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回訪&公益廣告
春山路……正是路七生活的福利院所在地。孔舒安並沒有多聊這個話題,得到回復之後就帶着顧蓮如款款走遠了。
這件事情提醒了路七,尋了個空閑,回了福利院。沒有福利院,就沒有路七,也就不會有現在的自己了。
她沒有提前跟院長說,到了之後黨院長很驚喜,連圍裙都沒有脫,就給了她一個擁抱。
“路七回來了!回來了就好!”
路七拍了拍黨院長的背,黨院長的聲音就哽咽起來:“我還以為你在外邊過得不好呢,現在都成大姑娘啦。”
路七知道黨院長是真心對自己好的,於是抱着她,如同抱着自己母親一樣。
她這次回來並不是空手,昨天剛發的工資,一半拿出來給殷虞買了條圍巾,一半全給福利院買了日用品。雖說是國家補貼,但福利院的用度都有相應標準,說差不差,但說好也絕對輪不上。路七還在這裏的時候,時常覺得有些東西不好用,比如馬桶墊並不合適,比如放眼整個福利院,竟然沒有一個熨斗。有些孩子身上的襯衫料子比較奇妙,常年皺巴巴的。
路七買的東西不貴,都很實用,黨院長只好接受了,去辦公室里寫了一張物資捐贈證明條給了路七,又從自己錢包里掏出一沓紅票子塞到路七手裏:“你把工資都買給我們了,哪裏還有錢生活呢?好好保重自己,福利院自有福利院的活法。”
路七有些感動,黨院長一生都奉獻給了福利院,就連現在都在為自己着想。路七裝作收下這錢了,後來趁着黨院長不注意,悄悄塞到對方帽子裏了。
因為路七回來一趟跟省親似的,黨院長做了一桌子好菜,大魚大肉的,都是過年才會吃的東西。路七給她打下手,黨院長十分欣慰,說:“殷小姐來接你的時候,我還怕她圖謀不軌,因為收養你這樣孩子的人,真的太少了。”
路七一愣,看着黨院長。
“沒想到後來就在電視上看到你了,看上去精神挺好的。唉,也不知道殷小姐是哪家的菩薩,還能讓你變正常……變好了就好,好了就好,以後就能正常地工作生活,結婚生子啦。”黨院長說著,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還沒等路七說話,她又自己解釋道:“洋蔥水進眼睛了,辣的慌。”
“雖然不曉得為什麼你身上發生奇迹了,但是能名正言順地活着就很好了。剩下的我都不想問,你好好地過,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儘管提,我不會多說話的。”
黨院長這番話讓路七有些迷茫,追問:“什麼多話?有人來打聽我了嗎?”
黨院長躊躇片刻,還是道:“從你走了之後,已經好幾撥人過來了。第一批人問我收養你的是不是葉允君,第二批人問你是什麼時候被收養的,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在幹什麼……”
路七琢磨着,這第一批應該是顧蓮如派人來的,而第二批估計是孔舒安了。自己當著整個文藝界的撒了個大謊竟然也沒想着善後,在這一點上實在是棋差一招。
孔舒安……既然能夠在那種場合問自己,那說明已經相當胸有成竹了。否則暗戳戳地查點什麼不是更方便?這麼說來,路七極有可能是孔家的人。
會是什麼身份呢?
“第一次我沒回答,我又不認識什麼葉允君……好在殷小姐馬上聯繫了我,告訴我以後再有人問的話,就說你是十幾年前被葉允君領養之後放在我們福利院的……話說七七,葉允君到底是誰?”黨院長神情較為複雜,也許是因為突然發現自己養了十好幾年的智障兒童突然身懷秘密,而她一邊擔心自己孩子有沒有犯事兒,一邊還要為了孩子說謊。
黨院長猶豫了一下,又問:“你……你最近到底在幹什麼?你又為什麼突然變成這樣了?難道一直以來都是裝的嗎?”
我完全不知道,甚至不知道這樣幫你是不是正確的。
路七有些猶豫,她不知道該不該對黨院長說實話。一來這種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二來在黨院長眼裏,自己這種鳩佔鵲巢的與殺人兇手有什麼差別呢?可她又無法解釋自己變化這麼快的原因,只能說:“您永遠都是我認定的母親。”
院長嘆了一口氣,說:“從前擔心你,怕你在我不知情的時候被別的小孩子欺負,怕我死後沒人照顧你;現在你這麼優秀,又擔心你不夠優秀,擔心你因為出身問題被人歧視……唉,你們年輕人的事情我看不懂,你告訴我應該怎樣做,然後你們自己好好的就可以了。”
院長說完就轉身走出了房門,路七看着院長的脊背,第一次發現院長憔悴得這樣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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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書聯繫路七,說是央視那邊要他做一條公益廣告出來,是關於關心殘障兒童的,問她有沒有興趣加入。路七自己很有興趣,但仍然有些猶豫,因為言林的古裝片要結束了,她要給言林找別的資源了。
誰知道言林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特別支持,說:“七七想拍就拍啊,不用管我的!那時候李姐……李桃從沒照料過我去現場什麼的,現在你也不需要。”
“那我不是和李桃一樣了?”路七說:“還有,你什麼時候叫我七七了?”
