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最後的記憶
塵土飛揚的土路上,逆着人流,一輛灰撲撲的自行車顛簸前進着。
寧啟言木然的蹬着車。
距離全球大地震已經過去三年多了,活下來的人們已經逐漸適應了惡劣的氣候,政府重建的制度也更加貼合如今的生存環境。當初瀰漫了整個地球的悲愴與驚恐已經漸漸遠去,一點點安穩下來的生活讓人們重新燃起希望。
寧啟言看着擦身而過的一張張或平靜或微笑的臉孔,自嘲的勾起唇角。
深刻的孤寂將他與整個世界隔離開。
一個多小時的路程騎到終點,將車推到山腳的車棚。從被磨起了毛邊的褲兜里掏出兩顆土豆交給車棚里看車的年輕人。
如今秩序正在重新建立,錢幣從地震開始就已經失去了作用。不管做什麼,都是直接用食物來交易。要是不想等會兒下山找不到這輛僅有的交通工具,寧啟言就得老老實實繳納“看車費”。
緊了緊身後的背包,寧啟言沿着不甚寬敞的山路走向山頂屬於他的山洞。當年的地震震毀了城市近半的建築,雖然他所在的小區幸免於難,但隨之而來的極熱極冷,讓他不得不放棄沒有了供電供水的家,隨着政府的安排入山挖了個山洞以度過冬夏兩季。
山洞位於靠近山頂的位置,從山下走上來用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寧啟言看着不大的洞口,以及洞口周圍平整過的地面,目光低垂。
鑽進山洞,熟練的摸索到安置火把的位置,點燃火把。昏黃的火光照亮了十二三平米的山洞。寧啟言慢慢走到最裏面,停在一處不大的土包前,靜靜的看着土包。
“我回來了。”很久之後,寧啟言才輕嘆口氣,低低的說了一句,就好像這裏有人等着他回家。
“聽說市裏的火葬場準備重建,到時候我就帶你去火葬,這樣以後就算回市裡住的時候,也能把你帶在身邊了。這下你該高興了吧。”寧啟言邊輕笑的說著,邊從包里拿出準備好的吃食。“我帶了你最喜歡吃的肉,現在的肉食真是越來越貴了。昨天我拿了二十斤的土豆才換來六兩兔腿。你說你,為了那麼只不到三斤的兔子把命搭上,值得嗎?!好吧,我知道你只是因為我沒答應你,所以想發泄發泄火氣,但你就不能給我點時間嗎?!任誰要被掰彎都需要個心理過程吧。你倒好,一邊要我和你在一起,一邊又丟下我自己去了另一個世界......”
被如今的氣候折騰的不復白凈的臉上眼眶微紅,嘴角的輕笑卻一直沒有消失。
寧啟言輕聲不停的嘟囔着,就好像曾經那個沉默的男人依然在他身邊。
時間一點點流過,坐累了,就斜倚着土包,寧啟言不再說話,默默的回憶着記憶中的男人。
從什麼時候變得形影不離呢?
好像是老院長讓他和杜程一起住的時候開始吧。那時的杜程自從來到孤兒院,一年多都沒開口說話。不過就算長大以後,杜程也是很少開口。
記得剛住到一起,他根本沒有在杜程身上花費什麼心思。那時候的他為了能爭取到當年上小學的名額,一門心思到院裏那些阿姨身邊討巧賣乖。後來因為什麼事杜程突然天天跟在他身邊呢?
時間太久了,想不起來了。
再後來,因為杜程總守在他身邊,而且替他解決不少看他不順眼的孩子,所以他順手也給杜程爭了個上學的名額。
再之後,兩人一起讀書,一起吃飯,一起睡覺。只要一個人出現,另一個必定也在。就這樣,一路陪伴,一起長大。
高考之後,得知兩人一起考上B大,老院長高興的答應供他們讀完大學。卻沒想,不等夏天過完,老院長走了。丟下整院的孩子,永遠的閉上眼睛。被丟下的不光是近百個孩子,還有兩人的希望。
新來的院長,將剛過十八歲的他們攆出了孤兒院。別說讀書,就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每年近一萬的學費如同一道深淵攔在他們面前。
不過最後他還是走進了校園,因為杜程用當時並不結實的肩膀扛起了他的未來。
過失殺人,判刑九年。180萬。
直到收到支票,他才知道突然消失了半個月的杜程竟然跑去給人頂罪。
他什麼也做不了,最後只能背上兩人的行李,拿着支票,繼續去讀書。
九年時間,他讀完了大學,讀完了研究生,又回到這裏。買了一套大房子,佈置了兩人的家。
等到杜程終於走出高牆,等到兩人終於又能一起生活,卻因為一個學妹的告白,杜程搬了出去。
那時的他不明白,為什麼只是談個戀愛,就讓好不容易圓滿的家再次破碎。堵着氣,看着因為九年的污點而找不到工作的杜程到工地賣力氣。直到地震之前,兩人都沒說過話。
那場震天的地震,整個地球的顫動,哪怕過去三年,也沒有人能夠忘記。
他更忘不了將他抱出殘垣斷壁的公司的那雙鮮血淋漓的手。
之後,他們像是同時忘記之前的冷戰,回復了相依為命的日子。
暴烈的太陽,乾枯的植物,炎熱的溫度。他們熬過了夏天。冰封三個多月,侵入骨髓的寒冷,有限的食物,擁抱着取暖。他們熬過了寒冬。
兩年的時間,他們小心翼翼的活了下來。卻又因為一個女孩的告白,激出了杜程的心思。突如其來的感情讓他不知所措,讓他不知道如何面對那個沉默的男人。
後來呢?
後來不等他理清自己的感情,那個沉默的男人不在了。因為一隻兔子,被人砍死在山林里。
遮住眼睛的手,遮不住洶湧而出的眼淚。寧啟言翻身趴在土包上,就好像這樣就能再次感受到男人的溫度。
火把燃盡,山洞陷入黑暗。
寧啟言累了,倦了,突然不想再麻木的活下去。
就這樣吧......
充斥着回憶的思緒沉靜下來,漸漸陷入黑暗。
也許過了一個小時,也許過了一天,也許過了很久。漆黑的山洞裏突然出現光亮。柔和的白光越來越亮。而泛着白光的,卻是擺放在土包前其中一個碗裏的土豆。
一個虛幻的身影緩緩浮現在山洞中,隱約中,似乎是一個高大的男人。男人彎下腰,將泛光的土豆放到沉睡着的寧啟言的手中,然後指尖輕輕劃過寧啟言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