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 完結

246 完結

此方時間碎片,您已誤入其中。請安心等候歸彥扛着胡天來解鎖……內有沉不住氣的小沙彌嘀咕:“不就是智回回來了,累我們在此等……”

“休得無禮!這便是菩回大師了!”主持轉臉合掌施禮。

“阿彌陀佛。菩回智回,都是一人而已。主持莫要多禮了。”菩回說完,又向主持身邊的老僧施禮,“師父,徒兒回來了。”

老僧人點頭,頗感慨:“未曾想,未曾想……”

也不怪眾僧如此,菩回第一世為高僧,開山創立十方立妙院,后與魔域一役,戰死絳竺塘。死時徹悟佛法,得修輪迴涅槃訣。

但他第二世第三世歸來時,卻都是凡俗之人。均是因機緣危難得聽佛法,大徹大悟,才憶起前世。進而回到十方立妙院。

可此世卻是一直寄身在十方立妙院,天天念經打坐,直到此時才得悟,實是讓人費解。

菩回知眾人疑惑,笑說:“日日得聽梵音,不想資質愚鈍,一葉障目反入了迷障,此番着實兇險。幸得生死之際,胡施主一語點化,才渡了此劫。”

菩回說著,讓出了胡天,又對眾人講:“胡施主當得貧僧一語之師了。”

胡天擺手:“當不得,大師過謙了。”

因為胡天是個沒眉毛的光頭,可菩回又叫他“施主”。眾人有些不知如何稱呼。

菩回便道:“胡施主裝束如此,雖非我佛門中人,但也是慧根深厚。這位易施主,也是一路相扶持,於我有恩。此二位,望諸位務必以禮待之。”

眾僧紛紛稱是,對胡天和易箜更加敬重。

一時見過,主持散去眾人,親自領菩回胡天同易箜去處所。

胡天得了間客房,清爽乾淨,關鍵是有床。胡天自來了這地界,還沒睡過床。

胡天從懷裏掏出兔子,剛要撲過去滾了一圈。有小沙彌送來齋飯素食。

胡天吃飽喝足,這才如願往床上一躺,頓時昏昏沉沉。卻聽得蝰魯問他:“此處厭得很,你何時走?你這幾日耽誤,也該想想如何突破鍊氣早日築基了。”

胡天迷迷瞪瞪,嘟囔:“嗯……燒雞……”

如此便睡死過去。他處卻有人無眠。

十方立妙院內有些名望的僧眾聚在菩回禪房內。

此時無外人,盡可暢所欲言。

主持便道:“大師既已歸來,想必各寺也得了消息,不日即有僧眾前來。後日,便可開迷津渡法會。還請大師此番在院內多留些時日才是。”

菩回道:“這還須看月迷津何時開啟。若他明日開啟,我明日必走。若他十年後開啟,我便在院內留上十年也未嘗不可。”

主持只得依從。

此時又有僧侶道:“大師,您此番帶回的二人,雖是貴客,但身份特殊。胡小施主尚且可說,那個鬼修卻不好安置。”

主持也點頭。

十方立妙院鎮得魔族法器,便以降魔之法聞世。且院內時時有僧侶誦經,多半也是降魔咒鎮魂咒之類的。鬼靈聽了,心智迷亂事小,更有損修為。

菩回思忖片刻:“無妨。着一小沙彌引着易施主,有降魔咒鎮魂咒或往生咒之處,請他避開一二即可。至於胡小施主……”

菩回倒是笑起來:“那胡小施主,切不可拘束於他,讓他隨性便是。爾等也可多與他相交,頗有趣味。”

眾僧得此指點,便以為胡天有大智慧。紛紛摩拳擦掌,第二天少不得去找胡天。

胡天一覺睡醒,便被這群和尚騷擾。

這個問:“佛身了無身,心如虛幻影。了卻眼鼻舌,便得性空靈。胡施主以為如何?”

胡天心道,腦子壞了。

胡天:“佛曰,不可說!”

那個說:“胡施主,眾生平等但惡鬼、畜生、眾魔為害人族,又要如何平等?”

胡天心道,我哪兒知道。

胡天:“他打你,你也打回去。是所謂平等。”

又有人說:“胡施主,一切皆虛妄,空色何茫茫……”

還有人道:“地獄幽冥境,靈台蒙塵埃……”

再有人問:“諸般空法……”

胡天“呼啦”站起來:“諸位,我尿急,先行一步。”

說著拔腿跑了。

誰知路上遇到僧侶前來交談。胡天煩不勝煩,腳一滑去了易箜的處所。

易箜此時正要出門,他見胡天來,倒是歡喜:“前輩,我剛要去尋你。”

“尋我幹嘛。”胡天不客氣地坐下。

易箜拿出錢袋,捧出一把靈石來放到胡天面前。

胡天一見靈石喜笑顏開,伸手又縮回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想幹嘛?”

易箜委屈:“這是前日您給我的靈石啊。”

“啊!”胡天拍腦袋想起來了,“你怎麼還沒吃完?”

胡天也是一時迷了眼,把別人當自己,手一揮就把靈石榨乾成渣渣。

易箜想了想,方明了所謂“吃”是何意,他笑:“我在路上消耗了半個,現下十方立妙院容我進入。此處靈氣頗豐沛,我也可在此處吐納……”

“你等等,”胡天把靈石推了回去,“什麼是吐納,你們平時都是怎麼修鍊的?”

胡天平日雖有蝰魯指導,但蝰魯畢竟是魔族,他於人族修行之法很是生疏。胡天現下已是鍊氣大圓滿,卻不知如何突破鍊氣去築基。甚至連築基是什麼都不曉得。

這些易箜自然清楚明了:“平日就是吐納靈氣,引導靈氣在周身循環,蓄靈體內養護靈根。”

“靈根又是個什麼東西?”

胡天此時來了精神,直把自己平日修行不明之處都拿出來問。

易箜也不是個小氣的,便把自己平生所知都講給胡天聽。

人有三魂七魄,七魄藏於體內。靈根則是七魄的五行屬性。

人族修士鍊氣期時,還不必去管靈根。只需將靈氣引入體內,蓄靈七魄,滋養三魂。待到時機成熟,三魂顯化,內視可見。

三魂是修鍊元神的基礎,故稱臻入此境界為築基。

“築基之後,便可按着靈根屬性不同,修鍊不同的法術,多半是以五行相生為主,滋養出缺失的靈根。到了化神期……”

易箜侃侃而談。

胡天豎起手:“你等等。咱們現在就說築基。”

“有何不妥之處?”易箜詢問。

“我再講給你聽一遍,你看我理解得對不對。”

胡天便把身體比做個房子。靈氣是顏料。

胡天比劃:“這房子裏還有個三魂隱形着。首先我把顏料,也就是靈氣從外面運到房子裏,然後我就潑顏料,潑啊潑,隱形的三魂就讓我看見了。誒!這就築基了。”

易箜哽了哽,點了頭。

胡天摸下巴:“好像有點難啊,這怎麼看?”

“內視即可。”易箜說完,又補充,“內視不必學,多半修士築基時入定,即可領悟。”

胡天:“那我現在還看不見那個三魂,是不是因為我體內靈氣還不夠?”

“非也。”易箜想了想,“到了圓滿后,體內靈氣便是足夠了。尚未能築基,多半是缺個機遇而已。”

“這我上哪兒找去!”

“機遇多半可遇不可求。也不必太過焦心。”易箜想了想又說,“倒是胡前輩現在可以準備一二築基丹,築基時體內靈氣沖入三魂時,再增補一二,更是穩便。“

胡天撓頭:“煮雞蛋?”

“築基丹。用靈草做成,是瞬息補充靈氣的靈藥。”

胡天點了點頭,便不愁這個築基丹了。

榮枯的殼子很不一樣。胡天現在拿個靈石放在手心裏,比吃煮雞蛋還快捷。

只是這可遇不可求的機遇打哪兒來?

“多出門遠遊便可。”

到了晚上胡天回到屋裏,蝰魯冷哼着催:“你到底什麼時候離開這個鬼地方!你還想不想修成化神去魔域了!”

