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鍾炎烈:夢回三生(1)
手臂粗的龍鳳還在盡情地燃燒着,紗帳上貼着的喜字紅的刺目。
“玉玉,是誰?”好半晌,寧蔻聽到自己艱澀的嗓音響起。
楚樂迷茫地看着她,“不就是你嗎?”
“是我……?”寧蔻推開他,退後幾步,盯着他的眼問:“那你說,我叫什麼名字?”
楚樂見她避開自己的觸碰,有些不解,“你是靈玉,是阿樂愛的人。”
原來如此。
寧蔻面色灰白,原來他的初戀便是自己的娘親。
原來他在這一刻,蘇醒了被封印着的記憶,也是因為那個所謂的千年天劫。
她從來沒想過。歷劫也可以是一場傷心欲絕的情劫,可這遠比被雷擊、大山壓頂還要來得讓人崩潰。
似乎覺察到她要離開,楚樂心慌了,忙將她抱得緊緊的,嗓子不由帶上了哭腔,“玉玉,你別丟下我,你是不是又要拋棄我了?”
寧蔻心中一酸,此刻他已經將自己認作了娘親。若是一般女子,知他這只是一時的迷亂,只要熬過去就好,便會甘願地屈身於他。
她寧蔻雖然性子皮了些,但她到底是像娘親的,不僅面容有七分相像,便是這性子,也是像了個八九分。她使勁掙扎,而後用靈力逼開了他。
“玉玉,別走”他可憐兮兮地說。
寧蔻站起身,看着床上人恨恨道:“我不是你想的那個人,等你記得我是誰了,再來找我!”
忍着委屈,她轉身就要跑出去,忽然腰間一緊,便被人卷了回去,跌在一片光裸的胸膛上。
寧蔻低頭,就看見他銀色的尾巴纏繞在自己的腰上。
他卷得愈緊,心頭便愈是委屈。寧蔻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雙手捶打他,雙腳踢着他,哽咽着大罵:“你混蛋!”
“玉玉不哭,”瞧見她滿臉淚痕,楚樂驚慌地俯身,去親吻,去舔舐她的淚珠。
不顧她的掙扎,他固執地想要吻干那濕意,不想,他吻着吻着,那撫慰的意味便變了質。
魚尾纏着她,蹭着她,在聽到那聲貓叫一樣的嚶嚀時,身體陡然一熱,渾身緊繃起來。
他下意識地變作人腿,翻身將懷中人壓在身下。
想來情愛這種事,男子各自都有無師自通的本能,只不過那些個青澀的,過程困難了些,享受不到那深入骨髓的歡樂罷了。
寧蔻因為他的胡蹭亂拱,身軀一顫,好像有電流通過全身,然後傳遍四肢百骸。
那酸酸麻麻的觸感讓她漸漸沉淪。
身上人探尋了許久,仍找不到口子,急得額上滿是汗。
他漲紅了一張臉,睜着溫潤水亮的眸子,啞着聲音說:“我難受……玉玉,幫我……”
這兩人初嘗情事,都是些不懂的。沉迷在慾海中的寧蔻,乍聽到那個稱呼,她的心便又涼了下來,滿腔的悲憤讓她忍不住想哭。
楚樂手足無措,他想不通這女子怎就變得動不動就哭泣,印象中她的唇角總是噙着一抹冷笑,性子冷傲且不近人情。
他復又低下頭去探索。當他碰到一處,看到她劇烈的反應時,他心下一喜,想來就是這了吧。
他覆了上去,沉沉地下壓
那一瞬的疼痛,讓寧蔻嘶聲叫喊起來,奮力地掙扎。
楚樂壓住她。用唇舌將她的聲音吞入腹中。
許久后,他軟倒在床,寧蔻背對着他,瘦弱的肩細細地抖着,眼淚打濕了枕頭。
待察覺身側之人平緩均勻的呼吸聲細細傳來時,她下了床,匆忙地穿上衣物后,便跌跌撞撞地跑出門去。
楚樂醒來的時候,床上只有他一人,身旁的位置,餘溫不再,徹底涼透。
他赤着腳跑出小小的院樓,一路追尋,四處呼喊。
而寧蔻。變作一尾墨鯉,潛藏在庭前的荷花池裏,看着那人焦急又悲傷的臉色,聽着那一聲“玉玉你在哪”,她默不作聲,沉到水裏去,不讓他找到。
她倔強地想。他哪一天沒有想起她,她就不會出現。
於是,一個躲避着,一個尋找着。明明都在同一個屋檐下,卻是心隔兩地。
寧蔻每天懷着期待的心情,來聽他日復一日的尋找和呼喚,可她每次都是失望的。
可她還是等着,沒有離開。
大約過了兩年,他尋找的,還是“玉玉”,這七百三十天裏,等待的煎熬,磨去了她本身的稜角,沉澱了她心裏的浮躁。於是。她得到了成長,她不再像當初的莽撞,她漸漸有了仙人後裔那種平和淡然的氣質。
她終於死了心,從荷花池中起來。恰在這時,有幾位白衣仙娥,捧着華服從天邊裊裊行來,笑容可掬地給她行了禮。口上道賀:“恭喜仙女安然渡劫,小仙奉帝君之命,請仙女回天。”
寧蔻抿了抿唇,回頭深深看了這座溫馨的小院一眼,便跟着她們回到天宮。
之後,她也知道了這樁情劫,乃是帝君給予的。
即便再如何平靜。寧蔻還是抑不住心中的怒意,氣沖沖地往凌霄寶殿去討理。
當她看到那位端坐在高台上的王者時,她免不得驚訝。
原以為帝君是個威嚴的老者,或是不苟言笑的中年人,萬沒想到他竟如此年輕。
鍾炎烈見到寧蔻時,心還是瑟縮了一下,她們長得很像。
寧蔻直視着他。努力地平復心緒,讓自己的口氣不是那麼咄咄逼人,“敢問陛下,寧蔻的天劫,是您批下的?”
