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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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你想去伽藍寺為母親守孝三年?”謝成臨驚訝地問道。他剛在趙素心的服侍下更完衣,準備出門。這位年輕的謝家家主正當而立,五官肖似其生母,長相白凈俊卓。

“是。”謝成韞答道,“請兄長應允。”

“阿韞,好好的去什麼寺廟?”趙素心柔聲柔氣地問道。

她一本正經地胡謅八扯:“母親生前信佛,父親去世之後,母親常去伽藍寺為父親誦經燒香,以求替父親消業障、解冤結,超度亡魂。如今母親也走了,卻無人替她誦經超度,我身為母親的女兒,自然義不容辭。求兄長成全小妹的一片孝心!”

趙素心慢悠悠道:“阿韞孝心可嘉,可你總歸是個女兒家……”邊說邊向謝成臨投去別有深意的一瞥。

謝成臨立刻會意,肅然道:“是啊,你要誦經,在家裏不是一樣的?幹什麼一定要去廟裏,還一住就是三年,那地方人多眼雜,你一個姑娘家,多有不便,也不安全啊,萬一出了事,你讓我如何向九泉之下的父母親交代?”

她繼續扯:“兄長此言差矣,寺廟內佛息濃郁,祈願更易靈驗,豈是家中可比?何況,寺廟乃清靜之地,有諸佛菩薩護佑,我安安靜靜待在禪房內誦經禮佛,自不會惹人注意。”

謝成臨着急出門,不耐煩地說:“此事不妥,我不能同意。好了,我有事要出門一趟,你有什麼事,跟你大嫂說也是一樣的!”他一把抓起桌上的劍,大步走了出去。

謝成韞靜靜立在原地,垂眸,不動聲色,心裏想着如何應付趙素心。

“阿韞聽話,大哥大嫂也是為了你好。別胡思亂想了,好好待在家裏,供佛、念佛、誦經,你愛做什麼都好。”既然你不讓我痛快在先,那就別怪我翻臉無情,趙素心起身,面上依然堆着笑,撣了撣裙擺,“大嫂還有一堆事要做,就不陪你了,你先回去罷!”

謝成韞輕嘆一聲,很快在心裏做了個決定,對趙素心道:“大嫂先等等。”

“哦?阿韞還有何事?”

“大嫂可能幫我?”

趙素心為難道:“哎!不是大嫂不肯幫你……”她的目光飽含期待,像一個守株待兔的獵人。

在這世間,但凡弱者,總會受制於種種無奈,為達目的不得不低頭,到來難遣去難留。而這些所謂的強者,仗勢欺人的嘴臉又是多麼可惡。她在心裏默默發誓:謝成韞,這會是你最後一次陷入如此難堪的境地!

“那就是能了。”她不想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道,“大嫂想要的,我可以給。”

沒料到她這麼直接,趙素心一下愣住,等反應過來,忙屏退丫鬟,笑着說:“阿韞,大嫂不是這個意思,你把大嫂想成什麼人了!”

她揚眉,“難道,宵光還不夠?”貪得無厭的女人!

趙素心有些應付不來,她才發現她這個小姑,似乎病了一場之後,便和從前判若兩人了,難道這一病還能轉性不成?

“大嫂還想要什麼,儘管開口便是,只要我有。”她乾脆道。

趙素心眸中閃過一絲算計:管她變成什麼性子,總歸還是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管她要做什麼,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難不成還能興風作浪?既然你送上門來,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可她要的東西,不是尋常物件,她又有些擔心謝成韞捨不得,畢竟她曾見過小姑對那物件愛不釋手的樣兒,躲躲閃閃道:“凝兒曾在你房裏見過一隻和田黃玉手釧,很是歡喜,回來之後一直念念不忘……”

她的唇輕輕地勾了起來,還以為會要什麼,不過是些唐肅拿來哄她的玩意,她手上倒是多得是。你之稀珍,我之糞土;你之慾念,我之生機!

“那就給她好了。”

趙素心還有些遮遮掩掩的,“這要是讓唐公子知曉了,怕是會惱的罷?”

“那就不讓他知道。”她意味深長地朝趙素心笑了笑。

趙素心也笑了起來,“好妹子,凝兒沒有說錯,你這個姑姑果然是最疼她的。”

“那我去伽藍寺的事就拜託大嫂了。”

“那是自然,就衝著你這份難得的孝心,大嫂我也得成全不是?等你大哥回來,我一定勸他同意!”趙素心連連允諾。

謝成臨耳根子軟,趙素心又有張三寸不爛之舌。既然趙素心拍胸脯了,這件事多半是成了。

回去的路上,她腳下生風,恨不能立時三刻就能衝出這片令人窒悶的牢籠。

果然,隔日謝成臨便派人來說同意她去了。

“小姐,咱們真要去廟裏住三年么?”夜裏,元冬一邊整點行裝,一邊問。

“是啊。”她站在窗邊賞月。

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讓人心情舒暢,就連元冬也看起來順眼了幾分。

“可是,這麼大的事,小姐怎可不事先同唐公子商量就擅自決定了?”

