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海岸線的那一端14
第九十四章海岸線的那一端14
南姣聽出了父親的不快,她沒吭聲。南鋼一直都是個和善的人,說話雖然硬氣,但從來不會對一個相識不久的人有這樣劍拔弩張的姿態。可見,他是真的不喜歡樊黎西。
樊黎西不笨,自然也能聽出南鋼對他的排斥,但他站着沒動,很有耐性的樣子。
南鋼從二樓下來了。
兩個高高的男人面對面站在院子裏,南姣站在他們的中間,像一個線段的中點。
“樊先生,我知道你是小姣的舊友,原本應該請你進屋坐一坐的,但是,礙於我們敵對的立場,我並不歡迎你來家裏。”
“伯父,我想,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沒有誤會,只要露水灣的那個工程存在一天,我就無法心平氣和的與你面對面。”南鋼指了指門:“樊先生請回吧。”
樊黎西看了南姣一眼,手順勢一揚,就被南鋼截住了。
“東西也帶走。”
“伯父,這只是一點小小的心意。”
“我說了不需要。樊先生如若真的有心的話,還是回去想一想,少干一點缺德事,少賺一些違心的錢。”
南鋼說完,轉身進了屋。
樊黎西有點尷尬。
南姣站了一會兒,說:“如果沒什麼事情的話,我帶你去個地方吧?”
樊黎西把東西放回車裏,跟着南姣出了門。
南姣帶他去了海邊,《聽海》劇組離開無暇鎮之後,南家的船沒有再出過海,一直泊在岸邊,像個安靜等着歸人的姑娘。
蔣文康說,等日後電影大賣,這艘船必定身價大漲,南姣倒是沒想那麼多,她平時不過來,只是怕會觸景生情。
樊黎西站在岸上,看着南姣利落地上了船。他想起當年的林書語,雖然也是美中帶着大氣,但是,卻遠不如此時。現在的她,有一種完全不拘小節的釋放,這種感覺無可描述,讓人欣賞,也讓人心疼。
“不上來嗎?”
“你要帶我去哪裏?”他問。
“怎麼?還怕我把你丟到海里嗎?”
她站在甲板上迎風微笑,樊黎西也笑了一下,“是啊,自從來到這裏,我就感覺到了整個無暇鎮對我的不滿。我還真怕你把我帶出去就不帶回來了。”
“放心吧,就算我真的對樊總不滿,我也會念及當年和樊老師的交情,對你網開一面的。”她說得輕鬆,但說完,兩個人的目光對上,卻忽然有種恍如隔世的蹉跎感。
樊總和樊老師。
是啊,其實正經說起來,他們的身份一直都是有距離感的,從來不曾親密過,但是,卻被千絲萬縷的情感,牽絆在了一起。
樊黎西上了船。
南姣徑直走入駕駛艙,駕駛艙里收拾過了,很乾凈,幾乎沒有半點劇組來過的痕迹。可是,有些回憶卻無法消弭。
船動了,往露水灣的方向去。
樊黎西看看窗外匆匆掠過的風景,又看看南姣嫻熟掌舵的樣子,覺得很新奇。
“什麼時候學的開船?”
“五年前。”
他沉吟了片刻:“這五年,是不是過得很辛苦?”
“還好。”南姣面容平靜,“能活着,一切就都還好。”
船很快到了露水灣。
南姣和樊黎西一起從船艙里走出來,站在甲板上。
樊黎西雖然投資了露水灣的工程,也來現場勘察過很多次,但是,他從來沒有以這樣的視角好好看過露水灣一次。
青山掩映下的露水灣,有藍天碧海和瑰麗到震撼人心的風景。
“運氣好的話,能在這裏看到海豚。”南姣說。
“你看到過?”
南姣點點頭。
她想起那場來去匆匆的雷雨,想起那個為她奮不顧身的男人,想起彎彎的彩虹橋以及彩虹橋下躍水而出的小海豚……
“你是帶我來看海豚的?”