胡天:“大王,你最近越來越暴躁了。我還想看看那個昆雀呢,等明天見了昆雀,咱就走。”

蝰魯這才不說話。

到了第二日,胡天還沒去找菩回,十方立妙院的主持便來請胡天了。

十方立妙院大宗師歸來,各界來賀,迷津渡法會開啟。菩回要在月迷津講法,自然要請胡天為上客。

胡天一聽講法,腦殼嗡嗡嗡響,好在還有個易箜來陪他。

片刻到了會場。

遠遠便見一拱橋,雕欄玉砌,宛如長虹。細數橋下竟有二十九孔,中孔最大,如滿月,兩邊各色月形,便是月滿盈虧的變化圖景。

拱橋之下卻不是河,而是一處圓形大池塘。池內漂着萍葉與睡蓮。睡蓮各色,白藍粉紫,隨風而動,煞是可愛。

胡天心道,有蓮蓬沒。

易箜遠遠看着拱橋卻喜道:“月迷津!”

“月迷津是什麼?”胡天隨口問。

“那是,就是,就是……”易箜一時激動得說不好話來。

一邊陪同來的主持來解圍:“胡施主,月迷津是我十方立妙院的鎮院法器,由一整塊迷石雕刻而成。菩回大師雕這石頭時,每下一刀,念一聲佛,因而成就今日月迷津。”

胡天吃了一驚,他一直以為法器就是小巧的武器,怎麼橋也能是法器。實在長見識。

“大師恕罪,我少見寡識。說錯了話。”胡天勤學好問,“不知月迷津要如何使用?”

“不知者不為過。”主持笑道,“說起來,這塊石頭也是很有些靈性的。無需靈力催動。五十年內只開啟一次,只渡有緣人。若是有緣,登上橋去,或者進入他界,或是走入界橋,它自會引人去往最需前往之地。”

胡天聽到這兒恍然大悟:“指點迷津的月迷津!”

主持笑道:“正是,施主果然慧根深厚。”

這邊說著話,這邊已經到了橋前空地上。

主持引胡天和易箜落座。

易箜猶自激動:“若我能啟月迷津,便去善水宗。”

胡天聽聞善水宗,想到他那夢裏認下的師父,打了個寒噤。

易箜又問胡天:“前輩,你想去哪兒?”

胡天想了想,此時回去暑假作業是不要補了,搞不好還得留級。

胡天便說:“去大熊貓基地先玩玩再說。”

胡天剛說完,只聽得指骨芥子裏抽屜“啪”一聲。

胡天立刻改口:“先去魔域玩一遭。”

嚇得易箜臉“唰啦”一下就白了。

半晌,易箜哆嗦着說:“胡前輩,這魔域,不是好去的地方啊。這早在妖魔大戰之時,就撕破了臉皮……”

胡天見易箜這樣兒,拍了拍易箜的肩膀,也不嚇他:“知了,不去不去。”

不久,菩回開始講法,兩人便不再多言。

易箜認認真真盤腿聽起來。胡天卻是個連上課都打瞌睡的主兒,何況經法枯燥,他又少常識,一句里能明白幾個字便是佛祖顯靈。

不消片刻,胡天單手撐着腦袋,入了大夢。

“如夢幻泡影……”菩回扭臉看到閉眼呼呼呼的胡天,笑起來,繼續講了下去。

待到胡天黃粱夢醒,早有小沙彌立在他身邊。

小沙彌見胡天醒了,細聲說:“胡施主,大師說考慮不周,若您願意,可隨小僧去遊覽一番十方立妙院。”

此時台上已不是菩回在講法,而是幾個和尚在同菩回辯禪。

問者辯口利辭,擊玉敲金。答者玄辭冷語,咳唾成珠。問答之間,權變鋒出,言約旨遠,無限禪機在其中。

胡天聽一耳朵,只覺佛僧吵架真精彩,可惜他聽不明白。

胡天思量片刻,心道還是不同自己過不去,便點頭爬起來。

幸而胡天坐在邊緣,此刻行動也是不打眼。只有易箜察覺,抬頭不解看胡天。

胡天又蹲下,把小沙彌的話重複一遍,復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玩?”

“不了吧。”易箜想了想搖了頭,“十方立妙院裏,好些地方都有降魔咒、往生咒念誦,晴乙是靈體,聽不得這些。我就在這兒聽聽大師辯禪好了。”

胡天聳肩站起來,按着易箜的腦袋,把他臉扭去向著台上。

恰好菩回看過來,胡天即刻鬆開易箜,垂袖長揖致意。

清風過境,胡□□袖微擺。

菩回恍惚一瞬,雙掌合十回禮。

胡天這才隨着小沙彌離開。

十方立妙院雖說是個“院”,但內里着實不小。小沙彌引着胡天四處轉悠。

各處佛殿、法堂、鐘樓、鼓樓、伽藍殿、祖師殿、客房、禪房、齋堂、放生池,直連和尚洗澡的地方都看了一遍。

小沙彌是個多話的,把各處奇異一一講來。胡天又愛問,再說上兩句“了不得”“長見識”,直引得小沙彌說得更多。

蝰魯在芥子裏卻直要去看“昆雀”。有外人在,胡天也不好多講,只好裝聾,蝰魯片刻也就消停了。

如此一路行來,閑聊趣談,也不講什麼精妙高深玄之又玄的佛法。真是合了胡天心意。

又聊到菩回歸來。胡天少不得吹一吹牛,直把那天情形吹得天上有地上無,菩回便成了如來轉世一般。

胡天:“菩回大師真是太厲害了,三言兩語就打發了那群混賬玩意兒。”

“那是,只絳竺塘一戰,菩回大師救了多少人,從此威名三千界!”小沙彌與有榮焉。

此時恰走到一處佛塔前。

此塔九層高,磚瓦搭建。初見並無什麼驚異之處,細看卻見得塔身之上,有經文流轉,好似游蛇。經文字如蠅頭,銀光閃爍,蜿蜒遊動,時快時慢,入得土中,瞬息不見。

小沙彌便講:“胡施主,此乃我十方立妙院的鎮魔塔。其內有一魔族法器——昆雀。便是絳竺塘一役里,我們十方立妙院征戰所得!”

胡天一聽,心裏直念佛,可算到了這處,不要再聽蝰魯唧歪。兼他自己也有些好奇這件“昆雀”,少不得請小沙彌帶他入塔。

“這件物品可是了不得,幾百年,都未將其中魔氣除盡。這大荒界,也就我們十方立妙院才能壓制住了。”

小沙彌洋洋自得,蝰魯在芥子內冷哼一聲。

胡天自打進了十方立妙院,對裝聾愈發有心得,此時只管跟着小沙彌身後進塔。

塔內空空蕩蕩,只有一處樓梯向上。

甫一進塔,便有一陣寒意襲來,小沙彌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啊呀,怎麼師叔都不在?哦,怕是都去聽菩回大師講法了。”

胡天好奇:“要有人在才能去看?”

“應是無礙。想這魔物在我十方立妙院裏,掙扎不出什麼大動靜。”

小沙彌笑說,“平日裏僧眾在此處念降魔咒,想近看還有些不易呢。今日倒是便宜。胡施主請隨我來。”

此時小沙彌卻不往塔上走,他帶着胡天繞到木質階梯之後,卻見的一條地道向下去。

小沙彌解釋:“昆雀是被鎮在降魔塔地宮裏……”

小沙彌沒說完,忽地一陣寒風打地道里湧上來。小沙彌被風一吹,張大嘴巴,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阿——嚏!”

胡天倒是未覺涼爽,因而問道:“小師父,你沒事吧?”

小沙彌答曰:“阿嚏——阿嚏——阿嚏——”

胡天不忍直視,把他往外拉。

直到了門口,小沙彌方才轉好了些。他揉着鼻子擦着淚,嘟囔:“這青天白日的,怎麼塔里這麼冷。是了!”

“怎麼?”

“平日人多啊!也是我疏忽,現下沒人好冷啊。我去拿件厚些的衣裳來。胡施主稍候片刻。”

胡天說:“別麻煩……”

“怠慢貴客師父要怪的。”小沙彌說著就跑了。

一時塔里只剩下胡天一個,他在塔里溜達了一圈。

胡天此時無聊敲了敲左手中指的骨頭:“大王,為什麼我沒覺得冷啊。”

“你倒是想起本王來了?”蝰魯頗不高興。

“有外人的時候不好說話,我對着空氣講話,跟個傻缺似的。被誤解了,也是辱沒您名聲。看!”