言林吐了吐舌頭,說:“從年齡上來看,你就是比我小嘛,我叫聲七七怎麼了?”
路七笑了,隨她去了,又說:“我跟洪書開會,手機一直開着,你有什麼事情,就打我手機。”
言林頭點的跟撥浪鼓似的:“去吧!”
洪書與路七的交談過程略過不談,最後探討出來了一個主題:扶弱。
這個主題是路七在福利院時得到的啟發。有時候會有好心人來福利院,與孩子們交談時不可避免地會問到一個問題:“成績如何?”
福利院的孩子們都不願意回答,一旦來客們聽到不是班級前列,態度就不會那樣熱絡了。孩子們不清楚原因,只是本能地對這類問題抗拒,但路七卻偷偷聽到好心人們交談。
“怎麼學習都這樣差?福利院的孩子不是應該更努力一些么?”
“也許是自己不夠聰明,所以才會被扔了吧。”
那時候路七還是以一個智障身份待在福利院的,因此他們說話便沒有避開路七。
路七大受震動,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人都非得要給福利院的孩子那麼大的期待。後來想清楚之後就有些無奈:大眾對孤兒的印象,大多來自於功成名就的那些,是作為正面教材進入視野的。而真正的福利院兒童其實大多很難出頭,他們努力,可健全家庭的孩子們更努力,起點也更好。
這個社會是慕強的,有錢、有權、有力量,甚至堅韌的、狠絕的人都更容易被大眾接受。我們見過了太多恃強凌弱,並且為不公發聲,但更多的弱者則被掩蓋在下方,被冠以“自己不夠強”的名義二次打壓。
就拿學習成績說,福利院的孩子們沒有更好的條件,回來之後要幫住院長照顧弟弟妹妹,沒錢買太多教輔書,沒錢補課,成績不如雙親健全的孩子們,最後被“好心人們”蓋棺定論。這些不是因為孩子們主觀上不夠努力,退一萬步說,就算孩子們自身就是不夠自律,那也不能夠改變他們是被自己父母拋棄的事實。
善心不應該依對象的情況改變而改變,而事實是,就連善良也要擇而處之。
不應該將目光全部放在自強獨立的殘障兒童身上,對於那些無力掙扎的,更應該耐心。能夠走出困境的(比如路七)不需要同情,福利院的其他孩子們則需要。
路七提出這個想法之後,洪書當場拍桌子:“很好!就拍這個,幹麼?”
路七一愣。洪書解釋道:“這些感受,只有真正身處其間才會擁有。這也是我為什麼叫上你的原因。我需要打動人心,張揚人性。相信甲方接到成品也會誇耀的。”
路七這次沒再推脫,思考片刻之後答應了。既然成為了路七,那麼為路七的群體發聲,或許是她的責任吧。
因為有時間限制,所以其他流程走得非常快。製片人洪書,路七擔任導演兼主演,因為“更真實”。路七沒有拒絕洪書的提議,事實上她遠離熒幕太久,的確有點手癢了。
大約兩周后,這條公益廣告便拍完了,送到了央視那邊,很快上了電視。據洪書說,播出后反響不錯,央視爸爸對此讚不絕口,甚至將它保送進了新銳導演大賽。
新銳導演大賽,國內導演協會與央視合辦的比賽,意在挖掘有能力的新人導演,為文藝界注入新鮮血液,也給新人導演們提供了一個得到投資的絕佳途徑。本來當年殷虞有機會衝擊這一獎項,但卡在了政審這一步,最後無疾而終。現在殷虞學會了如何巧妙繞開敏感內容,又拿出了好幾部有重量的作品,於是被組委會邀請回去,擔任所謂的“特邀評委”。
“本來我不打算答應的,沒想到裏頭有你的作品,那隻好跟那群好古板玩一玩了。”殷虞說。
路七開玩笑道:“這算走後門嗎?萬一被發現了怎麼辦?”
殷虞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說:“導演協會的席位,哪有你的作品重要?再說我認為你有這個實力。”
殷虞笑得很溫柔,但路七卻有些不自在,她覺得殷虞的語序太奇怪了。為什麼是“哪有你重要”在前面?
就算是出於朋友的信任,那也應該是“實力”放在前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