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問詢
第十五章問詢咫尺愁風雨
老太太臉上便不好看,道:“你不答應,倒是早早給元娘定下來啊,我看元娘好好的孩子都是你這做娘的耽誤了,哪家姑娘到了十七八歲還在左挑右選!”
大太太胸膛劇烈起伏起來,“我是她親娘,難道會比平日問都不問孩子一聲的人疼她!”
老太太“啪”的一下拍在桌上。
這其中必然又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舊事了。
大太太瞪着眼睛,喘息越發重起來。
六娘咬牙上前按住大太太,“老太太,母親前幾日受了涼,昨兒夜裏一宿沒睡好,人有些不清醒,不如等用過了朝食,您再跟母親說事兒!”
大太太也反應過來,彎下膝蓋與老太太賠罪,又捂着胸口說頭暈。
老太太面色極差,卻也沒有真鬧將起來,把人都打發了出去。
大太太回到屋子抓着元娘的手就哭起來。
“都是女兒不好,累的娘受罪!”元娘也是悲從心起,靠在大太太懷裏流淚。
六娘在外屋守着,等母女兩個痛痛快快的哭了一通,重新梳洗上妝后才使人傳了早飯送來。
晚上,大太太使人把大老爺請到了正房一趟,不曉得兩人私下說了什麼,第二日大老爺就安撫了老太太,沒再提把元娘許給老太太娘家侄孫的事兒。
兩日後是長公主下帖子邀請去賞花的日子。
大太太提前一天把五娘接了回來,又找了外頭裁縫給元娘、五娘、六娘三個新縫了一套衣服。
長公主在京里風評極好,她是當今聖上同母的親妹妹,卻從不擺公主的架子,每年都會舉辦好幾場花會,受邀的多是勛貴之家和部分正四品以上的官員,蕭家打老太爺去世后,老太太偶爾也會收到帖子,只老太太拿着守寡一事拒了,到大老爺升到了四品,大太太才又接到了帖子,如今正值元娘花季,自然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
大太太領着元娘和五娘坐在前面一輛車,六娘與二娘、三娘上了第二輛車,車內空間不大,只安排了一個跟車的小丫頭在車裏,其他大丫頭另擠在一輛舊車在最後頭。
二娘和三娘一個捧着一卷書,一個捧着一杯茶,都裝作沒有看見六娘一般。
前面,大太太攬着元娘,細細地與她交代長公主的喜好脾性。
元娘今日着意梳了一個飛仙髻,插着一對金蝶蝶須嵌珍珠花鈿,圍着金絲點翠蝶戀花籠梳,身上穿着藕絲琵琶衿上裳,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並翠紋織錦羽緞斗篷,下着銀紋綉百蝶度花裙,衣服首飾都是新制的,再是富麗端莊不過。
“娘打聽過了,何家老太太和大太太,王家大太太,胡家大太太都會去,你只管拿了平日教養嬤嬤教的禮儀氣度出來,要是這三家有太太與你東西,你就大大方方的收下,剩下等宴會散了,娘再與你打算。”
元娘應了,面上帶着得體的笑容,只捏着帕子的手,關節都有些發白了。
說來也是元娘時運不濟,原先大太太已經給元娘挑中了兩三家人家,先是陳老太爺被罷官,又是大老爺陞官,一來二去原先挑中的要麼已經定了,要麼就不合適了。
五娘噘着嘴不高興,說:“娘,我要到後頭跟六妹妹一起坐。”
她這次回外祖家又有了好多稀奇事兒,大太太是沒得正經功夫聽五娘嘰嘰喳喳的,二娘、三娘跟五娘一向不和,五娘不樂意找四娘、七娘,闔府上下竟只有六娘能跟五娘說一塊兒。這次回來,又要試衣服試首飾,又要聽大太太一遍又一遍的講注意事項,到今兒出門,五娘一直沒找着機會在六娘那裏膩歪一下。
大太太恨鐵不成鋼地戳了五娘額頭一下,“這會兒去找六丫頭她能給你什麼好!娘與你說的這些,你都記着,今兒在長公主面前露了臉,以後好處才是說不盡!”
五娘不甘心的老實坐了下來。
外頭婆子通傳,已經到了公主府門口,只來得人多,前面停着七八輛馬車。
二娘和三娘都慌忙整起了衣服,六娘慢條斯理的拿出西洋鏡左右照了照,又收到包袱里。
三娘當即再也忍不住,“六妹妹每日巴兒狗一樣的討好太太和五妹妹,就為著這樣幾樣東西!”