胡天變了個腔調學路人,“蝰魯大王教出個傻的來。”

蝰魯此時冒出兩個角來,剛要說話,卻忽地止住了。

胡天察覺蝰魯躁動,想起之前易箜說,十方立妙院有些咒語對靈體有影響。

胡天便往塔門去:“大王你還好?要不要走?”

蝰魯冷哼:“哪去?大熊貓基地?”

胡天見得蝰魯無事,還知冷嘲熱諷,便又折回來。

“大熊貓基地怎麼了,我去了大熊貓一準喜歡我。我還會說四川話呢。悶墩兒,嚯內內咯!”

胡天運氣凝神操練了一句,突然拍腦袋:“說起來,我去魔域還得學了個魔族話……也不對啊。”

蝰魯此時卻不作聲。

胡天“喂喂”兩聲。蝰魯醒過神:“什麼?”

胡天愣了愣,便問:“我走了這麼遠了。怎麼這裏的人說話我都聽得清楚明白,連點口音都沒有。你們魔族也說的是人話?”

“少見多怪。這是萬魔珪璋。”

蝰魯不耐煩,隨口講了幾句。

原是成仙也分三六九等。若是個尋常的,成仙也就一道仙劫雷之後登入極境從此再無拘束。若是個道行深的,卻能在一瞬凌駕天道之上,在此天地留下一道規則。

從此天地自然再行運轉,便要遵循此道規則。

這道規則便是“珪璋”。

“當年我魔族有一古魔,名為‘萬’。這萬魔臻入極境之時,便留下了這道萬魔珪璋。”蝰魯心不在焉道,“總之,從此後,寰宇凡有靈智的族群,再無語言障礙。”

胡天嘆為觀止:“胡諦考個普通話,整天捏着鼻子練邊音。這兒倒是一個珪璋就搞定,這萬魔還真是普通話障礙者的好朋友。”

“好朋友?”蝰魯提高音調。

“良師益友。”胡天立刻改口,又順勢拍了個馬屁,“大王你也是良師益友。”

蝰魯不置可否。

一時說了一籮筐的話,卻還不見小沙彌來,胡天也有些許不耐煩了。

他又在塔里繞了幾圈,繞到那處走道邊上,向下看了看。胡天這一探頭,卻是什麼也看不見,只有風聲呼嚕嚕。

眼見得外間天色轉暗,胡天心道,等會兒該吃晚飯了。

胡天想了想,還是往外走。

不想蝰魯此時有了說話的興緻:“你不下去看看嗎?昆雀也是個稀罕物件。天干卯級的法器,不是尋常能見得。”

胡天撓了撓頭:“我自己進去……”

“有何不可。”蝰魯語調平平,“有本王在,你還怕昆雀跳起來吃了你?這昆雀當年本王也是見過的,頗是威武。同本王的猿狩刀,也是能比上一比的。”

“嗯。”蝰魯說完又補充,“當然,本王的猿狩刀更霸氣!”

“那你什麼時候給我見見猿狩刀?”胡天聽了蝰魯一勸,也是一時好奇心佔了上風,便提起腳下了地道。

甫一進地道,四周立刻亮起來,卻是地道牆上,無數經文流動,光澤濯濯。同方才塔外所見,如出一轍。

這地道是架旋梯,胡天拾階而下,每下一步,腳底便有一行經文水波般盪開。頗有意趣。

“好玩兒。”胡天低頭去看腳下。快走幾步慢走幾步,經文還有些不同。

胡天玩心大起,只顧低頭走看經文。

也不知走了幾步,忽地踏在了平地上。

四下陰風驟起,胡天打了哆嗦,此時方覺寒意逼人。他抬頭,已然是進了降魔塔地宮內。

這地宮竟頗寬敞,高有三丈,圓形四壁。上下左右也是無數經文如星辰螢火,卻也算得燈火通明。

地上又有百來個蒲團,一圈一圈擺成同心圓。中心一點之上,有個矮台,其上置紅色軟墊。軟墊之上又有一物。

“昆雀!”蝰魯沉聲一句,語帶蒼涼。

那個“稀罕物件”“天干卯級”“不是尋常能見的”“頗是威武”“同本王的猿狩刀也是能比上一比”的昆雀,正是軟墊上一把短斧。

舊的,銹了,細看斧面還缺了一角。

胡天眼皮一跳,安慰蝰魯:“大王,我明天就帶你去魔……”

話沒說完,蝰魯忽地從胡天手指之上彈出來,直奔昆雀而去。

胡天不禁去撈,跌了個狗啃泥,再抬眼,卻是一聲:“擦!”

此時地宮空蕩,即刻無數回聲響起。

“擦擦擦擦擦擦擦。”

蝰魯手扶昆雀,直直站在胡天面前。虎背熊腰,身披甲胄,黑面虯須,目露凶光,頭頂兩根山羊角。

高出胡天一大截。

那妖獸撅屁股,一尾巴掃在了胡天臉上,“呼咻”一下躥出去。

“別跑!”

胡天蹦起來,卻是一陣暈眩,把眼睜開又閉上,再睜開。

眼前一個籃球筐,向遠是操場,再遠是附中教室,有些老舊。

一個籃球在球框邊上滾一圈,落地“咚咚咚”。三聲響動砸在胡天心上,球滾到了他腳邊。

胡天彎腰要去撿籃球,伸手穿過了籃球。籃球好似個蜃影。

真是痴。

胡天苦笑,分明知道是幻象,還妄想是真的。

一切都逼真的無可挑剔。便連籃筐上網兜也是爛了一半,好如打球磕牙的那天,網兜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的,看着讓人不耐煩。

卻沒有色彩,四下都是灰白色。胡天恍如走入了一條黑白膠捲里。胡天自知,他還在死生輪迴境之中。

縱然如此,胡天還是往家走去。也不甚遠,出了籃球場,上了街道過馬路。

馬路兩邊的梧桐才抽芽,路上空空一個行人也無。

過了馬路往小巷去,繞兩個彎,便是自家所在了。

從前嫌棄住得近,老師家訪都方便。現在卻抱怨,這一段路如何這般長。

胡天沖回去,到了樓道口,踩了踩樓梯。倒是實實在在的。快走幾步,“蹬蹬蹬”上了摟,到了門口卻停住。

他吸了口氣,張了張嘴巴,又閉上。終是一步撞了進去。

家裏陳設齊備,和走之前沒兩樣。客廳里倒是乾乾淨淨整整齊齊,並沒有遊戲機。

胡天家三室兩廳一衛一廚,他便繞着房子走一圈。最後鑽進了自己屋。

胡天就地躺下,手掌按在心口,閉上了眼,心想就當下,死在這兒也好。

嘴上卻是念了經。

“打哪兒跌飛打哪兒跪下跪平躺好躺平歇歇爬起來再干一場!”

