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18章 點秋辰(五)
當真是以不變應萬變的好法子。
和寧大概忘了衛承是個將軍,還是個天資稟然的將軍,偏偏要和他比什麼兵不厭詐,還在之後的路上越走越遠,真是太好強,十分令人欽佩。
等她回過神來時,衛承已踱步走遠。
既是一代主母典範,便要讓事情辦的順當,出奇的順當才好,方顯得衛夫人蕙質蘭心,賢淑寬厚。倘若將來出什麼意外,自個兒也是和意外半點關係不相干的無辜之人。
由是那日點秋着了嫣紅的嫁衣,來為府上主母敬茶時,和寧仍然端了長輩似的庄肅笑意,虛虛扶住她的胳膊:“果然從畫裏拓出來的絕色,只是嫣紅終究不夠正氣,倒輕易襯不出姨娘的傾城之姿。”點秋只懵懂瞧着她,像是沒聽懂。和寧碰了個軟釘子,只得收了手隱在袖中,指甲緊緊嵌入掌心。
一段時間裏府內還算安生,不單是因為衛承把點秋安置在與和寧南轅北轍的別院,而是讓公主一類的特權階級安分的更多的原因無非她們認為事情仍有轉圜的餘地且轉圜的過程中自己仍有特權和主動權。不然想要穩住了特權階級們避免魚死網破?你想得美。
很快到了三月初七,和寧生辰。這一日的確驗證了一件事,所謂求之不得的安穩,果然是塵世中特權的恩賜。
三月里桃花盛開,滿園遮不住的暖暖春色,假山邊石橋下初初化了的冰水潺潺,府內迎來一圈貴戶小姐們陪着和寧在園子裏談笑風聲,點秋一人倚在橋欄上喂着魚。
一行人穿花拂柳經過千轉百繞的雕花迴廊,不知怎地就逛到了假山這邊,遠遠地和葳綿綿中帶着鋼刀劃過地面的聲音的嗓腔兒便傳到點秋耳里:“那不是上次把我的乖貓兒嚇得半死的孤女么?”和寧微嗔喝止:“越發口無遮攔。”小姐們只輕輕的笑,不時低低耳語一陣。奈何鬼族女耳朵尖,什麼酸話都一字不落砸在耳朵里,實在倒霉催。點秋手中魚食仍不緊不慢投入水中,只做聽不到罷了。
可樹欲靜而風不止。
嬌滴滴一群人還未走遠,假山後倏地響起冷劍撕裂空氣的刺啦聲響,挑起空中一陣柳絮翻飛,穩穩落了虛虛一朵絮花兒的劍尖兒以破風之速直直衝向背對假山的點秋。
“點秋!”不知何時回府的衛承慌亂的一聲怒喝,手中空無一物,迅速拔下發間玉簪擲了過去,點秋尚未反應過來,劍身已噗一聲穿過脊背,從左胸沒出。與此同時,刺客也被衛承遠遠投過來的發簪正正釘中眉心,歪在橋上。
那廂一群人已經捂眼尖叫起來,和葳一頭扎在和寧懷中,哆嗦着哭喊:“果然是來歷不明的女人!還招來了刺客來討你的命!是想害死整個府上的人麽!”和寧的臉色嚇得發白,驚得說不出話來,搖晃着就要往下倒,被身旁的嬤嬤趕緊扶住。
點秋氤氳的眸子愣愣看着從胸口穿出的那柄冷劍,手中半把魚食盡數傾在水中,蜂擁上來的錦鯉湊成一朵血紅凄麗的花。衛承早已騰步上橋穩穩攬住她,嘴唇卻忍不住隱隱發抖:“點秋。”倒在他懷裏的人睫毛輕顫兩顫,胳膊軟軟垂了下去。
衛承橫抱着點秋急急從一群受驚的大小姐面前走過,卻被和葳拉住衣袖:“姐夫,皇姐嚇壞了呢。”他的眸色和聲音好像從嚴冬河底掘起的三尺寒冰:“滾。”
和寧扶着嬤嬤的手一抖,整個歪在她身上。
夜裏點秋房裏的燈光恍惚亮了一夜,冷劍釘過胸膛切斷一根肋骨,然不幸中的萬幸,她的心臟比之旁人向右偏了三分,否則必定被穿個透心涼,華佗在世也無力回寰,總算是堪堪躲過一劫。衛承握着點秋冰涼的手在榻邊坐了一天一夜未起身,第二夜裏臉色蠟黃的和寧被人攙着來到他跟前。
憔悴的和寧公主神色哀戚且憂心:“夫君…點秋妹妹還沒醒么?”衛承眼皮也沒抬。那廂猶猶豫豫接着開口:“小小年紀真是命途多舛,實在可憐。可昨日那刺客的形容…的的確確像是齊人,怕是點秋…先前在齊中有些糾纏…”
越是不清不楚的事情越容易被染色,在外人眼中越顯得骯髒不堪。
衛承終於搭理了她的苦口婆心,眸中寒意森森:“這與我不相干。但若點秋不能醒來,我便用整個將軍府給她陪葬。”
和寧臉色刷白,虛虛向後踉蹌兩步,被嬤嬤扶了回去。衛承背對着的窗外刮過一陣幽幽的涼風,一聲低語散在沉沉夜色里:“點秋,只有我能保護好你。讓你受傷害的,如何能做墨點秋的良人。”榻上點秋指尖微顫,衛承只覺得頭腦愈發沉沉,加之這麼長時間半點水米未進,終於失去了意識。
點秋緊閉的眼中劃出一道水痕,片刻睜開,眸中一派冷淡而戲謔的神色,輕輕瞟過踱步到榻邊的穹澧,撐着手肘坐起身,道:“小叔叔又來做什麼?”穹澧輕輕嘆口氣:“你何必永遠這種態度對我。其實我對你一直挺好的不是?”點秋頰邊酒窩若隱若現,臉色卻越發蒼白,仍笑道:“侄女兒多謝小叔叔掛懷。”穹澧蹩眉,一隻手強硬搭上她的腕兒,驀地睜大眼:“你自己封印了修為?”他眸中怒火騰地燒起來,“誰允許你自封修為的?”“這是點秋自己的事。”
穹澧手緊緊握住她的手腕兒,身子幾乎傾到她身上:“你不要命了。”“若非如此,再遇到些貓貓狗狗,更是麻煩。”兩人一番拉扯,點秋胸前又滲出點點血色,卻一聲沒吭,猶自微微翹着唇角。穹澧皺眉盯着她,終於鬆了力道,聲音頗渺渺:“我為你療傷。”
“不勞小叔叔費心。小傷罷了。不過一把鐵劍,如何真傷的了我。”小傷?她強行壓制修為,和凡人並無兩樣,若非方才隔空將她喚醒,現下怎麼會有半分意識。被冷劍穿透身體,還犟着性子苦苦逞強。
穹澧苦笑一聲,幾個手勢解了她身上的封印:“別折騰了,保證以後府中不會出現你想躲的東西。”言畢身形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