西洋鏡這東西,陳小舅雖然領着工部自己制了出來,但產率並不高,又先供着宮內,市面上每月不過十來面,這樣巴掌大的一塊也要好幾百兩銀子。
六娘頓了一下,輕描淡寫的掃了三娘一眼,“三姐姐說話還是小心些,外頭可不只我們一家的下人。”
三娘臉上頓時露出悔意,狠狠地瞪了六娘一眼,轉過臉對着車壁。她與二娘也說不到一塊兒,又自認為在太太面前有幾分臉面,不屑與四娘、七娘交好,五娘不耐煩應付她,這些年與幾個親親姐妹竟都說不上幾句話。
長公主府年年舉辦幾場宴會,自然不會叫客人都堵在門口,不一時就有體面的婆子迎了過來,引着馬車進了大門,又慢行了半盞茶的功夫。
“到了,請通政副使夫人和小姐換轎子。”外頭婆子道。
六娘仍坐定讓二娘、三娘先下馬車。春桃和夏紋在外頭候着,車簾一動就伸手扶住六娘下車,六娘裙角都只輕輕揚了揚。
當即,有婆子引着車夫去停馬車喝茶,換了幾個健壯的婆子抬着幾頂單人小轎送人去後院。
六娘小心的上了小轎,只覺得轎子升了升,之後不注意竟覺察不到轎子移動,暗暗心驚,料來公主府私底下規矩必然極大,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太太、姑娘們仔細,請下轎!”
六娘掀開轎簾,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道精巧的月亮門,在初冬,門后依然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花團簇錦,只看了一眼,六娘便收回視線規規矩矩地跟在大太太後頭往裏走。
到了大廳門口,又換了大丫頭領着,通報后繞過一扇八開大屏風才見到一屋子的太太小姐。一位身着鏤金絲鈕牡丹花紋蜀錦衣、面如圓月、眼尾上揚的婦人坐在正中主位,笑盈盈的與幾個已生華髮的老婦人說話。
大太太領着元娘幾個行跪拜禮,早有機靈的丫頭把錦團放在了下去。
長公主一臉和氣的示意丫頭們把人都扶起來,“今兒是常宴,蕭太太只行常禮便是。”
又招了元娘幾個上前說話,六娘幾個不過問了一句,卻拉着元娘的手細細問了幾句,多大了,平日在家愛做什麼,讀了哪些書……
長公主側了側頭問大太太:“我一看你家這個姑娘就覺得喜歡,可曾婚配了沒?”
屋裏眾人看元娘的眼色立即不同。
元娘羞紅了臉垂下頭,露出纖細白皙的後頸。
大太太摸不準長公主意思,小心道:“回長公主,還不曾,說來慚愧,都是家裏耽誤了元娘。”
長公主卻沒有了下文,點點頭,示意大丫頭各自遞了見面禮,又有通傳王御史夫人到,便有婆子引了大太太到下方入座。
大太太又是緊張又是失望,安撫的摸了摸元娘的手。
一刻鐘后,客人都到齊了。
四品官員家眷是裏頭品級最低的,坐的離長公主最遠,只能帶着笑聽長公主交代後來的各家夫人小姐或與幾位年長的公爵夫人說話兒。
五娘就有些坐不住,往六娘這邊靠了靠。
六娘微微搖了搖頭。
五娘只得按捺住,盯着大太太雲錦襖背後的繡花看。
好在長公主又略說了幾句,便安排各家夫人小姐去園子裏賞花。
園子裏擺滿了正當花季的秋菊、墨蘭、芙蓉花、四季海棠,又有暖房裏搬出來的各色春花和夏花。
“年年賞花都一樣,大嫂,不如我們都去園子選一朵花摘了簪上,看誰比花嬌?”說話的是長公主駙馬的庶妹。
長公主駙馬是開國八大公的魏國公世子,最是淡泊風雅,長公主下嫁后,老國公便上交兵符自請致仕,聖上挽留再三才恩准,又許以長公主第二子為郡公,三代而止,彼時長公主才剛入嫁,魏國公府一門雙爵,風光無限。
駙馬有三位庶妹,長公主進門后先後出嫁,有兩位隨着夫君去了任上,如今只有最大的這一位在京里,乃因這位嫁入前朝書香門第之家——劉氏的姑娘最得長公主心。
“你最是會糟蹋我的東西!”長公主笑罵了一句,卻叫婆子們把話傳了下去。
與花比嬌,自然是指姑娘們了,各位太太不過應應景,一時園子裏滿是鶯聲細語。
五娘這才來了興緻,拉着六娘開始尋花。
元娘怕兩位小妹妹唐突了貴人,慌忙跟了上去。
二娘微微抬着下巴,與元娘打了聲招呼,直往蘭花走了去。
三娘早就熟稔地與幾位姑娘打了招呼,走到了一塊兒,並不與自己姐妹同行。
五娘附在六娘耳邊不屑地與六娘一一點了與三娘交好的幾位姑娘身份——皆是三品、四品官員家庶女。
不知不覺,姐妹三個走到一條廊下,廊下擺着幾盆開的正艷的牡丹,雖不是名貴品種,但朵朵大如碗盤,且開在冬日,已是難得,五娘當即就瞧中一朵粉色的。
“五妹妹,這牡丹得來必是不易,還是另尋了其它花兒才是!”元娘壓了五娘的手道。
“長公主可沒說只許剪了當季的花戴,你瞧,已經有人挑過了,我為甚不能挑!”五娘不滿地道,又問了邊上守着的婆子,果然是已經有王御史家兩位姑娘選了兩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