如此一套念完,再一遍。直念了三遍,方是停。

胡天再睜開眼睛,平息了心氣。

他思忖片刻,便道,這番幻象是走脫那妖獸后出現,定然和妖獸有關聯。

幻象不過是要迷人眼,約莫是要攔着胡天不讓找到它。

只是此番景緻實在太誅心。

胡天翻身蹦起來,捶了捶胸口,翻起嘴唇對着鼻孔一口氣。

“看不把你揪出來捏一頓。”胡天圍着屋子轉一圈,掃一眼,翻找起來。

也是出了奇,竟然四處都找不見那隻小妖獸。

“藏哪兒去了。”胡天趴在地上看床底,一眼見到床下一堆漫畫。

胡天眼皮翻了翻,心道如若幻象不是黑白,他真能被矇騙過去。一時又感嘆,胡諦真是他親姐。

只因胡諦愛看漫畫,胡爹胡媽卻不樂意,自然管着這貨。於是胡諦就把漫畫往胡天床底下塞。

為了床底的漫畫,胡天還被胡爹冤枉揍過一頓。

胡天想到此,一拍腦袋。

胡諦把東西往自己屋裏塞,自己的“寶貝”當然是藏在胡諦的屋裏。什麼模型手辦遊戲牒片小黃書,都在胡諦書櫥隔間裏塞着。

胡天當下開門要去翻。

迎頭卻見有光點透過投影出的牆壁,飄悠而來,從他眼前飄過去。光圈還是前番奔命追黑條時所見,大小不一,五顏六色。

有個大光圈憑空出現,打胡天眼前飄過。胡天眯眼去看。

光圈內里影像閃動,還有些人聲。一對男女人約黃昏后,景象一閃又是山巒雲雨顛鸞倒鳳,再一閃便是那女子得道升了仙。幾番動作如夢幻一生。

情情愛愛死生相別,諸般苦楚一時倒進了胡天心裏面。

胡天福至心靈,心道這便是南柯一夢罷。

也是他猜着,死生輪迴境本就是亡魂去處、夢幻之鄉。那些有幻影的便是夢,沒有幻影的小光點便是亡魂。

驟然夢盡,光斑消失,胡天轉眼看其他光圈裏的影像。

生生死死,光怪陸離,恩怨情仇前世今生糾結不清。胡天看着別人的夢,跟着大喜復大悲。

不知多久,忽地心口陣陣發燙。胡天低頭去看,但見胸口掛着的那隻小羅盤,比之來時暗了不少。

胡天想起姬頌說,搜魂羅盤運轉完,羅盤會帶着自己回到生境去。

他這才回神,想起要緊事。胡天拔腿就跑,此時也不管門不門,一頭撞在了牆上,穿過幻象,進了隔壁胡諦的屋。

胡天進得這處,便聽見“怦怦怦”的心跳聲,頓時大喜。胡天側耳細細聽,又想自己最寶貝的東西,當是藏在胡諦書櫥最底層,抽屜同地面的隔層里。

此時胸口羅盤光澤越發暗下去,運轉速度亦然。胡天又側耳聽了聽緩慢的心跳。

大致確定個方位,胡天深吸一口氣,退了三步,雙手環抱,便是把身體當武器,一頭撲過去。

也是胡天行大運,竟讓他成了,他胳膊環抱堪堪圈住了那頭變小的妖獸。

妖獸全身炸毛,胡天此時也不管了,一個腦袋壓過去,直把這妖獸壓住。

妖獸便是百般掙扎,“嗷嗷嗷”小聲叫喚。胡天胸口羅盤越發熱,也顧不得臉上甩來甩去的尾巴,只講:“我要回去了。你要不要跟着一起來?”

胡天想想,又補充:“這裏一個人怪沒意思的。跟我走,吃香喝辣,誰欺負你我替你扇他大耳光。外面可好玩了,大山大水大湖大海的。帶你掏鳥窩,抓青蛙,斗蛐蛐,粘知了,打遊戲,上網吧,看小黃片咳咳咳。你看過下雪嗎?跟棉花糖似的,棉花糖吃過嗎?上呀么上好佳啊味呀么味道佳……”

胡天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錯,還唱起來了。妖獸倒不甩尾巴抽他了。

胡天便講:“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我放開你了。”

胡天說著坐起來。那妖獸一下跳出去,蹲坐在地上,衝著胡天瞪一眼,轉身“呼咻”消失了。

胡天揚眉聳聳肩,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四周幻象慢慢消失,胡天看了一圈,閉眼睜開,笑了笑。

此時羅盤終是停止了運轉。聽得“嗑噠”一聲響,羅盤掙脫了銀鏈,落在了胡天腳下。

羅盤成籃球場般大,其上兩條白線齊動,畫出個陰陽太極圖來。

胡天剛好站在太極圖黑色一側的白點上。白色那一側,黑點閃閃爍爍。

胡天雖不能詳盡說出這圖深意,但也知曉,那黑點是要他跨上去。

胡天舉步便要走。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黑影“嗖”一下躥出來,一口咬在了胡天的左手上。

哪知羅盤排外,一個閃就向黑影打過去。

也虧胡天自來對抗胡爹練得多,此刻他神色堅毅,面上鎮靜且從容:“你怎麼知道不是那隻盤子出了錯!”

雖說從前對抗胡爹多半終是免不了一頓揍,但此時胡天倒真把旁人糊弄住。刀疤臉猶疑,口裏念訣祭出歲時盤。

歲時盤浮起在半空。

不見還好,一見之下,正中的小針竟還在轉動。

那小針越轉越快,越轉越快,最後瘋了般,殘影連片成了圓。盤面多處閃起綠光來。

不多時,一聲輕響如珠落玉盤,再一聲,卻是銀瓶炸裂水漿迸。歲時盤已然承受不住力道,小針飛脫,“轟”的一下,盤面炸裂成粉末。直把近前的刀疤臉炸成了炭灰色。

“呔!”刀疤臉睜開眼,雙眸赤紅,啐一口,“姦邪納命來!”

待他定睛看時,胡天已不再原地。

也不知是嚇得還是榮枯的軀殼不一般,胡天一時身輕如燕。他趁着歲時盤炸裂那瞬息的功夫,早就腳底抹油跑出三丈遠。

奈何萬令門人多勢眾,修行多年也不是吃糠咽菜。萬令門眾人再次催動法訣,彈指間,一堆靈獸撲上來。

那隻禿鷲最迅疾,黑漆漆的翅膀展開半人大,尖嘴利爪似鋒刃。倘使這一爪子拍下,又或被啄上一口,胡天怕也沒命再回家。

況且非僅這一隻,飛禽走獸早沒了方才溫順模樣,撲的撲咬的咬。

當是好大的陣勢,恍如地獄爬出羅剎鬼,群魔出獵,直要把胡天生吞活剝。

胡天上下走脫不得,此時也是怒了:“滾你大爺。”

再不躲閃,轉臉迎上。胡天瞄準最近的飛天蠢豬,猛然發難。

一拳上去,豬仔竟被揮出老遠。胡天又一拳撞在四耳猴子腦殼上。哪知猴子是硬茬,不動分毫反要撓胡天一爪。

胡天甩手咧嘴,敏捷深蹲躲過去,果斷跑了換對手,去和仙鶴打。

胡天片刻不停歇,揮拳踹腿橫掃前踢連撲帶咬,戰一程退一程。

只是對方勢眾,免不了被拍打。

胡天心道反正不是自己的皮囊,壞掉也無妨。被拍疼到跳腳,又忍不住萬般思念起他家老頭。相比之下,胡爹那身手真是撓癢。

胡爹最多用皮帶,順手撈個掃把擀麵杖,那群靈獸卻個個皮糙肉厚,自帶兵刃鎧甲。胡天孑然一身無可依傍,只好赤手空拳人肉上。

哪怕有根木棍在手,擋一擋也好!

這麼想着,眼前竟是一花,意識進了指骨芥子,七星斗櫥閃現。正中抽屜彈出個物件,正中面門。

說如此,不過瞬息之間的情狀。

左不過一個恍惚,鱷魚卻已欺近,浮在半空,尖牙只在胡天腦袋前。

胡天醒神抬手格擋,才發覺右手多了個長條物什,當有半尺長。

事有緩急,胡天沒空細看,握住漆黑長條如攥匕首,狠狠紮上鱷魚嘴。

鱷魚頓時僵硬。

胡天再把長條物什往外拔,吃奶的力氣都用上。

驟然“咚”一聲,長條拔出,上面串了顆白牙。胡天這一下竟戳穿了鱷魚牙。

鱷魚張着嘴,牙口一處豁兒,血水突突冒出來,腥氣撲鼻。“呼嚕呼嚕”,鱷魚肚腹里出聲響,音沉且重,好似悶雷。接着它翻身倒地,肚皮白花花,四爪朝天蹬了蹬。

刀疤臉一聲長嚎,飛撲過去:“鐵皮!”

活像在哭喪。

蹦來顛去的那一群靈獸,沒被胡天嚇退,也被刀疤臉這聲嚎唬一跳,動作齊齊慢半拍。

胡天嘴角抽動,分明是個鐵疙瘩,叫什麼鐵皮裝苗條。

胡天將長條物件反手握住,橫在胸前做防備。長條上的血水滴滴答答落在他面前。

姿勢擺好,這群靈獸卻不再上前來。怕是鐵疙瘩太慘,各家主人都心疼靈獸,不願冒進。

兩邊靜默對峙,胡天才拿眼瞥了瞥手中救命的玩意兒。

手中這物當是情急之下自指骨芥子中取得,漆黑長條,約有半尺長,上有小指粗,圓柱形。向下漸細,底端尖尖。細長一支,有少許弧度,好似此間人束髮用的木簪。手感卻是沁涼,辨不出材質。

甭管是什麼,敵手已然被震懾,如此胡天才略鬆了口氣。

萬令門眾人卻有點亂陣腳。

若是個尋常奪舍他人肉身的姦邪,萬令門斬妖除魔是揚威,可眼前這個顯然不尋常。處理不當,只怕賠了夫人又折兵。萬一辱了萬令門聲名,回師門不好收場。

幸有萬權肆圓通:“閣下高人,可否報上名姓。”

萬令門意有鬆動。胡天情知此時不能慫。

胡天虛張聲勢:“老子的大名,豈是你等能聽得!不怕震聾狗耳!”

