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溯世香】安好
系統溫馨提示,你怎麼還不去看正版?月下沉吟久不歸,古來相接眼中稀。解道澄江凈如練,令人長憶謝玄暉
李白《金陵城西樓月下吟》
高鐵到達南京站后,師秦自覺幫趙小貓取行李。
登山包頂上綁着壓縮睡袋,趙小貓把包背在身上,頂端高出她半個頭。師秦見狀,決定紳士一把,伸出手,微笑,竭力保持最佳嘴角上揚弧度,問她:“趙小貓,需要我幫你背包嗎?”
趙小貓毫不領情,抬手拒絕:“師秦同志,謝謝,不需要。我不清楚你大衣多久沒洗了,上面的細菌一定很多。但我的背包是出門前刷乾淨消過毒的,為避免我的背包被你身上的細菌污染,我不得不拒絕你的好意。還有,你笑得很假。”
師秦撫摸着身上這件他所有衣服中價格最高版型最令他滿意的風衣,嘴角立刻耷拉下去,語氣陰森道:“趙小貓同志,行李架上的細菌也很多,空氣中的細菌更是無處不在。如果你介意這些細菌,我建議你買個防毒面具或者乾脆不要出門。”
好在孫狸招呼趙小貓商量南京旅遊攻略,趙小貓才沒和師秦就細菌與清潔問題繼續友好探討下去。
師秦目送她背着大包離開,表情異常糾結:“她是貓妖嗎?怎麼這麼多事?心智是不是沒修鍊好?還是哪家的消毒水成精了?白貓牌洗潔精?潔癖成這樣還能工作嗎?”
周吳笑眯眯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習慣就好。她並不是持續性潔癖,只是間歇性潔癖,什麼時候潔癖,是根據她自己的思維來判斷,你要慢慢去習慣她。你看,肖隱幫她拉行李箱一點事都沒有。”
師秦趁機打聽:“您知道她原身是什麼嗎?是貓嗎?是貓我就原諒她。”
周吳哈哈笑了,搖頭道:“她不是,當初登記這些工作人員的籍貫原形時,我們問過她是不是貓妖,她說不是。”
“那她是?”
周吳慢悠悠道:“不知師處長有沒有聽過我們二十九處的三不問。一不問孫狸的筆名,二不問趙小貓的原形,三不問肖隱的性向。這三不問,也不是不能問,而是你問了他們,他們也不會告訴你,還不如不問。若是好奇心實在過於強烈,就把注意力轉移到工作上會更好。”
師秦默默震驚中,不說前兩條,這個第三條肖隱的性向……信息量好大!
師秦夾着他的牛皮紙袋,跟着周吳出站,邊走邊聊:“周老師,您知道趙小貓的名字是怎麼來的嗎?”
“問過,聽說當年大掃盲時,很多人建議她改過。”周吳笑了笑,“但她自己認為,趙乃百家姓之首,小貓是她成形睜眼后見到的第一個活物。凡事應該爭第一,所以拒絕改名。”
周吳笑完,輕聲說道:“有時候觀察這些小妖怪在人類社會的生活習性,揣摩他們的思維方式,還是很有意思的。”
師秦默然。
這話說的,跟你不是妖怪一樣。
肖隱一直替趙小貓拉着行李箱,快出站才想起兩位男同胞,回頭見師秦和周吳一邊走一邊聊,他退回來低聲問周吳:“周老師,我們現在在南京,您要到梅園紀念館看看嗎?”