嘶!這丫頭可真會煞風景。她臉一板,“怎麼,我自己的事我還做不得主?左一個唐公子,右一個唐公子,你這麼喜歡他,不如我哪天將你送給他算了!”

元冬嚇一跳,趕緊道:“哪有的事,小姐說笑了。”

有這小姦細在,唐肅必然早就得到消息了,想到這裏,她心一沉。這兩日,她一直等着唐肅出現,試想了無數可能,也想好了種種託辭。明日就要出發了,他卻始終未出現,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半夜裏,人倒是來了,卻不是她要等的那個。

本來關着的窗打開着,明月清輝透過窗,如流水一般靜靜鋪瀉一地。

謝初今一襲夜行衣,明目張胆站在她床前。她睜開眼,倆人大眼對小眼,對了一會兒,她先開口:“阿今?”

“沒嚇到你罷?”謝初今道。

“沒有。”她從床上坐起,“這麼晚了,找我有事?”

“我……”謝初今撓了撓頭,“有件事要告訴你。”

能讓他半夜破窗而入,應當不是小事。

“你說。”她嚴陣以待。

“我打聽了一下,唐穩的確是有個私生子的。”

她渾身一震,心猛地提起。

謝初今繼續說道:“至於是不是你說的那個唐樓不得而知,但唐穩就只有過這麼一個私生子”。

“有過?”她一下便抓住了他話里的重點。

謝初今雙手抱臂,解釋道:“當年,唐穩知道有這麼個血脈之後,曾派人去接他回來認祖歸宗。不過……”

她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不過什麼?”

“他們回來的途中,遇到一夥匪徒襲擊,去接他的兩個家僕一死一傷,他也沒能倖免。”

“什……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那孩子早在五歲時就已經死了。”

死了?竟然死了?她有些不敢相信,兜兜轉轉,竟然是這麼個結局……

她失魂落魄的,一顆心浮浮沉沉,最後徹底沉到了谷底。

“姑姑?姑姑?……”

謝初今連叫了她好幾聲,她才回過神,茫然道:“嗯?還有事?”

“你……”謝初今本來心中很是好奇,唐家將這件事掩蓋得很好,唐穩這個私生子的事,他也是費了很大的勁才打聽出來的,他這個幾乎足不出戶的姑姑又是如何得知的?但看看她那呆若木雞的樣子,他決定還是不問了,“算了,我要說的說完了,我走了。”

“阿今,多謝,你有心了。”

謝初今滿不在意道:“你付了那麼大一筆酬金,我只是還欠你一個交代罷了,這下你我是真真正正兩清了,我可再不欠你了!”

她心中一暖,感激地朝他笑了笑,道:“阿今,明日起我要去珈藍寺為我母親守孝三年。那本《天下奇術觀止》,你若是有哪裏不明白,想找人切磋,可以來找我。”就如從前。

謝初今嗤了一聲,“就你?”

她點頭,“你可以試試。”

打擊她的話最終還是忍住沒說出口,“到時候再說罷!”謝初今轉身走到窗邊,一個利落的縱身躍出窗外。

滿室清輝頓時變得清冷無比,她的表情一分一分凝重起來。

自重生以來,她似乎從未站在唐肅的立場上認真想過。如果她是唐肅,當他帶着前世的奪妻之恨重活一次,睜眼之後首先會做什麼?

明月被雲遮掩,四周突然暗起來。一陣夜風從敞開的窗吹進來,明明才剛入秋,她卻感到了數九的寒意。

第一件事,當然是,將仇人先除之而後快!

她在暗黑中,任思緒在靜夜裏紛飛。越想越心寒,心頭漸漸瀰漫出苦意,一絲一絲,一縷一縷,千絲萬縷最終織成了一片幽涼孤寂的天地,將她包裹其中。

她曾設想過唐樓這一世會是什麼模樣,但她沒想到,這一世他會是這樣的結局,人生還未鋪展開來便已戛然收筆。

她也曾設想過這一世再見到他,她要如何。即使他對前世的恩怨一無所知,她也想在心裏告訴他。

她想對他說:“不想了。”

不想殺你了。

可是,這世上早已沒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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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家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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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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