萬權肆精明,不吃這一套:“方才三師弟魯莽,可您若不說出個奪舍緣由。我等只好求助師門,便是以身殉道,今日也要搏上一搏。”

“好死不如賴活着,你丫嫌命長,也別拉我墊背!”胡天沒好氣,少不得忖度一二。

總得說點有用的話,鎮鎮場。

“你無需知我是誰,只要知道我姓榮。從……”胡天眯眼睛,緩緩道,“廟小蠢嗨塔里來。”

胡天說完,臉上鎮定,心裏已是把自己扇百來個大耳光。

黑蛋講話不聽好,塔名自然沒記着。此時若是露了餡,還得想法快點逃!

果然萬令門眾人面面相覷,似都茫然沒聽過。

胡天只好搜腸刮肚又冒了一句:“天干丙級的東西,你們都不曉得!”

這下可是炸開了鍋。

萬令門眾人議論紛紛,刀疤臉放下他的鐵皮,仰頭喝到:“賊胚,滿口胡言,天干丙級乃無上尊貴的法器,什麼塔不塔!你也不過道聽途說,還想來唬我等!竟傷我鐵皮,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刀疤臉說著便亮出兵器來。好一副狼牙鐵鏈流星錘,雙錘滾圓環抱大,若干鐵釘着上,根根銳利難當。鐵鏈更有九尺長,刀疤臉舞起來,風聲呼呼直襲面,看一眼便覺皮開肉綻血濺當場。

胡天叫苦不迭。所謂一寸長一寸強,刀疤臉這兵器忒猛了。他學校打架家裏被打的這點經驗,對抗靈獸已是僥倖多活。和這人對上定然凶多吉少。

所幸方才一番亂戰,他已經離這群人頗遠,便是靈獸也有些距離。胡天當機立斷,撅屁股再跑。

刀疤臉舞着流星錘在後追,邊追邊嚷:“賊胚休走!”

萬令門旁人見此也只好跟上。

這還不算完,一時半空濃雲起,有人怒吼:“賊皮小兒,膽肥欺我!”

沈掌柜那糟老頭兒從天上追來了!這下可是前有狼後有虎,生平倒霉勁兒全湊到這一日。

胡天一聽音兒,頭皮炸裂,搶寶貝的來了,心下就道:收!

眼前七星斗櫥閃現,他這才發現自己情急之下又進了指骨芥子。也顧不得許多,意念把那長條塞進抽屜,又道:出去。

好在這麼一想便成了,胡天也沒費多少功夫。

只是沈掌柜道行比別人高上許多,胡天一番動作已然落在他的神識里。

雖沒看清收了什麼怎麼收收到哪裏去了,但他把“胡天有寶貝”這事兒在心裏坐實,降下雲頭,近前就要捉胡天。

刀疤臉嚎:“老頭,滾遠點!”

胡天一聽這話,腦袋上青筋冒出一排來。

沈桉只要寶,萬令門可是要命!

胡天自持腦子還算清楚明白,當即撲過去抱住了沈桉的腰:

“掌柜!他們要搶您老的寶貝!!!”

一聲長嚎比刀疤臉哭鐵皮還勁道,圍觀眾人齊齊豎起汗毛。

沈桉本是盛怒追來,卻沒想還有這出大戲。

為著寶貝,沈桉忍了沒把胡天踹出去,冷哼:“老朽的寶貝?”

胡天斬釘截鐵:“當然是您的!”

沈桉一聽如此,喜笑顏開:“好好好,你都有什麼寶貝,告訴我來。”

胡天厚臉皮:“您容我想想。”

也容不了胡天細細講,此時刀疤臉拖着流星錘到跟前,不忿:“老頭,你閃開!那是我的仇家,今日必要親手滅!”

沈桉被人打斷,很生氣,揮手攆刀疤臉,好似趕蒼蠅:“小孩兒邊兒上玩去!”

刀疤臉怒極不語,只伸手去捉胡天。

沈桉提起胡天的后領,疾退數步,復又同刀疤臉隔開好一段距離。

沈桉不太高興,揚聲問:“你萬令門搶生意是怎麼地!你想剁了此人也是成,給我是十個晶石。”

刀疤臉目瞪口呆。

胡天心裏大罵“財迷心竅的老東西”,面上狗腿:“掌柜,這買賣不合算不合算!我有寶可獻,十個靈石也是值的。”

真是戳中沈桉軟肋。

沈桉詐胡天:“胡說八道,你哪裏來的寶貝,你只會給老朽添亂!”

這可是真的砸招牌來了。

“畜生!”沈掌柜怒髮衝冠,暴跳如雷,撲過去拽住幌子一角,猛然把它抽出來。

沈掌柜力道着實不凡,地上趴着的這位被彈起,騰空半尺又落下。

好在幌子的布料是上乘,並無損傷。

沈掌柜抓着幌子查看,“咦”了一聲,轉頭瞧地上。

按說從天而降砸下來,怎麼也該血濺當場,五臟六腑齊飛揚。幌子卻乾乾淨淨,趴着的這位身下亦無半分紅。

當真稀奇。

沈掌柜眼珠一轉,樂了。

他三兩步上前,踩上趴着這位的後背,對着鬼修趾高氣昂:“本店自然是要甚有甚,天下無敵!屍體算個球,看,這不就來了!”

眾人恍然,砸下沒血肉橫飛原來是個死的。

那鬼修也有點道行,不計前嫌,抬手虛空畫了個符,打到沈掌柜腳下。光影從趴着的那位身上一閃而過,折回鬼修眉心。

“五臟無失,六腑俱全。”鬼修是個缺心眼,竟還誇道,“上品上品!”

沈掌柜假笑道:“那就十個玉石吧!”

“這麼貴!”鬼修瞠目,下意識還價,“一個賣不賣?”

出高還低,你來我往,好一番爭執。

鬼修不敵,靈光一閃:“這屍體從天外來,又不能算你……”

“你這鬼修忒不識好歹。且不說掉在了我家店門前就是我的,他砸了我的地,砸了我撐幌子的竹竿,又兼驚了老朽的魂,這些還沒給你算價錢。”

沈掌柜說著從懷裏掏出算盤來。

算盤頗精緻,扇形骨質,算珠顆顆晶瑩剔透。

沈掌柜一隻手噼噼啪啪打個不停,嘴唇翻飛,速度比起算盤絲毫也不遜:“竹竿一個玉石,地面受損,算你便宜十個玉石,再者老朽今日被嚇少活十來年。這一天按照十個玉石來……”

鬼修急出滿頭汗,再讓沈掌柜算下去,怕能算出千千萬。

他也是急着用屍體,自認倒霉服了軟:“十個就十個!”

“嘿。”沈掌柜見好就收,此時也不嫌晦氣,撤腳抓住屍體的後背,輕輕鬆鬆提起來。

屍體耷拉成弓形,雙腳在地上拖行。

“一手交貨一手交錢。”沈掌柜走到鬼修面前,攤開手掌等玉石。

鬼修摸出個錢袋,滿臉肉疼。

沈掌柜見不得鬼修摳唆德行,伸手抓錢袋,並將屍體塞過去。鬼修只得去接,指尖堪堪碰到屍體,驟然尖嘯。

這響動凄厲非人聲,好似夜鴉被扯毛,驚得周遭好事者捂耳四散。

街上頓時沒了路人。

沈掌柜沒被聲響嚇跑,卻看着錢袋被收回,怒道:“叫甚叫!想賴賬不成!”

“這這這……”鬼修捂着胸口,哆嗦嘴唇要解釋,話說不周全,只得指向沈掌柜手中的屍體。

是時,沈掌柜的衣角被人拽住。他一滯,低頭看屍體。

那屍體腦袋動了動,竟然抬起頭,灰撲撲一張臉看不出好賴,只是眉骨上光禿禿頗為顯眼。

“死了?”“屍體”嘀咕着費力仰臉掀開眼皮,看到沈掌柜,“有殺氣。”

沈掌柜老臉一沉,手一松。這位“啪嘰”摔回地上,又沒了聲響。

“活,活的……”鬼修受了驚,連退數步。

沈掌柜看一眼鬼修手中錢袋,吞了吞口水,上前一步,笑對鬼修道:“客官莫急,老朽這就把他拍回死的……誒,我說你跑個甚!哎哎,要不便宜賣給你!”

