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杜程
“杜程,出去以後一定要遵紀守法,好好生活。”中年獄警拍拍杜程的肩,將手續遞給他。
杜程點點頭。
“外面有輛車已經來了一會兒了,應該是來接你的。”
杜程頓了頓,抬腳走出緩緩打開的大門。門外刺目的陽光讓他不由的眯起眼,寬敞卻冷清的馬路邊,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不遠處。
看着車上走下來的青年,杜程一瞬間有些晃神。
記憶中的青澀少年已經長成溫文爾雅的青年,九年的時間,讓曾經熟悉的輪廓變得成熟起來。
杜程沉默的看着緩緩走近的青年,熟悉又陌生的眉眼,讓他的眼神暗了暗。
九年的時間,沒有改變的是青年周身仍舊乾淨溫和的氣息。但杜程自己卻變了。
即便當年的他是因為頂罪而入獄,但這麼多年在監獄的時間,周圍的人群,早已把曾經那個還算單純的自己染上黑暗的顏色。
剛入獄時,因為年輕,面對獄中其他人試探性的欺負,杜程秉承着能躲就躲,躲不過大不了挨一頓打。因為他記着,他一直守護的少年最後的那句話——我等着你,一定要好好的。
杜程不想惹麻煩,他怕惹了麻煩以後不能按時出獄,不能繼續守護他的少年。
但監獄裏潛藏的規則不是他想躲就能躲掉的。
還記得入獄后的第二個月,在無緣無故挨了無數次打以後,他被一直冷眼旁觀的鬍子拎着看了一場多人“肉搏”。
被按在地上任人輪流侮辱的青年,蒼白的皮膚上儘是髒亂的白濁。
“一味的躲避,只會讓你走上他的下場。要想乾乾淨淨的活着出去,那就變得強大。不為了欺負別人,只為了不被欺辱。”
鬍子的話打破了杜程一直沒有辦法適應監獄生活的保護殼,讓他看清了充斥在高牆內的黑暗。
他不允許自己有一天無可反抗的被人如此侮辱,他必須乾乾淨淨的出去。所以他藉助鬍子的庇護,短短几個月就適應了黑暗的生活。“瘋子”之名,也隨着每一次不要命的打法,在監獄中快速傳開。即便仍舊獨來獨往,不參與獄中的各個勢力,也沒有人敢輕易招惹。
但,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杜程知道,自己已經髒了。不是因為無數次的鬥毆將人致死,不是因為徹底融入黑暗的規則,而是每一晚的夢中,他將那個捧在手心裏的少年翻來覆去的疼愛。
他在黑暗中,將曾經單純的守護,變成無數次的霸佔。
杜程以為自己會無顏面對他的少年,但在耀眼的陽光下,看着走到面前的青年,看着溫潤青年微紅的眼眶。杜程心中的陰暗再次升起。
這是屬於自己的青年,也永遠只能屬於自己。
寧啟言一步一步走到男人面前,壓下鼻尖的酸楚,微仰頭,看着熟悉的面容,咧開嘴角,笑容燦爛。
“你回來了。”回到我身邊了。
杜程時隔九年,再次露出笑容。
“恩,我回來了。”回到你的身邊。
前世的孤寂,兩世的等待,讓寧啟言終於忍不住,上前一步緊緊抱住杜程。
杜程緩緩伸出手,猶豫半響,最終還是按照心中的渴望緊緊擁住渴望了九年的人。
記憶中的溫度,讓兩人在心底同時滿足的低嘆一聲。
“好了,先上車吧,我給你帶了衣服,上車換上吧。”寧啟言拍拍杜程,笑呵呵的說。
杜程任由他拉着,走到車邊,鑽進後座。
寧啟言也不急着開車回去,而是等着杜程換好衣服,迫不及待的將他拉出車外,滿足的來回打量穿戴一新的杜程。
杜程也隨着他折騰,讓轉身就轉身,讓抬胳膊就抬胳膊。直到寧啟言折騰滿意了,兩人才重新鑽進車裏,開車離開。
“資料上不是說杜程是個孤兒嗎?”敞開的監獄大門內一個年輕的獄警略帶驚訝的問。
不怪他驚訝,在他到監獄工作這一年多的時間,看多了即便親人在世,也孤零零出獄的情況。甚至不少服刑人員的家屬在接到服刑人員即將出獄的消息時,直接表示跟自己沒有關係。這會兒再看到本來就沒有親人的杜程被人又是熱情擁抱,又是塞進車裏換上明顯合體又價格不低的衣服,難免讓年輕獄警有些驚訝,順便感嘆杜程的好運。
