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死不復相見
北國,北帝八年夏,一場雨來的有些突然,冰涼的雨水順着飛翹的房檐一滴一滴往下落。
椒房殿中皇后孟氏難產,北帝憂心不斷。此時,有欽天監跪言:後宮西北角有一人日夜詛咒皇后,至使皇后憂思難產。
聞言,北帝司徒衍大怒,降旨罰之。
“廢后楚氏,幽禁冷宮不思悔改,行巫蠱之術謀害皇嗣,為朕所不容,今特賜毒酒一杯以昭皇恩,欽此!楚氏還不快接旨謝恩,楚氏……”
傳旨的大太監手持明黃聖旨,在冷宮門前足足說了三遍接旨謝恩,可偌大的冷宮就是沒有聽見一絲絲的響聲。
大太監推門而入,閉合許久的冷宮大門在一聲讓人牙酸的吱呀聲后緩緩打開,堆積了不知多久的灰塵簌簌落下,整座冷宮空曠的沒有一絲人氣。大太監顫顫巍巍的推開正殿大門,呼呼的冷風不住的吹,吹得人心頭髮麻。
大太監微微抬頭。
首先露在眼前的是一雙隨風晃悠的金鳳繡鞋,鞋面上的鳳凰栩栩如生,那大紅的錦緞到今日依舊鮮亮如新。大太監吞了吞口水,滿滿抬頭往上看去。
那是一張完全腐爛了的臉,白骨森森,黑漆漆的爛肉里甚至可以看見有蛆在不停蠕動,她的頭軟軟的搭在繩子上面,隨着風吱呀呀的搖晃,一下又一下。
大太監慢慢上前,想要看得更仔細,他不以為意,在宮中沉浮了半輩子,什麼樣的事他沒見過,如今不過是個上了吊廢后。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突然間耳邊響起了幽怨的歌聲,飄飄揚揚,如雪花一般清揚、冷冽。
這是楚氏的聲音,可她不是死了么?
大太監心中一冷,寒意從脊樑里竄出來,他顫顫悠悠的抬起頭,只見搭在繩子上軟趴趴的頭似乎動了一下,那張腐爛到極致的臉上陡然露出一個怪異的笑容。
大太監瞪眼,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的跑出冷宮:“廢后,廢後上吊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
在椒房殿在焦急等候的司徒衍眉頭一皺,當下派人前往查看。
經查看后發現廢后楚氏死前被人長久灌下慢性毒藥,臉上更有利器划傷的痕迹,深淺不一,最讓人驚訝的是廢后楚氏雙手竟只有一根小指,全身傷痕無數。最最奇怪的是,楚氏已經整整死了一年有餘!
在她的屍體腳下放着一方血帕,拂去上麵灰塵后,陡然發現上面血跡殷紅,彷彿不曾幹掉一樣的在帕上流淌,上面寥寥幾句道盡她一生凄苦,字字句句猶如泣血:
妾,楚氏雲暖,南堂楚家家主,永樂三十年嫁定邊王世子司徒衍為妃,次年育一女名雅。
永樂三十三年,北堂兵反大齊,夫率兵出征,妾守定邊王府,恪盡職守,集資百萬供養大軍。永樂三十八年,母妃張氏去世,妾替夫盡孝守靈二十八日,第三十日夫歸,先太子死士刺殺夫君,妾擋之,吐血卧床十日。八月,夫被困九嶷山,妾不顧身體虛弱,親率大軍前往救援,斬殺對方主帥,迎夫歸北堂。
永樂四十年,夫北方稱帝,國號“北”,妾次月於章台受封皇后。再次月,雅因杖責而故,妾怒之,降懿旨賜孟蓮一死,夫怒,妾當日被廢,移居冷宮。
司徒衍接過太監遞上來的血書,看過後久久不許,四年前的那一幕彷彿又浮現在他眼前。
“你要立孟蓮為後,那我呢?你把我放在什麼位置!”她站在他的面前那樣瘋狂,那樣偏執,死都不願後退半步。
“楚雲暖,你可有為朕想過,你毒如蛇蠍的名聲怎配母儀天下!”
“哈哈,沒有我毒如蛇蠍的斂財,你怎麼可能北方稱帝,沒有我替你背黑鍋,你司徒衍如何有愛民如子的好名聲!如今你卻告訴我,你要我為你想。”
楚雲暖笑得十分瘋狂,“那你怎麼不為我想想!你為了殺毓璟哥哥,不惜以自己為誘餌,逼着我親手殺了他的時候,你怎麼不為我想!你不顧我的哀求,滅了楚家的時候,你怎麼不為我想想!你把孟蓮接入宮中,眼睜睜的看着她棒殺我的雅兒時,你可有為我想過!”
“雅兒只有十歲,她跟着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甚至連死都死得那麼憋屈!雅兒在我懷裏哭着對我說,母后,女兒不怕死,女兒只怕死了以後再沒人陪您……皇上,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去接受孟蓮,接受一個殺了我孩子的女人!哪怕你要娶天下的女人都可以,可唯獨不能是孟蓮!”
司徒衍深邃的眸子裏寒光閃爍,如朝陽一樣耀眼的俊美臉龐上冷若冰霜,“朕心意已決,容不得你說不能!”
楚雲暖尖叫起來,“司徒衍,我嫁給你十年我是如何待你的?大婚之後,我先後為你生下一個女兒!你要奪皇位,我供你糧草兵器!你在外與大齊對抗,是我在北堂替你穩住局勢,是我替你的守着王府,是我為母妃送終!你就是這樣對我?”