鬼修卻已揣着錢袋飄出數丈遠,只給沈掌柜留下個凌亂背影。

到手的錢袋打水漂,沈掌柜七竅生煙,轉頭怒目對“屍體”:“究竟哪來的小畜生,盡壞老子的好事!”

地上那位才又抬起頭,一聽這話,立刻將臉埋回塵土裏。

沈掌柜蹲下,抓住地上這人的頭髮,拽起來:“別裝死,你是誰?”

“胡天。”

胡天現下其實是懵的,一番變故全然摸不着頭緒,掉到何處心裏更是沒底。

倒是沈掌柜察言觀色,探元神辨修為。眼前這灰頭土臉的玩意兒,分明是凡人。

若說修士砸下沒成碎片倒也有可能,但一介凡人千丈砸下,沒死還詐屍,必有寶物護身!

沈掌柜皺眉又鬆開,樂了:“混賬,今日你砸了老朽的幌子,還壞了生意。且賠玉石!一百個!”

這老東西要訛人!

胡天怒從心頭起,掙扎翻身坐直:“老子上好的雞湯沒喝成,還不知要找哪個混賬賠!”

此時聲音略大些。

胡天愣一下,清嗓咳了咳:“胡,諦,燉,雞……”

只說四個字,說不下去了。

胡天低頭看自己,白晃晃的長袍,長發打肩膀上掉下來,發尾被燒成焦黃。

胡天眼瞪圓猛然蹦起,抓臉撓頭扯衣服,把自己的爪子舉起翻來覆去看不停。指縫裏露出大荒界的天,那片被撕開的裂縫將日光都吞噬。

胡天放下手,仰頭目瞪口呆,胸口起起伏伏,恍如離水的魚。他雙手發顫,忽而甩了自己一巴掌。

接着這貨捂住臉,呼呼喘氣,疼得裂嘴呲牙。

沈掌柜看了一出猴子戲,不耐煩:“莫要裝瘋賣傻,有錢交錢,沒錢交出寶……”

“寶物”二字沒說全,方才因鬼修嚎叫靜下的街道有響動,四鄰有人掀開門板偷偷瞧過來。

沈掌柜挑起眉。

有道是客不離貨,財不露白。

“跟來!”沈掌柜沉聲對胡天道一句,便幾步進店。

店是好店,博古架上滿目琳琅。

胡天卻沒跟上,站在街頭又要扇自己。沈掌柜只得掏出算盤,對準胡天,撥上撥下打一道:“飛歸。”

胡天“呼咻”飛進店,卻是失了準頭,砸上了店內博古架。

叮叮噹噹,架上的貨品齊齊掉下,好一番動靜。胡天坐在地上腦袋又被各色貨品一通捶。恰好一面銅鏡砸在胡天手上。

胡天下意識看一眼銅鏡,心涼了半截。

鏡子裏照出的自然不是他自己,披頭散髮狼狽至極,眉骨光禿禿。勉強分辨,恰是拔蔥時突然出現的那人。

再待胡天要細看,鏡中驟然一團光斑襲來,直中面門。胡天靈台清明,身體僵硬,竟動彈不得。

沈掌柜卻因貨品落下,氣急敗壞得乾嚎:“天殺的小畜生!你賠我的貨,我的玉石!!!你還抱着銅鏡做什麼!這物件貴到你賠不起!可是封印了一道定身咒的……咦?”

沈掌柜嚎半晌。胡天依舊捧鏡姿勢,默不作聲,已然中了銅鏡里封存的定身咒。

沈掌柜咳了咳:“活該你摸到這銅鏡。被定身也是天意,看來老朽只能勉為其難親自搜寶物……”

沈掌柜說著近前,放出神識,對準胡天的皮肉好一通搜尋。

然而一炷香,兩炷香,三炷四炷五六七。

沈掌柜使出渾身解數,將神識擴展到極致。饒是藏寶經驗豐富,除了衣物,他也未曾在胡天身上搜到其他玩意兒。

“甚的道理!”沈掌柜不信邪,顧不得修士斯文,上前一步竟動起手來。

他抓起胡天的外袍鑒別,甚至還扒了扒胡天腦袋上的毛,妄圖從這堆焦糊頭髮里找出點貴重物品。

期間胡天依舊不動如山,僵成石頭塊,只能在心裏罵街,把沈掌柜祖宗十八代上上下下問候了幾番。

一盞茶后,沈掌柜一無所獲。

“呸!”沈掌柜翻了個白眼,大聲道,“竟然真是窮光蛋,老朽這次虧大了!”

沈掌柜頗傷懷,手一揮,將店門關起來。他則背手向後院走去,“咣當”再合上後門。

沈掌柜將胡天獨自留在店裏。

然則一出後門,沈掌柜盤腿坐下,神色凌然。他再次放出神識入店,觀察起胡天。

店內,胡天的定身咒尚未解除,依舊狀似石雕僵硬着。

沈掌柜不着急,端坐於地屏氣凝神,仿若伺機以動的猛禽,靜候胡天定身咒自行解除后暴露寶物的位置。

胡天不知沈掌柜用意,卻也動彈不得。彷彿被鬼壓了床,胡天用盡全力掙扎,魂魄在體內跳大神,卻連眼皮都不能眨一眨。他被迫捧鏡看着鏡中不是自己的臉皮,萬般情緒在心底翻滾不息,好似被扔進熱油里烹煮煎炸。

不知看了多久,胡天心神恍惚,眼神渙散。只想離去,便飄飄悠悠猶如飛起來。

迷糊間,左手中指近節指骨似有心跳聲。

怦——怦——怦——

緩慢微弱,又纏綿不絕。

胡天心神被牽引,意識如流水緩緩集中到那處。驟然天旋地轉,胡天眼前一花,內耳“嗡”一聲。

胡天在學校打籃球,把路過的老師當籃筐,砸了人家眼鏡不說,順便自己跌跤磕壞了半邊大門牙。

暑假回家,胡諦扔了行李去掰胡天的嘴。

胡天正盤腿坐在地板上,抓着個遊戲機手柄。他配合胡諦視察,把嘴張成血盆大。

兩顆門牙閃亮亮,上下磕磕咣咣響。

胡諦“嘁”了一聲,鬆開手,把手指上的口水擦在胡天T恤上,特失望:“你怎麼這麼快就把牙給補上了?”

胡天:“三個月都漏風不補上,有損市容市貌。”

胡諦樂:“今兒怎麼這麼溫順?”

胡天討好:“老頭他們後天才回來。我買了只雞給你接風洗塵,毛都拔光了,只等大廚您來燉。”

胡諦翻了個白眼,又見胡天面前放着遊戲機。

也不知胡天從哪兒把這玩意兒翻出來,小霸王紅白機,插卡式,拖一根線接到電視機上,兩個遊戲手柄。電視屏幕顯示:魂斗羅。

胡諦感嘆:“真懷舊,讓我玩會兒再燉雞。”

胡天遞了個手柄給胡諦,退出魂斗羅,轉臉問:“老規矩,街霸?”

胡諦點頭:“輸了學狗叫三聲。”

接下來胡諦玩飛龍,飛天流霍哈霍哈。胡天玩春麗,拳法腿法閃不停。

胡諦兩眼瞪着屏幕,撥冗問胡天:“砸人怎麼自己飛出去?”

胡天抱着手柄,拇指揮動只剩下殘影:“美人老師太閃眼,長得特別像熊貓。”

胡諦作勢要踹他。

胡天高舉手柄:“不是故意砸,身後有人推了我一把。”

胡諦奇道:“那老頭幹嘛揍你?”