周吳搖頭,笑了笑:“若是路過了,就去看看,不順路就不必特意去。現在的我也記不起什麼舊事了,一切都陌生的很,隨緣便是。身為國家的工作人員,大家出差在外,還是要以工作為重,把精力都放在解決案件上才是。”
肖隱點頭稱是。
師秦聽到梅園紀念館,想起老部長的話,二十九處的編外人員周吳非妖非鬼,是當年在中央工作的小妖們對一位故人的念得以聚成的人身。
故人?哪位故人?莫非是……一個赫赫有名家喻戶曉的偉人名字出現在師秦的腦海中。
師秦內心暗驚,也不知道自己猜測的對不對。不過,他腳步放輕了很多,再看向周吳時,目光也多了些敬意。
南京特調辦事處前來接站的工作人員是一個穿着灰色西裝的小個子男人。皮膚白凈細膩,骨架小,窄肩,鵝蛋臉,眉目清秀五官陰柔,頗有古典美人的韻味。
他站在門口,離老遠就見到了人群中朝這邊來緩緩而來的妖氣與鬼氣。灰西裝連忙跑來,一笑,露出兩個酒窩:“是中央來的同志吧,終於把你們給盼來了。我是南京特殊案件調查科的負責人江陵渡,負責接待各位,在南京期間,大家若有什麼意見問題,都可以問我。”
師秦與他握手,江陵渡的手又軟又小。師秦微愣,道:“你好,我們是中央特殊案件調查處巡視組,在南京的這段時間麻煩您照顧了。”
大家紛紛報上名字,同江陵渡問好。
輪到趙小貓時,趙小貓眨了眨大眼,哎喲了一聲,好奇地問江陵渡:“女妖男形?你是都城妖吧。南京六朝都城,古韻悠長,按理說都城妖能修得完身。女身比男身完整,所以你應該是女身才是,怎麼反以男形示人?”
師秦吃驚地看着江陵渡,怪不得剛剛握手時,總覺得不對。
他又看了眼孫狸,心道:“這些妖都什麼毛病?難道也存在性別認知障礙?”
哪知江陵渡擺了擺手,歉意道:“趙副處長博學多識,我確實是城妖,有千年都城歷史的城妖都是女身,我也不例外。只是,如今的社會,對外出工作的女性歧視諸多,晉陞的條條框框也多,女身工作不方便。考慮到工作測評政績考核,為了不讓性別拖累工資,只好以男形示人。”
眾人皆沉默不語。
片刻后,孫狸呵呵笑了起來,側頭對周吳眨眼:“周老師瞧見了吧,也只有中央還覺得男女都一樣。我們這些妖都知道,要想在人類社會正經干點工作,得到公平對待,男身可比女身要輕鬆得多。要我說,這幾年的平等宣傳,還不如剛建國那會兒,地方的女同志們在外工作的,都很不容易。”
師秦上下打量着孫狸,挑眉:“孫狸,你以女身參加工作,說這話……合適嗎?”
孫狸翻了個嫵媚的白眼:“怎麼不合適。你沒聽趙小貓說嗎?我們妖都知道,自古以來,女身才是進化完整的形態,我以女身參加工作是因為我女身比男身厲害。也就你們人類才會吹噓男人在外頂天立地,大事男為主,呵,我就不理解了,男身耐力生命力都不如女身,如何能頂天立地來做主?可笑。”
眾人又是沉默。
師秦噎了半晌,憋出兩個字:“……受教。”
江陵渡察覺到氣氛不對,連忙打圓場:“不是不是,組織上給安排工作已經很好了,我很知足,我剛剛不是提意見也不是要爭議,大家不要較真。那什麼……各位跟我來吧。我看現在還早,也不知道你們都吃了沒。因為看守所離這裏不遠,我就擅自安排大家先去提審,之後吃飯。大家飲食方面有什麼忌口,對食材有什麼要求,都可以提出來,待會兒我安排午飯時注意一下。”
江陵渡開了輛白色商務,眾人坐上車,孫狸艷羨道:“城妖,你們南京調查科挺有錢啊!果然地方福利要比中央強,車是單位安排的嗎?”
江陵渡臉紅道:“哪裏哪裏,車是我借我家那位的。他家中經商,略有薄產,昨日我跟他說要接中央來的同志,他就把車借我了。大家把安全帶系好,我要開車了。”
聽他提到家屬,孫狸來了精神,扣上安全帶,追問道:“你家那位什麼妖?怎麼弄來的身份,怎麼能光明正大經商?後台挺硬啊!”
江陵渡連忙擺手:“不是不是,不是黑戶也沒有走後門,他不是公職人員,也不是妖,只是寄居靈,生來就有正常人類身份,他父母多年經商,起點高罷了。投胎運氣好,哈哈。”
“你倆相處幾年了?”