司徒衍俊美無儔的面容冰冷一片,楚雲暖說的一切彷彿與他毫不相干。楚雲暖咽下滿口腥味,目光灼灼,語調冰冷猶如浮冰叮咚作響,“你要娶孟蓮,除非本宮死!”
“朕會保你衣食無憂。”司徒衍嫌惡的的偏過眼,就像多看楚雲暖一眼都覺得噁心。
“誰要你的衣食無憂,我楚雲暖用命和楚家滿門鮮血換來的后位憑什麼給一個不相干的女人!”楚雲暖踉踉蹌蹌後退好幾步,她扶住殿中朱紅的柱子,咽下滿口鮮血,隨後抬眼盯着司徒衍冷酷得讓人心寒的面龐,一字一句繼續道,“她孟蓮殺了我女兒,本宮就要她陪葬!”
“你做了什麼?”司徒衍死死掐着楚雲暖的脖子,而她卻哈哈大笑,滿眼的淚水不停的往下流,“做了什麼,當然是降懿旨賜死孟蓮,哈哈,我是皇后,本宮是皇后啊,本宮要她死,我要她給我兒償命!”
司徒衍俊美的臉上陰沉一片,楚雲暖笑得開懷,可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淚,她一根一根掰開司徒衍的手指,語調決然,“你想娶她?哈哈,那就娶吧。司徒衍,我看你怎麼娶一具屍體!”
“朕容不得你如此放肆!”司徒衍疾步離開,匆匆向孟蓮住的芙蕖宮而去。
他聽見楚雲暖在他身後哭得痛不欲生,“司徒衍,你有沒有心!”
司徒衍腳步一頓,最終頭也不回的離開,任昔年的誓言像鱗片一樣在他背後被一片一片的剝落,混着冰冷的血,最後化作最尖銳刀子捅入心口,鮮血淋漓。
北帝元年,九月十四廢后詔書下達。
廢后無德,責其退居冷宮,若無帝召,終生不得出冷宮一步。
她遷居冷宮的那一日他不曾去,他只是默默聽着宮人的稟報,一笑而過。
她穿着受封皇后那日的翟衣,裙擺上活靈活現的鳳凰猶如一團金色的火焰,那麼濃烈那麼艷麗,彷彿能灼燒所有人的眼。她靜靜的站在冷宮門口,面對眼神怨毒的宮人,無聲嗤笑:“廢后無德……”
她這一輩子輸就輸在無德兩字上。
“陛下旨意,與娘娘死生不復相見。”老太監說著的同時,命人捧上一杯毒酒上來,他佝僂着腰,幾乎不敢面對楚雲暖古井一樣深邃的眼睛,“楚娘娘,請吧!”
“不必了。”冷宮的屋檐下楚雲暖狂笑不止,她揮手打翻瑪瑙紅色的毒酒,乾涸的眼睛裏流出兩行熱淚。
不復相見,好一個不復相見!
她哈哈大笑,捏着金簪,毫不猶豫的刺入眼中,迸出的鮮血濺了隨侍的太監一身。隨後扔下發簪,獨自一人摸索着進入冷宮,緩緩關上門,隔絕了所有來伺候的宮人。
北帝八年,六月十一日,孟后經一日一夜后終於產下一子,此子出生后肌膚如雪,可巴掌大的臉上卻沒有眼睛,不到半日就氣息全無!
闔宮上下一片嘩然。
入夜後冷宮一片寂然,生產後的孟后偷偷摸摸跑到冷宮,她在宮門口邊燒着紙錢邊喃喃自語:
“楚雲暖,好妹妹你不要怪我,怪就怪你擋路了我的路!你知不知道天命之女的傳說……所謂天命之女,其實就是穿越千年而來的後世之人,而我就是這個人。我不是故意要嫁給司徒衍,而是早就計劃好的,因為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許我六宮無妃,我是他唯一的皇后!”
“這些都不重要,怪就怪你和趙毓璟太過情深義重,司徒衍怕,怕你會為趙毓璟報仇,他絕不會不會容許一個可能威脅他性命的女人在身邊。”
“哈哈,你是楚家家主怎樣,是皇后又怎樣?你恨我殺了你女兒,恨我一根一根砍了你的手指頭,恨我吩咐太監日日給你上刑,所以你奪走了我兒子的性命!楚雲暖,就算我沒有兒子又怎樣,本宮是皇后,本宮才是皇后,本宮可以抱養一個兒子,本宮照樣可以成為太后!”
“可你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最後幾個字,孟后說的很低很慢,彷彿是在提醒自己一樣。她慢慢站起身,搖搖晃晃,“你殺了我兒,我就要你女兒死後不得安寧!”
裊裊的青煙后,孟后突然看見楚雲暖的身影慢慢呈現,她淚流滿面,眼中滿是凄厲之色,嘴一張一合的說著什麼,孟后大驚失色,匆匆逃出冷宮。
回宮后孟后不顧驚嚇后虛弱的身體,直挺挺的跪在宣政殿前,求昭帝將廢后楚氏碎屍萬段!司徒衍沉默后欣然應允,次日將廢后遺體曝晒於午門碎屍萬段,同時將廢后之女——臨安公主司徒雅遺體刨出,當眾鞭屍。
空氣里飄蕩的女人尖叫着撲倒屍體上,她怒瞪高台上的那對男女,怒火叢生!一張一合的嘴裏終於說出話來:
“司徒衍,孟蓮我詛咒你們,詛咒你們斷子絕孫,我就在這裏好好看着,看你們如何恩愛一生!”
北帝八年末,廢后楚氏與其女兒遺體盡被挫骨揚灰,投入江河,冷宮亦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毀去。
野史記,北帝狠心絕情,棄髮妻子女不顧,蒼天難容,至使此後昭帝後宮再無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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