“嗯。”
南姣去船艙里搬了兩張小凳子出來,遞給樊黎西一張,自己先坐下了。
陽光很好,海上風平浪靜,船一點都不晃悠,如履平地。樊黎西坐在南姣的身邊,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曠達與寧靜。
“樊總。”她忽然叫他,然後轉頭看着他,帶着些許的困惑,“為什麼你會在露水灣填海造陸,投資那樣的工程。”
那樣的工程。
她的措辭斟酌,並沒有像南鋼一樣單刀直入讓人尷尬,但回味過來,卻反而更尷尬。
“我是個商人。這樣投資少回報高一本萬利的工程,我沒有理由不做。”
他很坦誠,但這份坦誠卻讓南姣覺得無力。
“對,你現在是個商人。”南姣自嘲一笑,“那我接下來和你談保護海洋,保護生態,一定會顯得我很做作很可笑。”
樊黎西聳聳肩。
“但該說的,我還是得說。”南姣一雙眼睛亮亮的,“保護海洋保護生態現在是大環境下的大命題,無暇鎮雖然天高皇帝遠,閉塞落後,但不代表,這裏就可以變成資本家為所欲為的屠宰場。我不知道王政和你達成了什麼協議,又對你說了什麼混淆視聽的讒言,但今天我可以告訴你,無暇鎮的居民,每一個人都會對這個工程反對到底。”
樊黎西揉了一下太陽穴。
“沒想到我們重逢之後第一次深入交談的會是這麼清新為民的話題。”
“樊總,我沒有那麼高尚的情懷,我和你說這些,只是因為我生活在這裏,這是我家門口的事情,我希望無暇鎮能一直擁有乾淨的沙灘,生活在這裏的人下海就可以游泳,這是我的願望。不過,我也理解你的立場,在商言商,利益至上。可君子愛財取之以道,你是個商人沒有錯,但前提,你也是個人。”
樊黎西莞爾一笑:“我現在在你眼裏,連人都不是了?”
“你手裏舉着揮向自然的屠刀,這個時候,相較於人,你更是個可怕的惡魔。”
樊黎西擰了一下眉,無奈“嗬”了聲。
南姣繼續說:“海洋對於人類來說,除了是財富,更是一種精神寄託。每一個被逼入絕境的人,都能在面對寬闊的大海時找到希望與方向。”
樊黎西看着南姣的側顏,心裏一陣莫名的絞痛。他想起別人告訴他,林書語死了,在去海邊散心的時候,遇到了意外,屍首都找不到……
“所以,當年你找到了嗎?”
南姣無言,她知道樊黎西這麼問是什麼意思。
“我找到了,當年的林書語背負流言,窮途末路,死在這片海里,但南姣重生了。雖然逃避並不是個負責任的選擇,但我依然慶幸,能以南姣的身份度過這五年,在這裏與你重逢。”
也與他相遇。
人生的每一段經歷,都有它存在的意義。
“對不起……”樊黎西哽咽了一下,“對不起,我知道當年你是為了保我,才把那些罵名都攬到了自己的身上。”
“不,樊老師,這些都不怪你,嚴格來說,是我拖累了你,要不是我的室友針對我,你也不會被拉進那一場鬧劇,造成你女朋友的誤會,讓你身敗名裂。”
樊黎西怔了一下,他沒有忽略,南姣對他的稱呼從“樊總”又變回了“樊老師”。這讓他心動,也讓他心酸。
“書語。”樊黎西握住了南姣的手,“告訴我,當年你為什麼願意為我那麼做?”
他的眼裏有期盼。
“對,因為當年我的確喜歡過你。”南姣的目光坦蕩,也帶着一絲釋然,“我喜歡那個俊朗帥氣意氣奮發又溫柔和善的樊老師,我喜歡那個教我們‘做人要有原則,做演員要有自我修養和底線’的樊老師。那個時候……我真的很喜歡樊老師,哪怕只能默默地喜歡,我也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那現在呢?”
南姣輕輕地掙開了他的手。
“前段時間,我一直都試圖在樊總身上找到當年樊老師的影子,可是我失敗了。現在的你已經不是當初的你了,我不再對你有感覺,但是我也沒有討厭你,我能理解一切,生活在磨礪我們,沒有人是一塵不變的。我們變好或者變壞,變得容易知足或者變得更加貪婪,這都是人生的經歷造就的。保持初心,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也不是人人可以做到的事情。”
樊黎西沉默,她字字珠璣,雖留有餘地,但卻發人深省。
海上起風了。
然而,海豚並沒有出現。
“走吧。”
南姣遠眺海平面。
“海豚是有靈性的,或許,它們並不想見樊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