江陵渡想起丈夫,笑容溫柔:“八年了,七年之癢都過了,回頭想想,一路走來感慨頗多。”
孫狸狐狸眼閃閃發光,掏出粉紅色小本本,咬掉筆帽奮筆疾書。
趙小貓在玩俄羅斯方塊,瞥見孫狸興奮地唰唰寫字,問她:“你又來靈感了?”
孫狸含着筆帽猛點頭,含糊不清道:“溫潤如玉公務員和商業巨子精英男,這一對兒,你覺得帶感嗎?我手頭這本快完結了,下本可以考慮。”
趙小貓消掉一排方塊,好心情道:“不懂,反正不戳我。我喜歡狗血文,職業無所謂,主要看性格,作天作地和鋸嘴葫蘆,或者就是雙痞子組合,你流氓我比你更流氓。最好強強聯合,職業搭檔,對手變情人。”
孫狸拒絕:“現在不流行這種。算了,也不問你意見了,你代表不了大眾。”
師秦忍了許久,終於出聲:“孫狸,趙小貓,我們能聊工作嗎?還有,孫狸你不要把心思都用在副業上,我們現在是去提審,是工作時間!”
又是一陣沉默。
江陵渡連忙自我譴責:“是我的錯,一直聊私事,都忘了說這次的案件了。”
他清了清嗓子,講道:“犯罪嫌疑人常某是普通人類,31歲,無業。3月8日國際婦女節那天夜晚,犯罪嫌疑人先後用冰凍的魚,蓮蓬頭,擀麵杖,錘擊自己妻子的頭部胸部,致其死亡。9日清晨被鄰居發現后報警。從現場血肉模糊的屍體,尤其是碎成肉泥血湯的頭部來看,犯罪嫌疑人行兇時應該處於極度興奮狀態。警方對犯罪嫌疑人實施抓捕時,他沒有反抗行為,作案工具都在現場,也承認人是自己殺的。后經檢測,常某作案時沒有吸毒,也無吸毒史。”
趙小貓玩着遊戲,頭都不抬,問江陵渡:“如此簡單的案件,一目了然的兇手,請我們來的意義何在?”
江陵渡道:“提審時,我們特調科的工作人員發現他身上有很微弱的妖氣,當時他雙目赤紅,問答困難,嘴裏嘀嘀咕咕,說什麼真實之花,邪惡高/潮,因此,我們懷疑他可能被某個妖邪附身過。”
趙小貓哦了一聲。
肖隱問江陵渡:“所以,我們這次的工作,是查證犯罪嫌疑人是否有被妖邪附身?”
江陵渡點頭:“南京這裏註冊登記的常住妖鬼為三百一十七,青奧會結束后,流動妖鬼的數量多了起來,不守規則四處作亂的妖鬼明顯也多了。不論人類如何定義,我認為社會發展核心是穩,為求穩,我們必須重視每一件可能和妖鬼有關的案件。三月八日的常某殺妻案,常某的罪行會依照人類法律獨立宣判,但常某若真的被妖附過身或者和妖鬼接觸過,那麼,不管那個妖是否和這次案件有關,我們都要弄明白他是誰,從哪來,目的何在,是否在辦事處登記過,是否屬於南京的合法居住者。我是城妖,我的職責是守護這座城,清除一切安全隱患。”
江陵渡神色認真,語氣正經。
趙小貓打了個哈欠,緩聲道:“孫狸,你去提審。”
孫狸點頭:“好。我知道了。”
她擺正神色,對江陵渡說:“我是崑崙狐,修千年,能觀人心。等會兒就由我去提審那個殺妻的人類。”
“辛苦您了,多謝。”
師秦的內心頓時泛起一陣莫名的酸楚,委屈得很。他倒是很想融進二十九處,可難度實在太大了。其他成員還好,但趙小貓似乎很嫌棄他,現在已經公然隔離他了。
周吳見了,抬頭對他笑了笑,說道:“師處長坐過來吧,離那麼遠,都不好和你聊天。”
趙小貓本想反對,然而看了眼周吳,決定妥協。她伸出手指,指甲尖兒點了點旁邊的座位,拖腔道:“師處長,你坐過來啊!”
言下之意,周吳都開口讓你過來了,你敢不照做?
師秦這下不坐過去都不行了。他深深以為,部長說的並不准確,周吳哪裏只是這群妖怪們的精神導師,他簡直是二十九處的精神領袖啊!