之前將杜程送出大門的中年獄警看着遠去的車輛,沒有說話。當年杜程入獄的時候他已經在監獄工作了。D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杜程頂罪的事並不算多隱秘,因為真正過失殺人的正好是市裡一位領導的兒子,為了抹平證據,牽扯範圍不小,所以了解內情的人也不少。
雖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真正落實下來,其中的彎彎繞繞大家心裏都有數。在中年獄警看來,真說起來,也算是雙方各取所需。杜程的檔案很清楚,無權無勢的孤兒,即便成績再好,沒有錢,別說上學,飯都吃不上。九年的時間賣出180萬,就算檔案上記了一筆,也算合適。別說九年前,就算是現在,180萬也不是個小數目。即便正經的大學畢業,當個白領,沒個十幾二十年也賺不了這麼多錢。不過當時讓人詫異的是,杜程竟然沒有把錢存進自己賬戶,而是讓人將支票直接給了所謂的好朋友,不少人都嗤笑杜程傻,怕是要白蹲九年監獄了,到時候案底有了,錢沒了。畢竟血親之間為了錢翻臉無情的人都數不勝數,更何況是沒有任何血緣的“發小”。
就為這點,不光中年獄警,還有其他不少知道當年的事的人也或多或少關注着杜程。身在公安系統,私下裏查看一些個人信息不算多難,所以在寧啟言毫無所覺的時候,他的學業信息,個人收入等情況都被有心人看在眼裏。包括他畢業后回到D市工作,包括他全款買房,而房產證登記的卻是他和杜程兩個人的名字。
即便九年時間,寧啟言一次也沒有到監獄探監,但他的一步步行為,不得不讓人感嘆,當年杜程的行為並不是傻瓜。兩個人之間的牽絆比真正的血緣至親都來的深厚。
離開監獄,橫穿大半個D市,寧啟言開向位於大學城的家。杜程看着窗外高樓林立,九年的時間,讓熟悉的城市變得陌生。寧啟言體貼的放緩車速,讓杜程仔細看看如今的風景。
無論多慢,路程總有盡頭。進入小區以後,寧啟言簡單介紹了小區的格局。將車停進車庫,兩人走進電梯。
“咱們小區所有高層都是一梯兩戶,咱家在11樓,旁邊那家一直沒人住,聽物業說,那戶是一對老頭老太太買的,本來是給孩子做新房,後來小夫妻又在工作的城市買了房子,這邊就空下來了。”寧啟言在電梯裏給杜程講着打聽來的消息。
對於杜程的一路無話,寧啟言也不介意。他早就習慣了杜程的沉默。進了家門,他又大力的擁抱了一下杜程。
“歡迎回家!”
然後不等杜程反應,就推着他進了浴室。一邊放水一邊將提前準備好的柚子皮扔到浴盆里。
“快洗澡,去去晦氣。我把手機放旁邊,你看着時間,洗滿兩個小時再出來。水涼了記得加熱水。”說完,寧啟言就急忙離開,抓緊時間準備大餐。
杜程看着浴盆上飄着的柚子皮,有些無奈,不過還是脫了衣服,擺弄明白牆上格子裏的瓶瓶罐罐的用途,老老實實的坐進飄滿柚子皮的水裏。
另一邊,寧啟言換下衣服,一頭扎進廚房。將提前準備好的食材分別拿出來。臨走煲在火上的老鴨湯已經好了,關小火溫着。架上鍋,十八般武藝全都用上。三鮮蒸排骨、東坡肉、滷味拼盤、四喜丸子、清蒸黃魚、木耳白玉菇、什錦鮮貝豆腐,最後再來個涼菜三絲萵筍。八菜一湯,足夠豐盛。
等杜程終於里裡外外、上上下下洗夠了兩個小時,穿上架子上寧啟言準備好的家居服一出來,滿客廳的香味讓他眼睛一亮,順着味道走進餐廳。
滿滿一桌子的菜肴,讓杜程有些驚訝。
“洗好了?正好剛做完。快坐下,趁熱吃。”寧啟言將最後的湯放到桌上,招呼站在一旁的杜程。
杜程在寧啟言的示意下,每道菜都嘗了嘗。
“怎麼樣?”寧啟言問。
“好吃。”杜程乾脆的說。
“那就多吃點。”
吃飽喝足,兩人癱坐在沙發上。寧啟言看着滿足的摸着肚皮的杜程,心裏感嘆,還是兩個人吃飯有滋味。
隨手打開電視,將遙控器遞給杜程,看着杜程一個台一個台的撥過去,寧啟言眯了眯眼。
還是等過完年在跟杜程說空間和大地震的事吧。至少讓他輕輕鬆鬆過個年。
等消了消食,寧啟言就拉起杜程,仔仔細細的介紹家裏每一處地方,恨不得讓杜程一下子就和自己一樣熟悉家裏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