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楊枝甘露(一)

27.楊枝甘露(一)

安河路坐落在際安市的老區,這裏曾經是市中心,在旁邊的HOME復興中心那一片商務區建造起來以前,這條路上的幾座商務大廈是際安市一些新興科技公司、金融公司的首選,現在雖然被搶走了往日老大的風光,也還是很熱鬧。

今年的夏天特別熱,都已經過了立秋了,秋老虎還一茬一茬的,幸好大廈里都是中央空調,日子倒也不難過。

簡宓坐在前台,隨手接起電話,電話里“噼里啪啦”地吐出了一大段際安方言,好像爆豆子似的。

“你們家這遊戲是不是坑人的啊?我充進去十五塊錢都不見了,倉庫里的裝備也沒了,我嚴重懷疑你們這遊戲就是趁客戶不備坑錢的,以為這麼點小錢我們就不會來找麻煩是嗎?我告訴你,這不是錢的問題,就算一塊錢我也要把你們這種行徑曝光——”

“這位先生,”簡宓不得不打斷了他的話,“您是需要售後服務嗎?我馬上就幫您轉接。”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你不是你們公司的人嗎?你不行讓你們公司經理過來聽電話,還真無法無天了。”電話里繼續用際安話轟炸。

簡宓不得不也改用了際安話:“先生您好,我只是前台,我擔心我的業務知識不精通會給您帶來更多煩惱,售後會耐心地幫助您的,一定會給您的十五塊錢一個滿意的答覆。”

許是她甜美軟糯的際安話撫慰了這個男人,他的口氣終於和緩了下來:“這話說的倒還中聽,行,幫我轉過去吧。”

簡宓按了轉接鍵,這才長吁了一口氣,抬起頭來,便看到范蘩趴在前台桌上看着她,嘖嘖讚歎:“我也是服了你了,把前台電話都能打出幾分藝術范兒來。”

“你怎麼有空出來聊天了?”簡宓轟她,“趕緊把任務去完成,晚上可不能再通宵加班了,對身體不好。”

“好好好,管家婆,喏,這是你的奶茶,我們頭兒專門叫我給你也買一份。”范蘩把一大杯奶茶放在了她的面前,朝着她擺了擺手,拎着一大袋外賣的下午茶進去了。

公司有喝下午茶的傳統,陸陸續續地有同事從外面回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彷彿不散的陰魂,刮入了她的耳膜:“哎呦,窮得要蹭人奶茶啦,曾經的貴婦人去哪裏啦……”

簡宓充耳不聞地喝了一口,帶着冰塊的奶茶尤其爽口,一路看着苗於蘭踩着高跟鞋得意洋洋地走進了公司。

她坐在位置上,目光落在了對面公司的LOGO上。

網安科技。

現在她是這個遊戲公司的一個小前台。

簡沉安自從那天留下一張紙條后就杳無音信,就連警察都上門了好幾次,追問他去哪裏了,秦蘊的頸椎治療了一段時間後有些好轉,堅持出了院:家裏一百多萬的存款是最後的救命稻草,不能亂花錢,萬一真要打官司,賠償酒店損失是取得諒解、減輕刑罰的最好手段。

家裏唯一的經濟來源沒了,秦蘊又只能在家休養,沒法上班,簡宓心急火燎地開始找工作了。

大學四年學了畫畫,她沒有其他謀生的技能,只能找一些普通的、技術含量極低的工作,權衡了再三之後,范蘩所在的公司正缺一個前台兼文員,工資待遇不錯,又有范蘩照應着,她就去應聘了。

等簽完合同第一天來上班的時候,她才想起來,苗於蘭也在這個公司,真是冤家路窄。

拜這位宿敵所賜,第二天她的大名就傳遍了公司上下,男女作風不檢點、閃婚閃戀閃離、好逸惡勞、富有心機……各種惡劣品質簡直罄竹難書,公司老闆估計一聽就得立馬把她開除了。

