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似乎看出玉聽風的疑惑,西門吹雪頓了頓,又道:“你哭過。”
啊這個啊……玉聽風有些不好意思,都這麼大了還哭鼻子,真的有點丟人啊。要不是西門吹雪的手覆在眼睛上,她都要把頭垂到胸口了,臉色慢慢漲紅,磕磕巴巴道:“不、不是……嗯是、是有哭過。不過、不過不是被人欺負的……”
話音落下,覆在眼睛上的手移開,然後下巴被捏住,輕輕往上抬起。
玉聽風睜開眼,正好看到西門吹雪微微低下頭。
四目相對,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問題,這雙漆黑的眼睛難得沒有之前那般冷冰冰的,玉聽風的膽子也就大了幾分,與他對視而不致移開視線,同時微微露出幾分疑惑。
西門吹雪仔細看了看她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淚水洗過,此時清澈得幾乎可以見底。
這是一雙不會說謊的眼睛。
確定玉聽風是真的沒有受人欺負,西門吹雪這才鬆開手,垂下眼睛,往旁邊側了下身子。
長長的睫羽扇動着彷彿蹁躚的蝶,玉聽風被晃了下神,好容易鎮定下來,才反應過來西門吹雪這是請她進去。
站在門口說確實不像樣子。玉聽風揪着衣擺走進房裏。
西門吹雪將門帶上,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進了屋子裏——這邊的客房跟玉聽風所住的客房差不多,都是套間,裏面是床榻,外面算是個小會客室。
西門吹雪直接引她坐到會客室的桌前。
然後……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主人不詢問她來意,玉聽風只好硬着頭皮主動開口:“是這樣的。西、西門公子,聽綠搖姐姐說我身上的衣服還有披風都是你托她送的,所以為了表示謝意,我……做了兩樣救急的藥物,你自用或者送人都是使得的。”
她說著,低頭從包裹里取出兩個木盒放到了桌子上。
西門吹雪的目光落到上面,突然問道:“是什麼?”
沒想到西門吹雪會對回禮感興趣,玉聽風愣了一下,方才將兩個盒子打開,依次指着介紹:“紅色藥丸是補充氣血的,受傷流血的時候可以吃,藍色的是補充內力的。”
西門吹雪挑了挑眉,伸出骨節勻稱的右手,拿出一顆藍色藥丸,遞到鼻尖嗅了嗅,然後向來緊抿的雙唇竟然現出一點弧度,微微點了點頭:“有點意思。”
玉聽風有些驚訝地睜大眼睛。不過用心準備的禮物得到了認可,總歸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的。她不由笑彎了眉眼:“西門公子喜歡就好。唔,今天天氣不好,我就不多留了,總之謝謝公子最近的關照。”
說著站起身,略一頷首,便轉身往外走。
西門吹雪向來不會說什麼挽留的話,只任由她匆匆離去。只是過了一會兒,卻站到了窗前,打開窗戶——
風雪似乎變得比上午更大了,打着旋飄進屋裏,瞬間讓溫暖的房間降了好幾度。
西門吹雪站在窗前往下望去,席天卷地的風雪中,一點若隱若現明黃色漸行漸遠——那是小姑娘所撐着的油紙傘的顏色。她的個子太矮,很快就被暴風雪徹底掩去了身形。
西門吹雪再次垂下雙眸,黑白分明的湛然雙眸難得失了焦點、出了神——
昨天夜裏他在煙雨樓換洗過後,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來了這個跟着他一起下山的小姑娘——小姑娘身上的衣服也髒了,但她除了個葯簍,身上幾乎空空,顯然不可能有新衣可換。
而後更是鬼使神差地使了銀子,托那個幫自己換衣服的姑娘給她送了幾套衣服。
目光轉回桌上的兩盒藥丸,西門吹雪再次挑起了嘴角——第一次做好事,倒是沒白做。
*
兩邊客棧的距離不遠,玉聽風很快就回到了客棧,上了二樓,方一進屋,檀書便迎面撲了過來,大尾巴焦躁地掃來掃去,尖尖細細的牙齒輕輕磨着她的鎖骨,彷彿在抱怨她為什麼出門不帶它。
