮貴妃皺眉道。
“是。”
榮貴妃嘆了口氣,她這個孩子生在太子之後。雖然那時還未定下誰為儲君,太子也只是個被送出宮的三皇子,但她卻私心並不想讓自己這個孩子為帝。太子擇名齊光,她便給自己孩子擇名煜月,她這一生圈於這宮牆中再也不會變了。她只希望這個孩子能如日月之明亮度過一生。
可自從她發現這孩子有了野心,開始覬覦那個大位開始,她便知道自己的煜月這一生無法明快了。
這次的事,她確實是用了淳安那邊的幾個故人,但卻是為煜月善後。她暗中拉攏了一些官員卻只是給錢,未自報姓名,就是為了混淆楚斯年和太子的追查。
她知道皇上已經對煜月插手內書房之事很敏感了,否則不至於將他派去關外平亂。雖然回來之後大加封賞,但是內書房之事卻再也沒有讓煜月經手。
她聽聞斯年將那位尚書救下后回都城,知道這個事定是要有個人做了結的。所以才趕在斯年未進宮前將其攔下,自己將罪責都擔了下來。
她本以為要好一番說辭,沒想到這個鐵面王爺竟如此輕易地就鬆口了。也讓她鬆了一口氣。
至於煜月,自己或許要與他談一談了。若是那個孩子真的想要登得大位,現在這般,只會讓他自己深陷泥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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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年回府後,發現若華正在府門口打着轉兒。
看到他回來,微微愣了一下說道:“這麼快就回來了?”
“這麼快回來不好么?”
“有點意外罷了。”若華原本還在擔心斯年會不會出什麼意外,但是這麼快就解決了,倒是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進去說。”斯年翻身下馬。
“恩。”若華應道。
斯年將他與榮貴妃的談話和若華說了一番。
“所以你就當真不打算告訴皇上了?”
“我會進宮一趟。”
“你說的那些只是為了哄騙那個貴妃的?”
“也不是……我進宮有些別的事情。”
若華狐疑的看了看斯年。
斯年看着若華的表情,笑了出來,而後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我這次進宮,再出來時許就不是王爺了,你還願意跟着我么。”
斯年從和榮貴妃談話時就決定了一件事,將近六年了,也是時候該結束了。只是這之後,又該何去何從呢?
若華愣了一下,隨後大約猜出這或許和斯年一直避而不談的事情有關。雖然斯年臉上帶着笑意,但是若華卻能感覺出斯年微微的不安,於是說道:
“你若是能像阿明做飯一般,別說離開王府了,蒼崖雲海我也跟你去。”
“你這貪嘴的毛病是改不了了。”雖是這麼說著,但斯年心中微微一熱。
“是你應允過的,不可反悔。”
“是是是,我的陛下。”斯年吻了吻若華的額頭,心裏一片柔軟,這個人啊,怎麼這麼可以這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