該揍推他的人才是。

可惜當天所有人作證,胡天拍着籃球周圍沒人近身,根本不可能被人推。鑒於胡天黑歷史略多,胡爹又是被老師召喚從外地趕回來,氣也不太順,於是就把胡天揍了一頓。

“倒霉催的么你。”胡諦幸災樂禍。

這麼說著,飛龍一躍而起轟飛了春麗。

屏幕:

胡天輸了。

胡天扔了手柄,往後一仰:“喝涼水都塞牙。”

胡諦難得贏一場,得意洋洋,踹了胡天一腳:“學狗叫,去燉雞,選吧,不限單項。”

胡天賴在地上裝死。胡諦又踹了他一腳。

胡天:“汪。”

胡諦沒好氣兒:“還差兩聲。”

胡天攤在地上動也沒動:“汪汪。”

“出去別說認識我。”胡諦說著話,站起來去了廚房。

沒一會兒,廚房傳來“砰砰砰”剁雞的聲音。

胡諦嚷:“胡天啊,蔥沒了,下樓拔兩根來!”

胡天卻還賴在地上,盯着天花板發獃。

胡諦又喊了兩聲,胡天伸了個大懶腰,蟲子一樣在地上拱來拱去,嘀嘀咕咕念經:“打哪兒跌飛,打哪兒跪下,跪平躺好,躺平歇歇,歇足精神……”

經沒念完,胡諦從廚房衝出來,手中廚刀虎虎生風:“老娘喊話你聽見沒,給我去拔兩根蔥!!!”

胡天慢悠悠:“歇足精神……”

胡諦火冒三丈:“歇足精神,爬起來再干一場。你倒是爬起來啊!不然今天沒雞湯喝!”

胡天一聽這話,立刻蹦起來:“老姐我這就去拔一打蔥!”

胡諦被他氣樂了:“快去!”

“分分鐘就來。”胡天躥出門,頭也沒回,“蹬蹬蹬”下樓去。

出樓道騰騰熱氣撲面而至,午後太陽大得能煎蛋,夏蟬在樹上“知了”“知了”地叫喚。

胡天家住的小區頗有些年份,物業是擺設。樓外一排樹,樹下各家種着各家的蔥蒜青菜小黃瓜。

胡家的微型菜園被排到路邊,胡天一路小跑到樹下,一把薅起一排蔥。

耳邊突然有雷鳴。

胡天不理會,繼續拔蔥,唯恐耽誤工夫胡諦不給他燉湯。再抬起頭,卻是眼一花,面前莫名冒個人。

這人長得頗好看,細皮嫩肉,玉冠束髮,穿着古裝,手上一柄剔骨刀。

胡天心想,哪兒來的傻缺。

不過胡天對美人從來禮待有佳,於是搭訕:“你的眉毛哪兒去了?”

正說著,雷聲更甚,一陣大風。胡天四周的景緻驟然壁畫般剝落,裂成碎片消失在風裏。

陽光樹梢,熱氣騰騰的柏油馬路,樹下細緻挖出的空地,還有那排綠油油卻有點蔫的蔥。全部不見了。

巨變只在眨眼間,胡天察覺危險,下意識回頭拔腿就跑。哪裏還有回家的路,只有一塊慘白冷森森的牆。

胡天來不及剎車,一頭撞在了牆上,兩眼一黑,心想做夢呢這是?

再醒來,耳邊雷鳴更甚,驚天地泣鬼神。

胡天動了動眼珠,夢沒醒,還是牆壁慘白的屋。美人不見蹤跡,倒是那人方才站的地方有扇窗。

胡天跌跌撞撞爬起來,推開窗,探頭向外望。

這一望,心臟差點罷工。

窗外四野盡成焦土,大地開裂,巨浪翻滾,熔岩破土而出,種種異象瞬息萬變。騰雲奔涌,漫天紫雷在頭頂上方迅速形成漩渦,電光集聚,四野震顫,直指而來。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閃就劈在了胡天腦袋上。

這貨“嗷”一嗓子,腦袋炸裂,四肢百骸像被扎了無數針。一個不穩,胡天從窗口翻了出去。

恍惚間眼前倒置座巍峨寶塔,塔身流光閃動。

不及細看,半空紫雷追來,又劈了他一道。自此胡天沒了掙扎,麻袋一樣墜落而去。

許久后,天地異象散盡,塔頂窗口有人探出頭來向外望了望:“師祖,天雷劈開了虛空,那……人掉進虛空碎片里去了,要不要追?”

塔里有人舔了舔自己的牙,面露不快:“必死無疑,毋須理會。”

與此同時,大荒界第五季雜貨鋪的掌柜正罵街:“要死人去刨墳,找本店的晦氣,你可知我家主是誰!”

披麻戴孝的鬼道修士略委屈,指着店門外的幌子念:“‘網羅萬象,寰宇無敵’,可不就是說什麼都有么……”

這可是在砸招牌!

“你是活得不耐煩!”沈掌柜橫眉怒目,一蹦三丈高。

第五季雜貨鋪的沈掌柜是個暴脾氣,平生執念除了錢,就是他那萬年不露面的家主。

據說幌子上“網羅萬象,寰宇無敵”這等不要臉的話,乃是他家家主所云。故說幌子不是,就是說他沈掌柜不是,必要大戰一場。偏他道行高,總能揍得人滿地找牙。

可憐鬼修新來不曉得,專挑老虎嘴邊的鬚毛拔。

圍觀群眾一瞅這架勢,知道要糟,紛紛閃避。

眼見沈掌柜要開動,一場好戲,他卻突然罷手抬頭看天際。

這動作來得稀奇,圍觀的不管凡人或修士,都跟沈掌柜一起抬了頭。

大荒界的天,那是碧藍碧藍的,正中一條裂縫,那是幽黑幽黑的。裂縫彷彿天上的山脈,又好似地上的峽谷,凡人們會說那是守界游龍的背脊。

然則終其一生,大多數人也走不出這界荒涼地,這天瞧了一輩子,着實不稀奇。

眾人看了片刻,又低頭去看沈掌柜。

恰此時天空一個光點閃過,只聽:咻咻——轟隆——嗙——

有物揮開長空,飛擲而來,堪堪對準第五季雜貨鋪門前的幌子,轟然砸下。塵土飛揚,地都跟着震了震。

俄而塵埃落定,再看地上,天外來物竟然是人形。臉着地,趴成大字型。

沈掌柜的寶貝幌子遭了殃,被這位壓在身下,勉強露出兩個字——無敵。

罵完淡定了。

胡天這半日波瀾起伏,換地圖頻率堪比三餐。行到此處,已然登入新境界——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

胡天打量起周遭。

天花板與地面密密麻麻有小孔,小孔之外隱約鮮紅色液體流過。牆面光滑,牙白色,有柔光。另有一面牆是抽屜。

抽屜大大小小,如同中醫藥房的七星斗櫥。

胡天心道:都藏什麼了?

此念一動,牆面抽屜自行拉開兩個,一在正中,一在最下層。

胡天就近去看最下層。抽屜里一個黑球縮在角落,球身黑霧繚繞。

胡天犯愁:嘛玩意兒?能摸不?好摸不?怎麼摸?芝麻開門解個鎖?

這麼一想,黑球突然被彈起,暴漲數倍,直逼而來,驟然一聲吼:“榮枯!”

胡天仰起視線。眼前虎背熊腰一怪物。狀似人形,身披甲胄,黑面虯須,目露凶光,頭頂兩根山羊角。

山羊角的怪物俯身打量胡天。他瞳仁赤紅似血,目光掃過好似帶着刀,刀刀割肉。

胡天心驚,脫口道:“壯士,在下肉柴不好吃。”

蝰魯聞聲辨人,愣了一瞬:“你不是榮枯?”

胡天懵:“榮枯是哪個?你又是個什麼玩意兒?”

胡天說著話,將視線轉到了蝰魯腦袋上的山羊角。

手癢略想摸一摸。

仿如心有靈犀,蝰魯驀地矮身低頭,將腦袋送到了胡天眼前。

胡天靈光閃過,又想:離遠點。

蝰魯轟然飛出去,被無形之力拍在牆上,形象全無,話都說不出半句。

還能這麼玩!

胡天一時興高采烈,腦內無數念頭飛起來。

蝰魯似有預感,即刻自救,吼道:“你可是從異世來!”

所有念頭頓時煙消雲散,胡天問:“你是誰?你知道我這是怎麼回事?”

蝰魯挑起眉毛:“先讓我下來,我再同你講其他。”

胡天有求必應,默念:下來。

蝰魯從牆上掉下來,贊道:“小鬼好得很。”

胡天:“那是,特善良。現在能說你是誰……不,你先說說,你現在看到我是個什麼情況,為什麼我沒了身體還能說話?”

