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十年前的記憶
走到偏遠處，遣散了所有人，夙錦望見殘曄凝重的表情，一時有些不知所措，道：“該不會觴微國真的出事了吧？”
殘曄搖搖頭，說：“我會來這裏，是因為我想起了十年前忘記的事情。”
“十年前忘記的事情？”夙錦皺眉，隨即恍然大悟，“哦，你是說那個禮物的事情？其實想不起來也沒關係，了不起以後你送幾箱珠寶過來就行了……你，該不會是想說，這十年來，你每一天都在努力地回想這件事吧？”
出乎夙錦意料的，殘曄真的點了頭，並說：“只要一空下來，我就會想，不由自主地想，因為我覺得這個禮物一定很重要，不知道為什麼，心裏就有這麼一個念頭，答應給你的，一定要想起來送給你，直到我終於想了起來，我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麼非要想起來的念頭那麼強烈……你知道嗎？那一天，我本來打算帶你去見一個人。”
“見、見誰？”夙錦的聲音微顫。
殘曄盯着她的眼睛，說：“百里軒。”
夙錦的瞳孔驀地放大，直勾勾地瞪着他，滿臉驚異之色：“你說……百里軒？”呼吸突然慢了下來，整個人僵硬得如同一棵樹木。
殘曄點點頭，說：“對，我找到了他，不，應該說他找到了你，但我先發現了他，那時候我被仇恨蒙蔽着，發現他的身份之後，我將他囚禁了，就在距離皇城八十八里處那座山的谷中某個廢棄的宅子裏，原本打算在最後關頭打壓你，讓你永生永世記得這一次你輸得有多慘，你的狼狽你的心碎，我一直都是這麼打算的，可誰知道天意弄人，最後居然是你感化了我，還拯救了我，呵呵，所以，我本打算離開的那一天帶你去找他，就當作是送你的大禮，只是發生了暗殺的事情，結果……”
“你說，你發現了百里軒？怎、怎麼可能？如果，如果是百里軒，他就會出現在我面前，怎麼可能我不知道？怎麼可能我沒感覺到？殘曄，時隔十年，你不用這樣來試探我的，真的，我覺得我過得很好，我已經忘記了那些傷痛的過去，你看這十年，我和修兒過得有多快樂，我們跑遍了整個銘瑄，我們……”夙錦急切地解釋着，拚命地解釋着，好像不這樣做，心臟就會像安裝了定時炸彈隨時都會炸成碎片一樣。
“夠了！”殘曄扶住她，阻止她再語無倫次地說下去，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地說，“你聽清楚了，十年前，我就發現百里軒還活着了，他沒死，但現在，我不能保證，所以我才不敢在修兒面前說出來，你懂嗎？百里軒就是阿丑，阿丑就是百里軒，十年前的那一晚，我和你的臣子商議除掉你的時候，他躲在外面偷聽，原本想來救你，但被我發現，我點了他的穴道，摘下了他的面具，那時候我才知道，阿丑是百里軒，突然出現在你身邊的那個戴着面具、跛着腳的阿丑就是百里軒！”最後一句，殘曄幾乎是吼出來的。
夙錦的身體搖搖欲墜，痴痴地看着他，眼角濕潤，眼睛痒痒的，鼻子酸酸的，就這麼獃獃地看着他：“你是說？阿丑是百里軒？你是說，那個不敢用正眼看我的阿丑是百里軒？你是說，那個自卑又狼狽的阿丑是百里軒？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說阿丑是百里軒？殘曄，你到底在想什麼？十年之後，你突然跑來對我說，阿丑是百里軒？你是不是又在想翎兒的事情了？你是不是又鑽回了那個死胡同？你到底在想什麼？阿丑怎麼可能是百里軒？百里軒只要活着，就絕不會允許自己那麼狼狽，他……”
“你還要逃避到什麼時候？”殘曄用更大的聲音蓋過她，狂吼，“就是因為你始終以為，百里軒永遠不可能那麼狼狽，所以你一直都不敢相信阿丑是百里軒的事實，你心裏也曾有過懷疑吧？你也曾以為他就是百里軒的吧？說到底，你只是不能接受百里軒會成為那樣的人。百里軒甘願這樣活着，是為了誰？是為了什麼？不是為了你嗎？是你讓他有勇氣活着，是你讓他有勇氣坦然面對自己的處境，不是嗎？錦兒，百里軒愛你，所以他不在乎自己變成什麼樣的人，他不在乎自己對誰卑躬屈膝，只要能夠愛你，只要能夠守在你身邊，你還不明白嗎？他對你的愛，早已經超越了本身的驕傲，他的驕傲早就在對你的愛面前一敗塗地！”
一直以為，一個人忘記悲傷的時候，是在眼淚乾涸的時候，以後的悲傷將不會再有眼淚，因為最絕望的時候已經過去，第一次的痛才是撕心裂肺。現在才知道，只要是痛，不管哪一次，不管大或者小，都很痛，都好像身體被塌下來的天壓斷了一樣痛，都是會流淚的，只要有悲傷，即便沒有形體的淚，心也可能在哭泣，在流淚，在滴血，只是掩藏了，看不到而已。夙錦任憑大顆的眼淚落下來，砸在自己的手上，引起燒灼的痛感，整個人獃滯了。
如果她早一點這麼想，也許，就不會錯過百里軒十年了。
“我真的很自私，我真的很自以為是，我真的一直都在妄自尊大，我總是以為，我的想法才應該是正確的，所有人的想法都逃不過我的眼睛，我想的就是他們想的，一定是因為這樣，老天才要懲罰我，是我不夠愛百里軒嗎？為什麼我會懷疑他的愛遠遠不及他的驕傲？為什麼我會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卑微的愛情，因為真愛不需要卑微？為什麼我能感覺到他就在我身邊，卻一次次不敢相信？為什麼？為什麼……”夙錦哭着問殘曄，也許她問的不是殘曄，而是自己，又或者是自詡無所不能、將人類命運掌握在手中、又隨意玩弄的天神。
殘曄將她摟入懷中，嚎啕大哭立刻變成壓抑的哭聲，他低聲安慰：“其實，也不能完全怪你，百里軒不也不信你的愛嗎？否則他一定會對你坦白的，所以，你不用那麼自責，就算現在才知道，也不晚，你們還有很長的路可以走。”只要那兩個看守百里軒的人沒有離開，或者死去。
哭聲逐漸低下去，隨即響起的是夙錦沉悶的聲音：“你錯了……百里軒之所以不敢坦白，不是因為他不信任我的愛，正因為太相信我，所以，他不想耽誤我，你知道嗎？他不想耽誤我，只是不想耽誤我……”話音剛落，眼淚又落了下來。
殘曄嘆了口氣，將她摟得更緊了。
某做山村的某間廢棄的宅子裏，一個被鐵鏈鎖着的、衣衫襤褸、滿臉鬍鬚、凶神惡煞的人將自己縮成一團，在積滿了厚厚的塵土的地板上，用手指一筆一筆寫下：錦兒。在他的腳邊，有數不清的小字，全都寫滿了錦兒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