檀書咬得力道不重,最多也就只是留下一點點紅痕,玉聽風也不生氣,只是不得不順着毛摸着安撫它:“不是看你睡得正香嗎?我也沒出去多少時間啊——好了別咬啦,我給你帶了好吃的堅果回來。”
聽到“堅果”,檀書這才不鬧了,一擺尾跳了出去落在一旁的柜子上,歪着頭問她堅果在哪裏。
玉聽風失笑,只能拿出上樓前跟店小二要的堅果,擺到它面前。
也就是玉聽風出去的時間確實沒多久,看到堅果,檀書立刻就安靜了下來,老老實實啃堅果。
玉聽風再次摸了摸它的頭,這才將披風和傘收好,然後走進裏屋,目光一掃,便看到靠牆擺放着的那一摞史書。
清亮的眸色又是一沉——大唐啊……
*
這場大雪下了整整三天。
而在這三天的時間裏,玉聽風也將店小二買回來的史書看了個大概,主要看的還是《新唐書》,其他的也就大概看了看年份,確定了不少事情。
如今國號為明,距離她所在的至德二載,隔了差不多有七百年。
但這個史書所說的大唐,又與她所知曉的很多事情並不相同。
對她來說,最直觀的一點就是——史載孫思邈於永淳元年逝世,可是直到天寶十四年安史之亂爆發,她的師祖仍舊活得好好的。
其次是天策府。史書上說天策府只是太宗陛下登基之前的府邸,而在她的認知里,天策府卻是維持朝堂和江湖平衡的一大勢力,遠非歷史記載的那般簡單。
還有玄甲蒼雲軍,不管這支軍隊對於朝廷是什麼態度,而朝廷又是如何對待他們的,總歸在她的認知里,最初也曾是朝廷正式冊封的正規軍隊,可是歷史上卻連一星半點的痕迹都找不到。蒼雲軍首領薛帥甚至都未能名列列傳之上。
《新唐書》列傳里刊錄了不少她聽說過的名字,卻也有很多在江湖上極為有名之人並未載入史冊。當然這也許可以理解為江湖草莽終究難入朝廷史官之眼,可與眾多朝廷要員有着密切關係額的長歌門勢力也在歷史上無跡可尋。
玉聽風也曾懷疑過這上面所說的大唐跟她所知曉的大唐並非是同一個,偏許多大事情卻都基本吻合,比如安史之亂、馬嵬之變等等,包括這裏所傳承的《千金方》,同她在萬花谷所背誦的師祖爺爺的《千金方》並無極大差異。
所以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世界呢?
這裏的歷史,真的會成她之前所在的那個大唐的將來嗎?
小姑娘窩在被子裏,捧着厚厚的史書,眉頭皺緊,完全摸不到頭緒。
*
就算有許多想不通的事情,可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大雪的三天裏她除了將《新唐書》裏天寶年間到至德二年的內容翻了一遍又一遍,又出門去了趟布莊,裁了幾尺布,然後畫了草圖,交給裁縫師傅定製了兩套萬花谷校服。
與此同時,她偶爾遇到什麼患有疑難雜症的病人,也都會順手給看看。萬花谷的養心訣和太素九針在這個時代效力出奇的高,到目前為止都未曾遇到她所治不了的病,漸漸地也在城裏傳出了“小神醫”的名頭。
等三天過後,雪停了,客棧里的人紛紛動身出發,玉聽風從裁縫鋪子娶了定做的衣服,也準備離開此地了。
大約是最近被堵在城裏的人太多,玉聽風走到城門口的時候便看到長長的出城隊伍。
她性子並不急躁,索性也就從附近小茶寮里租了個小馬扎,坐在隊伍中間,一邊排隊,一邊逗着檀書玩,時不時地處理一下手裏從藥房買來的藥材。
隊伍排得不算特別慢,不到一個時辰后就輪快到了她。
看着前頭正在接受檢查的路人,玉聽風來到這個世界后第一次傻眼了。
戶籍路引?她沒有啊!
她不由仰頭看了看城牆,默默地在心裏算計着不知道自己的輕功能不能飛過去,然後一轉眼,就看到正牽着馬在後頭排隊熟悉人影。
她眼睛一轉,拎着小馬扎蹬蹬蹬跑到隊尾,笑眯眯地道:“西門你也要出城?要不要一起走呀!”
白衣的劍客輕輕抬眼看了看她不自覺地緊緊握着小馬扎的雙手,垂下眼眸,輕輕點了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