簡宓本來都想自己走人了,也不是因為怕她,只是覺得和這樣一個人在一個公司里簡直就是自己找罪受。范蘩哪裏肯答應,走了不是變相落實了苗於蘭嘴裏的話嗎?她擼着袖子和苗於蘭吵了兩架,程序部部長是個相當護短的上司,對范蘩這個IT女學霸更是當做部里的稀世珍寶,領着全程序部和美工部懟上了,對從此兩個部門就結了仇。

程序部男性居多,而簡宓這樣美女對男性的吸引力幾乎就是天生的,她的聲音清澈,性子甜美,骨子裏帶着遺傳自母親、又因自幼習畫而沉澱的藝術氣質,沒用多久融入了程序部這個團結活潑的團隊。

遊戲公司上上下下都很忙,有時候加班都要通宵,公司里甚至有專門的休息室,苗於蘭傳的那些流言蜚語熱鬧了幾天,漸漸地也就被人淡忘了。唯有苗於蘭還鍥而不捨,每天進出門的時候總要對她嘲諷兩句,而因為苗於蘭的緣故,美工部的人見了簡宓也都淡淡的,並不熱絡。

然而,在公司這麼多部門裏,簡宓最喜歡的卻是美工部。

每次走過美工部的大工作間,她都不自覺地會駐足停留片刻。裏面總是亂鬨哄的,各種收稿和模型擺放得毫無規則,數十台高解像度的電腦上都是各種圖畫,逼真卻又充滿了幻想色彩的人像、磅薄而細緻的山水場景,還有各種花草樹木、魚蟲猛獸,展現出了一幅幅令人迷醉的異世界。

有時候她會看到部里會有人聚在一起討論,討論新開發的遊戲形象,苗於蘭就是人物原畫設計組的,她已經轉正,不過還是一個小徒弟,跟在她師傅身後轉悠。

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感覺到自己胸口涌動起難以壓抑的衝動,她想畫畫,想和他們一樣,把腦中的構想用筆勾畫出來,這是她血脈里流淌的天性,更是她快樂的源泉。

然而,她做不到。

這一個多月來,她試了很多方法。她嘗試讓自己摒除雜念,學習打禪靜心、瑜伽放鬆;她嘗試壓力放鬆,在家裏備了一個橡皮人當成是霍南邶,空了就打上兩拳;她嘗試強迫自己畫畫,想讓習慣來治癒這種心理疾病……都失敗了。

到了後來,她甚至一看到畫筆、顏料和紙張就心生恐懼。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美工部的人齊刷刷地看了過來,簡宓大為尷尬,迅速地轉身佯做路過的模樣,隨手打開了手機:“喂……嗯……好的……啊……”

她胡亂說了兩句,這才反應了過來:“鄭老師,是你啊。”

“是我,我來看看你,在幾樓?”鄭柏飛的聲音一如既往得溫雅。

簡宓手足無措:“這……我在八樓……老師你怎麼過來了……”

“怎麼,難道你們老總還限制訪客嗎?”聽筒里的聲音好像有了迴音,簡宓抬頭一看,鄭柏飛已經站在了大門口,他一手拿着手機,一手在玻璃枱面上敲了敲,一派儒雅的紳士風範。

簡宓趕緊迎了上去:“鄭老師你坐一下,想喝什麼?紅茶綠茶還是咖啡?”

“白水就可以了,謝謝。”

原本就狹小的前台空間頓時顯得逼仄了起來,簡宓一邊倒着水一邊卻希望自己能人間蒸發:鄭老師怎麼來了,太丟臉了,曾經他最喜歡的學生居然在一個遊戲公司當個前台……

鄭柏飛看上去絲毫沒有在意這一點,取出了一個袋子遞給簡宓:“聽說你很喜歡吃甜點,給你帶了一份過來。”

袋子包裝得很精美鄭重,印着一家北州路上甜品店的LOGO,還用絲帶穿在封口打了個蝴蝶結。簡宓心裏頭有那麼一絲怪異,難以想像,向來嚴謹的老師會去做這樣帶着少女心的事情。