二十九處的處長,其實應該是周吳吧?
師秦坐過去,思慮了很久,決定問一下周吳:“周老師,我來二十九處之前,首長跟我說過,您是一位故人的念。這個念……我不是很懂,是思念的意思嗎?”
周吳笑道:“大概是吧,這還要問小貓,我其實也不太懂。”
趙小貓玩着遊戲,手指飛快,頭也不抬地答道:“基本就是你們理解的這個意思。不過光有你們人類的思念不行,你們人類的念再強烈也不能成形,還得是我念着他才行。”
師秦情不自禁地站起來,看向周吳,尊敬道:“周……老師,您好。今天聽肖隱提起梅園,我就覺得應該是您,我……我五二年的時候有幸和您見過一面,不知您還記得嗎?我一直很敬佩您……您去世時,我在雲南公幹,接到消息那天,我……”
話到最後,師秦竟然有點哽咽。
趙小貓對着手機屏笑了出聲,搖了搖腦袋,一聲嘆息。
周吳笑眯眯道:“師處長,不必這樣。我只是周吳。之前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真的不必這樣。”
師秦眼淚都要出來了,然而被趙小貓的一句話硬生生給憋了回去:“周吳只是他的念聚成的新生,是念的寄託,有相似之處,但不是他本人。所以,你要真想哭,我住的小區門口種的有海棠花,回北京我請你過去,對着海棠樹你想怎麼哭都行,我絕對不笑你。”
周吳溫柔笑了起來:“師處長,坐下吧。收拾收拾情緒,回北京我可以跟你一起去看看海棠花。”
師秦坐了下來,一腔思念沒能傾瀉出去,憋的胸口生疼。
審訊室里,孫狸坐到嫌疑犯面前,頓了一下,秀眉皺起。
肖隱察覺到她的表情,看了眼雙眼發光,一臉痴漢模樣的嫌疑犯,手中的筆停了一下,臉色沉了下來。
孫狸輕嘆一聲,決定打斷嫌疑犯現在正在進行的齷齪想法,開口問道:“你殺了你的妻子,因為什麼?”
隨着這句問話,嫌疑犯的心中出現了妻子的形象。
孫狸眯起狐狸眼,費力地看着出現在她眼前的畫面。
亮着燈的廚房,穿着粉色碎花家居服的女人正在刷碗,嘩嘩的水聲和她說的話混合在一起傳進自己的耳朵。
“別人家過個三八婦女節,都知道疼自己老婆,帶着老婆下個館子買束花,就我,啊,我忙了一天了,回到家我男人沒一點表示,家裏亂的跟豬窩一樣,臟衣服堆得老高等着我來洗,進了門我家男人第一句話是‘你可算回來了,趕緊做飯去’哦,我嫁給你就是當廚子當保姆當取款機是吧?不說讓你心疼我養活我了,你出門找個工作賺錢養活你自己不行嗎?打遊戲打遊戲,你就知道天天窩在沙發上打遊戲,不是電腦就是手機……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把煙灰缸放沙發上!懶的連燈都不開,還要臉嗎?說著你還不動,滾過來把冰箱裏的魚拿出來!想吃還不動手拿出來,今晚不化冰,你明天吃屁去!”
嫌疑犯退出遊戲界面,看了眼時間,點開了電台app,把手機放在了客廳的茶几上。
場景換了。入目,是冰箱冷凍層里的一條大鯉魚,它被牢牢凍在冰中,嫌疑犯用手摳了摳,魚紋絲不動,他索性把冷凍室里的抽屜抽出來,使勁摔在地上,嘴裏罵罵咧咧,反覆摔打着抽屜。
女人氣憤地摔了手中的碗:“你罵什麼!你還有臉罵是吧?現在讓你干點活兒是不是還要求着你哄着你啊?你當你是大爺?你有什麼臉當大爺?!你沖魚發什麼脾氣!”
男人沒有停下,他上了腳,鯉魚周圍的冰碎了一些,男人彎腰拾起冰凍的魚,扔在了菜板上。
女人尖叫起來:“你個豬腦子!能這麼扔嗎?叫你干點活你卻來給我添亂,你媽怎麼把你養大的,常識都不懂!菜板我剛刷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