蝰魯麵皮抽動。他看着自己眼前這團白霧,宛如看着一個傻缺,半晌無語。

胡天催促:“你還想去牆上掛一掛?或者再變成黑蛋去抽屜里獃著?”

蝰魯磨了磨后槽牙:“現下你在榮枯的指骨芥子中,當然是魂魄狀態,看上去就是團白霧。故而方才錯認了你,你亦只有五感而無軀殼。”

“指骨芥子是什麼?”胡天勤學好問。

“間界法器。”蝰老師傳道授業。

衚衕學有點懵:“間嘛玩意兒?”

蝰老師解惑:“間隙界域,就是更大的乾坤袋。”

胡天哭笑不得:“我居然掉到袋子裏去了。”

“不是袋子。”蝰魯深感異世恐怖,居然生出如此常識慘淡的貨色來,“是芥子空間,儲物用的,裏面大外邊小。你現下是在手指的骨節里!”

胡天沒腦袋可點,心裏也是有點明白了。

蝰魯卻因胡天方才常識匱乏的表現,生怕他此刻也不能理解:“這個叫手指,你就在自己肉身的這兒。”

蝰魯說著話,單單豎起自己左手中指,擺出個不太雅緻的造型,又指着中指指骨,最靠近手掌的那截。

胡天:“我手指什麼時候添的這功能?還裝了你這麼個玩意兒?”

“是榮枯的手指,”蝰魯又道,“你既能以魂魄在此出現,又放我出來。可見榮枯的肉身,已由你的魂魄控制。”

胡天想起銅鏡照出的那張新臉:“榮枯是個人,沒眉毛?”

蝰魯點頭。

正說時,牆壁上的光閃爍。

“怎麼回事?”蝰魯臉色大變,橫手示意胡天閉嘴,“此事稍後再議。此光乃修士神識查探肉身。你是不是惹了什麼人?”

胡天捕捉關鍵詞:“之前有個老頭非要我交寶貝。我中了鬼扯的定身咒,他上下摸了半天沒找到東西還發飆……”

胡天這麼說著時,牆壁上的光閃爍愈發快起來。

“你不是真榮枯,現下無力自保!定身咒將自行解除,速速回去。”蝰魯急道,“切記,千萬要說自己是凡人!”

胡天:“等等,你至少告訴我,為什麼我會變成榮枯?”

蝰魯額頭青筋暴跳。此刻卻不能發作。他當機立斷,一聲吼:“去!”

聲大如雷,胡天被嚇一跳。那聲音彷如有力道,一把將他推出去。

下一瞬,四肢軀幹的感覺驟然回歸,胡天沒防備,身體失衡,上身歪倒,用臉和地面作親密接觸。

地面冰冷,觸感很提神。

又回來了,回到沈掌柜的店裏。

似乎已到日落西山之時,店內大堂昏暗,博古架模糊一片。不遠處,夕陽斜暉從門縫裏漏過,光斑落在花木架上。

花木架上端坐一隻圓形魚缸:一層石頭,半缸水,兩條金魚。金魚頗有神,圓眼泡,大肚皮,背脊高聳,蝴蝶尾。一黑一白,游弋其中,逍遙自在。

胡天趴在地上盯着兩條金魚恍神。片刻后,體力回歸,掙扎站起來。他動了動手指,手上還握着坑爹的銅鏡——封了一道定身咒的那個。

想到話沒問完竟被吼回來,胡天拿起鏡子照自己,照出自然不是他從前的臉。

胡天閉眼片刻,再睜開。只當自己看照片,挪上挪下照來照去,直要把銅鏡瞪出個洞。

但這次任憑他如何轉換角度,卻再沒被定身。

敢情只能用一次?

胡天扔了銅鏡舉起手。這手爪蒼白細長,當然不是胡天用了十多年的那個。

胡天略嫌棄,右手握成環,拽住左手中指向外拔,骨節“咯噠”一聲響。胡天又將左手手指挨個咬一遍,留下一排牙印。中指口感和其他手指沒有什麼差別,而且都挺疼。

如此折騰,卻不見手指有異常。

這節骨頭真的裝了柜子,還有個怪物?

胡天回不去又找不出剛才那怪物,只好對準中指吼:“在不在?在就吱個聲!喂喂……”

山羊角的怪物叫甚來着?

“黑蛋!”胡天大聲,“黑蛋你還在不在?”

胡天話音剛落,後門猛然被推開,沈掌柜衝進店來:“小兔崽子,你叫我什麼!!!”

胡天驚一跳。沒想自己找黑蛋,倒把這尊閻羅招了來。

沈掌柜卻是氣急攻心,眼瞪滾圓,臉上的褶子都被怒火抻平。方才他一直在門外候着,放神識監視胡天。

常人定身咒解除十之八·九要去查看寶貝有無損傷。胡天一介凡人,合該如此。沈掌柜思及此,便用了十足耐性守在門外,滿心期盼胡天摸出的寶貝。

沒曾想胡天定身咒解除,沒摸出寶貝,卻握拳亂嚷嚷。

沈掌柜擰住了胡天的耳朵:“竟敢給我起諢名,今兒非扒了你的皮!”

胡天有冤無處申:“叫的不是你。”

“放屁,這店裏除了我,還有甚的活物讓你叫!”

沈掌柜另一隻手也抓住胡天的耳朵:“混賬玩意兒膽肥還敢爭辯。打你這窮光蛋從天上掉下來,我這半日耗時又費力,卻沒見着半個銅子,還折損這許多東西!看我不把你拍成死的去賣錢!”

胡天被搖得七暈八素,胡言亂語:“太丑賣不出好價錢!”

沈掌柜一聽,竟鬆開手,悵然若失:“到哪兒再找那樣傻缺,十個玉石啊!”

沈掌柜想起好一筆生意從指縫裏溜走,心如刀絞。再看地上折損的許多貨品,痛不欲生。最後看到胡天。

這許多損失居然就換來這麼個貨色?還是個凡人殺不得……

“休想讓我折本。”沈掌柜從不做虧本買賣,他靈機一動,“從今日起,你給我在店裏做小二,什麼時候賺足五百玉石,什麼時候才能離開!”

胡天張嘴欲言:“你……”

沈掌柜手快一步,捏住胡天的脖子,虛張聲勢嚇唬人:“不答應就掐死!”

胡天果斷堅決:“你說了算!”

“倒是識相!”沈掌柜立刻鬆手,“如此才好做買賣。”

胡天捂住脖子,心存僥倖:“你用人也太不講究,學歷來歷都不問?”

沈掌柜冷笑:“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況且你說的也未必是真,說了我也不會信。管你是誰,還錢就成。一介凡人還能翻騰上天去?”

如此倒是替胡天省事。沈掌柜就算過問,胡天也未必能說個清楚明白。拔蔥被雷劈,到了一處不知道是哪兒的地,連皮囊都變成其他人。

胡諦給他四字評語——倒霉催的。當真形象又生動。

此刻想到胡諦,眼皮忽地跳起來。

“可得快點,胡諦煮湯等不到蔥要發脾氣。”

胡天轉臉向外看。

外間最後一點薄光從門縫裏悄然消逝,胡天面目再不真切,唯有雙目清明,眼底水光稍縱即逝。

“你怎麼不說妖妖靈!”胡天從樹上滑下來。

腳剛落地,五隻兔子圍上,咬着他褲腿要往外。

胡天伸手撈起兔子跑,一手三個一手兩,飛奔去前店。

“別管我了,快跑罷!”胡天踹開店門,掄圓胳膊把兔子扔出去。

說完自己還是去撞了門,自然沒跑出去。

胡天翻身就去博古架上翻找。

這期間蝰魯給他分析事由:“定是萬令門造孽。”

點靈是將靈氣注入妖獸體內,開啟靈智。點化妖獸,都在其穩定期。這隻集卯蟲卻是成妖在即,已算半妖,體內妖氣鼎盛。

蝰魯:“它被人族強行點靈,妖氣和靈氣對沖。成了妖靈化。”

“什麼狗屎點靈,那臭蟲現在跟瘋了似的,哪裏像有腦子的。”

胡天抽齣子午鉞別在腰上。

蝰魯翻白眼:“靈氣和妖力自出兩源,豈能融合!匯於一體,各自開智,要搶一個軀殼,自然彼此殺戰。這蟲已然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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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替反派成個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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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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