鍾炎烈勾了勾唇角,淡漠地反問:“怎麼,受委屈了?”
他這話問得很不客氣,讓寧蔻退無可退,不能說是,也不能說不是。
見寧蔻咬着唇不說話,他笑了起來,聲音發冷。
“不過一個短暫的情劫,就受不住了?可知她當年,受的苦是你的十倍不止!”說到那個人的時候,他就控制不住情緒,“總之,莫要怨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劫難,放平心態即是。”
寧蔻見他這個模樣,心中隱約有些瞭然。
之前,她也是聽說過娘親和爹爹的傳聞的。其經歷有多坎坷,便是外人看了,也是揪心不已。
如此,寧蔻倒不覺得自己有多委屈了。
她跪了下去,道:“寧蔻感念陛下教誨。”
鍾炎烈目光沉沉地注視着她,而後揮了揮手,讓她退下。
在她即將走出殿門時。他忽然說道:“冥界有河,名為忘川,飲其水,可忘盡前塵舊事。”
寧蔻猛地回頭,眼中是掩不住的喜色。
“多謝陛下指點!”
看着她步履輕快地出了門去,鍾炎烈心中一片寂然。
他到底,還是不忍讓其他人,像他這樣愛而不得,求而無果,最後悔恨終身的罷。
一番的仙君看了,暗暗搖頭。望着他蕭索的背影,他忍了忍,還是試探地開口:“陛下,老君近來煉就了一顆忘憂丹……”
他話還未說完。鍾炎烈突然回首,銳利的目光似箭一樣直逼那位仙君,“你認為,朕需要忘憂么?”
仙君語塞,垂下頭,不敢與他對視,訕訕道:“陛下英明神武,自不會被瑣事困擾,是我多話了。”
鍾炎烈冷哼一聲,“回光鏡修好了么?”
回光鏡,乃是帝君隨身所屬的寶物,可洞悉天下萬事。隨着新君繼任,這回光鏡便要砸了重塑,打造為新君的專屬之物。
“回陛下,鏡子快修好了,頂多半天,司爐那邊就會將它完好送來。”
鍾炎烈頷首。
約莫到了午後,司爐果真把回光鏡送來了。
鍾炎烈揮退了殿內的仙人,然後緩緩地拉下紅色的布簾,光亮可鑒人的鏡面,瞬間散發著萬丈金光。
他抬手。寬厚的手掌輕撫着鏡面,接着,鏡中隨着他的心念,回映着一個畫面。
紅色覆蓋了整個房間,龍鳳紅燭正在垂淚,一抹火光在桌上跳動着。
床榻上,坐着貴氣逼人的女子。
男子捏着她的下巴。以一種打量貨物的姿態,審視着她:“郡主長得這般,何怕嫁不到好夫婿,為何就偏偏要嫁我?”
撫摸她的臉頰,又繼續譏諷地說道:“為了嫁我,郡主真是不擇手段!”
鍾炎烈的心顫了顫,眼眶酸脹得他忍不住閉上了眼,這就是那三世紅塵里的他,混賬又自以為是的他。
他施了法,設了一個結界,使得殿門外的人不能入內。
然後,他平躺在榻上,任由意識脫離軀體,鑽進了回光鏡。
意識入了鏡中男子的腦海里。
近距離地凝視着眼前人。他驟然傾身,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
心砰砰直跳,那是失而復得的驚喜和激動。
唐見玉疑惑地瞧着他,不明白剛才還冷言冷語的男人,怎的突然就變得這般……
他深邃的眼裏是濃得化不開的深情。
她心一跳,問:“夫君怎麼了?”
鍾炎烈緊緊地擁着她,沉默不言。兩人在床上相擁而坐。
門外等了許久都沒聽見動靜的老媽子。頓時敲了敲門,清了清喉嚨說:“將軍,夜深了,您和夫人該早點歇了。”
鍾炎烈鎮定地應了聲,然後彈指滅了燭火,抱着她入了床帳。
他沒有和她行洞房之禮,僅是擁着她嬌軟的身軀入懷。閉着眼,細細地回味着重逢的這一刻。
他已經太久太久沒有這樣與她親密接觸了。
見玉窩在他的懷裏,暗想他奇異的變化。忽的,心念一動
他不會是被附魂了吧?
幼時,她曾見過父王在府里養了些身懷異術的奇人。那時候她心裏好奇,便頻頻去偷看,有一次,不小心瞧見了他們在治一個被髒東西附身了的家丁……
想到這,她心裏驚怕,強迫着自己冷靜,然後伸手,從鬢上抽出一支蝴蝶金釵,在黑暗中,舉手便刺上他的胸膛。
他痛苦地悶哼一聲。
見玉驚疑不已,低頭一看,就見自己瑩白的手臂,沾染上了溫熱的血跡。
她慌慌忙忙地去點燈。
然後看見他胸膛上插着自己的蝴蝶金釵,而那釵子,插的位置,正中心臟……
她驚得面色發白!
萬沒想到,手一偏,就刺入他的心臟。
聽聞,被附身的人,只要用金屬器物刺入皮肉,流了些血后,便能驅走髒東西。
看着她惶恐的臉,鍾炎烈綻起一抹笑,柔聲說:“莫怕,我……不怪你。”
他確實不怪她的,他只怪命運太不公。
千方百計妄圖回到當年挽救他的愛情,可到底逃不過宿命,他終還是不能和她一起共赴白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