打開來一看,是一份楊枝甘露,盛在一個小巧的盒子裏,外面有專用的冰袋保持新鮮。白色的牛奶、黃色的芒果、透明的西柚,看上去讓人食指大動。

甜品是簡宓無法抗拒的誘惑,她拿起小勺攪了攪,舀起來吃了一勺,舌尖在唇瓣上一卷,冰涼甜爽的感覺襲來,她發出一聲愜意的嘆息:“真好吃,謝謝鄭老師。”

鄭柏飛凝視着她,嘴角帶着一絲淺笑:“你喜歡就好,我在點評網上搜了好一會兒,看這家評論都很好。”

簡宓這才想起來,北州路離公司還是有點距離的,難道這是鄭柏飛特意過去買的?這楊枝甘露的美味一下子減少了一半,她心裏有點愧疚,這些日子來她一直封閉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不想再去接觸有關於繪畫的任何東西,鄭柏飛也被她徹底摒棄在了腦海里,可鄭柏飛卻一直這樣惦記着她。

“鄭老師……我……”她低聲道,“我實在沒臉見你……”

“為什麼不到我的畫廊里來?”鄭柏飛責怪道,“就算是不能畫了,在畫廊里也能接觸到很多和繪畫相關的東西。”

簡宓搖了搖頭,她的眼圈紅了:“我有點怕……鄭老師,我害怕我再也不能提筆了,看到那些東西,我心裏……太難過了。”

鄭柏飛怔了一下,這才恍然大悟:“是我不好,我沒想到這一層。別難過了,我陪你一起慢慢等,會好起來的。”

他岔開了話題,問了一下簡宓最近的生活情況,又興緻勃勃地提出要參觀一下公司,簡宓把楊枝甘露一掃而空,帶着他在公司里逛了起來。

“這是程序部,我閨蜜在這裏,范蘩……”簡宓忍不住撫了撫額,范蘩混在一群大老爺們中,翹着二郎腿抖啊抖,簡直就像一個小流氓。

鄭柏飛面不改色地和范蘩握了握手:“你好,我是小宓的朋友鄭柏年。”

范蘩愣了一下,心裏叫了一聲“卧槽”,她和簡宓這麼多年了,還沒聽說過簡宓有這麼出挑的男性朋友,陳年的對手又冒出來一個。

“我老師啦,”簡宓忍不住解釋,“年輕有為吧?我們大學最年輕的副教授,知名畫家。”

“出了校門就別叫老師了,叫我名字吧,”鄭柏飛面不改色地道,“省得你一聽老師兩個字想起什麼,心裏難過。”

“好的,”簡宓絲毫沒有察覺,從善如流,“你在學校里那麼嚴肅,出了校門還真的不像老師了。”

兩個人一路聊着天,愈加輕鬆自在,不一會兒就到了美工部的前面,在這裏簡宓就沒有在程序部那麼自在了,簡單介紹了幾句就要離開,裏面有人走了出來,和鄭柏飛打了個照面,立刻眼睛一亮:“鄭柏飛?你是不是鄭柏飛鄭老師?”

簡宓一看,是美工部的部長趙華亮,這傢伙很厲害,大學裏學的是會計專業,畢業后憑着對CG的一腔熱血轉行,短短几年功夫就成了業界翹楚,被網安科技的老闆高薪挖至麾下。

鄭柏飛有點困惑地問:“我是,請問你……”

趙華亮激動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還用力地晃了兩下:“鄭老師,我是你的粉絲,你創作的作品太有深度了,我一直期待能和你面對面交流,要是能得到你的指點,那就是我三生有幸了。”

簡宓有些好笑,這個平常看起來嚴肅刻板的部長還有這麼失控的時候。

“鄭老師一定要賞臉到裏面坐一會兒,我去把我們老闆也請過來,”趙華亮熱情地拽着鄭柏飛往裏走,還招呼着,“小苗,快過來,你不是常說是鄭老師的高足嘛,讓你去請還總是推三阻四的,這回老師親自來了……”

苗於蘭站了起來,臉色有些扭曲的尷尬,吶吶地叫了一聲“鄭老師。”

鄭柏飛瞟了她一眼,淡淡地點了點頭,旋即回頭衝著簡宓笑了笑:“小宓,過來,我今天是特意來看你的,不忙的話一起進來喝口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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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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