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那天夜裏,汪語茉站在九個月來常抱着孩子佇立其下的窗前,不能自已的哭泣,她彷佛可以聽見孩子還在哭,那來自虛空的聲音幾乎是凌遲着她,一刀一刀割着她的心。
「小詩……小詩……」
幾個跟她比較要好的女囚,知道她的決定,被她那種母愛感動,只能安慰她。
「語茉,不要傷心了,你做得沒錯,為了孩子,這是對的,我們已經被這個社會拋棄了,不能拖累孩子啊!」
她知道,可是她真的捨不得,親情怎麼可能割捨?
以為自己在絕望中再度擁有了希望,但不過一年多,又再度陷入了絕望,終於這一次,汪語茉好恨、好恨……
如果不是因為阿烈,她不會這樣……
真的,至今她真的後悔,後悔認識了他,如果沒有他,她不會被關,不會陷入這樣的困境……
可是沒有阿烈,也不會有小詩。
人生,不能回頭,沒有可是……
她怎麼可能不恨他?他知道她這些年來所受的痛苦嗎?
汪語茉服刑五年後,假釋出獄,二話不說,立刻衝到孤兒院看小詩,乍看第一眼,她就知道那個安安靜靜有點成熟的小女孩是她的女兒。
小詩長大了,當時四歲多的她,扎着可愛的馬尾,面目清秀,漂亮極了。
院長認識汪語茉,知道她的狀況,更知道她的決定。
汪語茉說她會去找工作,照顧小詩,但請讓小詩住在孤兒院,也不要告訴小詩,她是她母親,就說她是一個很喜歡她的阿姨。
這樣就沒有人知道她是小詩的母親,不會有人知道小詩有這麼一個坐過牢的媽媽。
這樣的決定或許讓她心痛,但不管如何,她會一直保密下去,兩年下來,她與小詩感情深厚,在外人看來,她們就好像母女。
可是汪語茉竟然碰見了她以為此生不會再見到的人,這個男人,這個她愛過也恨過的男人。
他比當年更高壯了,也更成熟,大她一歲的他已經完全是個成熟的男人,他攫住她肩膀的手比當年更為有力,唯一不變的是,透過他的碰觸進入她體內的那種溫暖的感覺。
嚴國烈也是震驚的!多年來,他根本沒有忘掉過她,隨着時間的累積,當年的愛,加上一份濃濃的遺憾不斷發酵,佔據了他所有談感情的能力。
他甚至曾經自暴自棄的想過,當年她不要他,或許他這輩子跟誰在一起都無所謂了。
現在再看見她,他好像活過來一樣。
曾經他也很氣她,氣她當初這樣欺騙他,他對自己很沒信心,這樣的出身讓他害怕所有人接近他是不是都是為了他的身分,為了他代表的財富、地位。
唯有她,在他蹺家時候接受他,甚至願意愛他,所以他為她折服、為她停留,可是她卻在他們最後一次見面相處的那一天,告訴他那些話,如同一把刀刺進他要害,自然讓他喪失理智。
多年來,他曾經一想再想,這個女孩那半年多來跟着自己吃苦,過了簡單而平凡的生活,這不是假的,更不像是裝的,怎麼可能才一天就說出那些話?
當時他真的是太衝動了,只想保護自己,不想受傷。
這些年來,她到底過着怎麼樣的日子?他剛剛為什麼聽到,她不認小詩這個孩子,可是又每天來照顧她?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語茉,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些年來你到底怎麼了?」
汪語茉含着一雙淚眼瞪着他,卻在他的眼裏看出那熟悉的焦急與關切,那一波波的注視,彷佛海浪般拍打着她不甚堅固的心防。
可是她不想示弱,不想再一次沉淪進去,她挺起胸膛、豎起裝備,「我過得很好,至少我沒死,不管你想怎樣傷害我,我都會活下去。」
她話說得很重,每一字一句似乎都有深切的不滿,嚴國烈愣住了,「你好像很恨我?可是當初是你說你不愛我,你只是看上我的出身而已,這些話不都是你說的嗎?」
汪語茉甩掉淚水,「那是因為你爺爺說……我根本配不上你,他要我離開你!」
「我爺爺……」嚴國烈喃喃自語。
汪語茉搖搖頭,這一切早就無所謂了,這個部分是她自己的決定,如果因為她離開他而遭到他報復,那她也認了,只當是她認清楚他這個人,就用坐牢五年多的光陰,付出慘痛的代價。
「你的意思是,當初你並不想離開我?」
「那不重要了!」想到孩子在一旁,汪語茉不想再談下去,深怕讓孩子心裏留下陰影。
但她被嚴國烈一把拉回來,「誰說不重要?我不要被蒙在鼓裏……」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被關了五年,我也不會不敢認我的孩子!都是你!都是你,嚴國烈,我真的好恨你!好恨……」
嚴國烈愣住了,顫聲問着,「什麼意思?你怎麼會被關了五年?語茉,說清楚……」
汪語茉笑了出來,聲音慘烈,「你怎麼可以這麼說……」
壓抑七年多的痛楚忽然全部崩潰,她以為她自己已經忘記了,可是看見他,又讓她想起當年在法庭上他的律師所說的那些話……
[我的委託人嚴國烈委託我向庭上作證,整起事件主謀確實就是汪語茉,她為了騙取嚴家珠寶店金庫的密碼,假意與我的委託人交往……]
他判了她死刑,他知道嗎?
她忍不住出手痛打他的胸口,「你怎麼可以昧着良心?你是知道我的,你該知道我絕不會做這種事情,你怎麼可以……」
她放聲痛哭,可是嚴國烈依舊聽不懂,但心已經痛得可以。「語茉,你說清楚,我根本聽不懂,我求求你說清楚……」
汪語茉瞪着他,淚水模糊了自己的雙眼,「你怎麼可以要你的律師跟法院說我是強盜案的主謀……你怎麼可以……你有這麼恨我嗎……」
嚴國烈像是被雷打到一樣,動都不能動,不敢相信她所說的一切,可是又說不出反駁的話。
他所有的口才、所有的臨場反應,全部消失。
「我被判了七年,我坐了五年牢,我是個有前科的女人,我在牢裏被人欺負、被人毆打,甚至在牢裏生下小詩,你知道嗎?我簡直像是下到地獄一樣……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嚴國烈全身發抖,眼眶一陣紅,他啞口無言,甚至連自己的雙手都在發抖……老天!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這些年來,她到底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坐牢……在牢裏生小孩……
「我……我不知道……」男兒淚從他的眼眶滾落。
「你就用一句『不知道』來抵銷我這些年受過的痛苦嗎?」汪語茉嘲諷着,淚水依舊直落。
嚴國烈不停發抖,沉重的罪惡感已經快要壓垮了他,他顫抖着,良久、良久才吐出破碎的語言。「我真的……不知道……我……我告訴我爺爺,除非他幫你解決這個問題,否則我不會回美國,他答應過我的……」
「你……」
嚴國烈鬆開攫住她肩膀的手,抱住自己的頭,「我從來沒有要律師這樣說,我不可能這樣說,因為你不會做這種事情的……」
他被爺爺騙了……
那個老頭,真是狠毒!
當時的他太嫩了,竟然相信了爺爺,他忘記那個人會無所不用其極的去完成他的目標,就算目標是他的親人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