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阿丑心裏的女子
夙錦面對生人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流露出不苟言笑的嚴肅,看似淡然,但眼神犀利,往往不常見到她的人都會害怕直視她,於是,自覺地低下頭,一副謙卑的模樣,等着她發話。
“阿丑和你從前就認識?”夙錦問。
“是。”月芷輕聲回答。
“除了你之外,他還認識什麼人?”
“這……小漁村的村民,其他月芷不知。敢問娘娘,阿丑哥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為何娘娘突然想要調查她的過去?”月芷忍不住抬頭,敏感地問。
這個女孩倒是心思慎密。夙錦淡笑,道:“他沒事,本宮只是想知道,關於他的一切。你和阿丑是怎麼認識的?他的從前究竟是怎麼樣的?你都一一說來,倘使本宮知道你有一句謊言,本宮想你是知道本宮的脾性,就不需要本宮言明了吧?”
“是。”月芷又垂下了頭,娓娓道來,“月芷住在荊陽國臨海的漁村,六年前,漁村出海捕魚的阿柏叔從海上帶回了奄奄一息的阿丑哥,聽說阿丑哥的臉被魚啃噬壞了,一半血肉模糊,可見白骨,另一半雖完好,但左右臉不相稱,極為恐怖,加上一隻腳失去了一截,走路姿勢怪異,漁村的村民都厭惡見到他,只有阿柏叔不嫌棄他,將他收留在家中,平時替阿柏叔看看場子,晒晒海魚。阿丑哥人很好,那時候我們都還小,總是欺負阿丑哥,拿石頭扔他,說一些難聽的話,可是阿丑哥從來都不會打罵我們,有時候對我們避而不見,有時候任我們隨意欺負,五年來,直到阿丑哥離開之前,他都這樣默默地承受着我們的欺侮,不反駁,不反抗……”月芷整個人柔和起來,也不見剛才的緊張與不安,就這麼平靜地敘述着。
六年前?正是百里軒“死去”的日子。夙錦眼神一黯。強打起精神,她插嘴問:“既然你們都欺負他,為何你後來又跑來找他,還狀似親密的樣子?”
月芷說:“因為阿丑哥,他是個好人。”
“好人?”在場的幾個人面面相覷。
月芷說:“原先,我和其他的孩子一樣,對阿丑哥又打又罵,還侮辱他,可是後來,逐漸地感到奇怪,為什麼這麼打罵阿丑哥,他卻不生氣?所以有一天,那些孩子打罵完阿丑哥離開后,我一個人留了下來,我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的阿丑哥,眼神里充滿的期望和絕望,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在他眼睛裏,完美地詮釋。我問阿丑哥,為什麼大家這麼對你,你從來都不生氣?難道你的身體是鐵打的,所以石頭砸到也不會痛嗎?他笑着說,被石頭砸到,怎麼可能不痛?可是如果這些痛能讓他忘掉她,再痛他也很願意,這樣也許他能早一點讓自己的心死掉,再也不會思念她。我真的很不明白,為什麼想念一個人,會有這樣的感受,很絕望,卻又充滿期望,所以我問他那個女孩是誰,只可惜,他不肯告訴我,但他說沒有完整的臉,沒有完整的腳,沒有完整的魂魄,沒有完整的尊嚴,回到她的身邊,只會成為她的累贅,會讓周圍對她虎視眈眈的人找到把柄攻擊她,會讓她比沒有看到他更難受,之後阿丑哥怕我因為和他坐在一起說話而受到孩子們的排擠,一直催促着我快離開,那個時候我就知道,阿丑哥是個好人,也許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好的人,因為他的心,深深地愛着一個人,一個充滿愛又沒有私心的人,他的心一定是善良的。”
“所以,阿丑的臉並不是從小就被毀了的,而是落入海中,被魚啃噬所致的?”夙錦的手一點一點握緊。
月芷搖搖頭,說:“這我不清楚,因為阿柏叔只說,他救下阿丑哥的時候,他的臉被魚啃噬着,究竟是一開始臉便是毀的,還是後來才被魚啃噬毀的,就不得而知了。”
“那你現在,知道那個女子是誰嗎?”夙錦問。
月芷笑笑,說:“原先月芷以為,阿丑哥心中的女子是娘娘。”
夙錦的心一顫。
月芷卻接著說:“可後來,月芷被關在地牢裏的時候,阿丑哥來探望月芷,卻指責月芷不該沒有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就隨意做出讓自己後悔的抉擇,娘娘和阿丑哥所愛的女子長得很像,但那女子,絕不是娘娘,是月芷誤會了。可誰讓阿丑哥總是不說明白,月芷只能自己猜測,加上阿丑哥又總是維護着娘娘,那日還一副被翡太醫猜中了心事的樣子,月芷自然就胡思亂想了,至於阿丑哥心中的女子究竟是誰,只怕月芷,到死都不可能知道了。”她微微苦笑。
夙錦的心慢慢平靜下來,原來還是自己誤會了。只是巧合罷了,何況,百里軒在汨洛河墜落,又怎麼會出現在千里之外的荊陽國海域上?阿丑只是因為自己長得像他愛慕的女子,所以才會忍不住拚死保護,只是不知那女子現在在何處……“那你知道,除了你之外,還有誰和阿丑很親近?又或者,阿丑有沒有朋友來了銘瑄皇城?”
月芷冥思苦想了一會兒說:“漁村的村民都不喜歡阿丑哥,阿丑哥離開的事情只有我和阿柏叔知道,至於他要去哪裏,就更沒有人知道了,如果不是在那一年結交的朋友,月芷就真的不知道阿丑哥有沒有朋友來銘瑄皇城了。”
阿丑到了皇城后,身邊出現的只有柳葉嵐,也就是慕容湘,但慕容湘已瘋,雖然沒有重兵把守,但他要從那座宮殿裏出來還是會有人注意到的,所以,不可能是一個瘋子帶走阿丑的,依此推斷,難道阿丑出宮,是為了去找那個女人?
“本宮知道了,你先下去,如果還想起了和阿丑有關的,儘快來回稟本宮。”夙錦說完,示意送來送她出去。
月芷離開的時候,欲言又止地看了夙錦一眼,可惜後者正低着頭思考疑問,沒有注意到,否則定能從她憂傷的眼神中看出什麼。那一日在地牢,阿丑對她說:“我心中戀慕的女子,確實是娘娘,可是,不能讓娘娘知道,因為我這樣的人,配不上娘娘,若是她知道了,只怕會將醜陋、殘廢的我驅趕出宮,那麼這一輩子,我都難以見到她了,所以月芷,阿丑哥求你,如果有一天,娘娘問起我的事情,你一定要告訴她,其實阿丑哥喜歡的不是娘娘,而是和娘娘長得相似的女子,阿丑哥心中的女子,絕不是娘娘,好嗎?”
她還記得當時,她背過了身,不讓阿丑哥看到她眼裏的淚水,忍了很久,努力了很久,才終於用最平淡最不在意的聲音說:“嗯,阿丑哥說什麼,月芷就說什麼,月芷以後,再也不會任性,不會給阿丑哥添麻煩了。”那句話才剛說完,淚水像掉了線的珠子,一顆顆滾落,砸在身上,砸痛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