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眼見到他,姬寧就知道,這個男子出身定是世家,那是數十年,甚至是百年以上的大家族積聚出的底蘊和華貴,一點點浸潤到他的骨子裏,在他的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來。
N城是老城,世家不少,只是沒有想到他會是謝家人。
謝家啊,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謝家。
成安忽然磨牙,纖纖玉手掐上姬寧細嫩的脖子,惡狠狠地喊道︰「你這敗家玩意,他是謝望舒啊謝望舒,謝氏集團的一把手。你在他面前裝什麼大方啊,你還我的十萬、十萬!」
姬寧嗚咽,要死人了……
等姬寧走的時候頭暈眼花,金星四冒,成安念叨起人來,堪比唐僧。
雨還淅淅瀝瀝的下,她打車回家,這附近交通狀況好,她剛到路口就有計程車駛來。她坐在後座,雨水落在車窗上,順流而下,像眼淚滑落。
路上的行人有些多,撐起的雨傘顏色繽紛,像一朵朵綻放的蘑菇,好像雷諾瓦畫筆下的《傘》再現,只是這裏不是巴黎,是N城。
姬寧住的社區不許計程車進入,到了地方,她付了錢,計程車一個甩尾離開。
她剛剛搬過來,門禁卡還沒有到手,年輕的警衛不怎麼認識她,伸出頭來看了看,又對照了一下登記表才放行。
當初她之所以選中這個社區,除了離公司比較近,最重要的是喜歡這裏帶給她的感覺,舒適安逸,還有濃厚的綠意。她喜歡綠色,生機盎然,彷佛連生命都有了活力。正如此時,沿着石子小路行走,兩側是黛綠浸染的喬木,被雨水浸潤過後,鮮活亮麗。
兩室一廳的小房子,收拾得乾淨整潔,她進門換鞋,隨手把包扔在沙發上,進浴室洗澡,沒多久頂着一頭濕漉漉的長發出來,連吹都沒吹,就先從包里掏出一個藍色的錦盒。
手串被謝望舒買走了,可禮物還是要送的,姬寧只好挑了這支步搖,嫂嫂最喜歡這些老東西,希望能入得了她的眼。
此外新公司要求她下周一入職,姬寧要趁這段時間好好地研究一下新公司的文化制度,她的職位是圖書編輯,還要整理一下總監之前發給她的一些資料。
之後她在家裏待了兩天,手頭的資料看得仔細,連筆記都整理了一大堆,散落在沙發上的各個地方,雜亂無章。
周六中午,陽光明媚,她抽了個空打算整理,正把被子抱到陽台上,就接到了成安的電話。
她一邊拍打被子,一邊接電話,「成安?」
電話那頭成安的聲音有些虛弱,「阿寧,救命。」
姬寧嚇了一跳,哪裏還管得着什麼被子,趕緊問她,「怎麼了?」
隔着電話,都能聽到成安咬牙切齒的聲音——
「阿寧,你來幫我看下店好不好?我快拉死了。」
姬寧皺眉,「怎麼回事?要不要緊?要不要去醫院?」
「不用不用,我吃藥了,你趕緊過來吧!」她突然嗷嗷嗷叫,「掛了掛了。」
因為不出門,姬寧身上還套着淺色的家居服,趕緊隨便找了一條裙子套上,連頭髮也沒梳,急匆匆的出門。
因為是中午,路況極好,司機也開得快,她到客舍青青的時候比預計早到了七八分鐘。
成安從櫃枱後邊探出頭來,原本紅潤的小臉慘白一片,虛弱不已,「你來了?」
姬寧雖然早知道她肚子疼,但沒想到會這麼嚴重,連忙問她,「怎麼搞的?」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早上喝的牛奶不新鮮了吧。」她掙扎着爬起來,「親愛的,本來不想麻煩你的,但有一個顧客和我約好了下午三點過來取貨,我實在撐不下去了,你幫我盯着點。」
「知道知道,走,我送你回家。」
成安住的地方離客舍青青不遠,搭車五六分鐘就到了。姬寧扶了她上樓,給她燒了開水,見她睡下了才悄悄地離開。
下午三點,成安所說的那位何女士準時到了。
何女士年紀大概四十多歲,頭髮整齊的梳在腦後,她不是頂美麗的女子,卻有一種歲月沉澱在身上的優雅和韻味。
她和成安相熟,沒見到成安,彎起唇角微笑,「老闆娘換人了?」
姬寧搖頭,「成安不舒服,我來替她一會。」
何女士顯然很關心成安,「沒什麼大礙吧?我記得成安小姐身體一向很好。」
姬寧點頭,「無礙,睡一覺保證滿血復活。」
何女士要的東西,成安早早就準備好了,姬寧拿了出來,在何女士面前打開,裏頭是和田白玉玉佩,雕的是彌勒佛笑口常開,笑盡天下事。
她忍不住讚歎,「好玉。」
何女士聽到她這麼說,疑惑道︰「小姐也懂玉?」
姬寧笑,「不是很懂,但這塊玉看上去就很好。」
顏色白中泛青,細膩溫潤,微透明,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這麼好的貨色了。和田白玉古來有名,古往今來被無數人推崇,只是千百年過去了,羊脂玉越來越少,價格也越來越昂貴。
何女士有些感慨,「我女兒今年要出國讀書,我心裏怎麼都放不下。她從小到大就沒離開我超過一個月。想到她要一個人在國外生活那麼長時間,我就整夜睡不着。都說玉最能養人,我也不求別的,只想着找塊好玉,護着我女兒好好地回來。」
許是天底下做母親的都這樣,為了孩子付出一切從不知疲倦。
兩年前姬寧離開的時候,她母親也是這樣,忙前忙后的張羅,生怕她在國外受什麼委屈,恨不得把家給搬到美國去。
「有您的這份心,您女兒也會平平安安的回來的。」
「但願如此啊。」何女士撫了撫眼角。
送走何女士,客舍青青里安靜得有點可怕,姬寧去掃除間拿了一塊抹布擦起博古架,一點一點,一個格子、一個格子地擦,擦到一半,門口傳來開門聲,她帶着笑轉過頭,一句「歡迎光臨」就堵在了胸口。
這些年,她去過很多地方,看過很多的風景,也遇過很多人,有太多太多的人,在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就成了永遠的離別,此後一生,都不會再遇見。
如謝望舒,姬寧以為他會是她擦肩而過的人生片段,卻不料第二次再見來得如此快。
與三天前的西裝革履不同,今天的他一身休閑裝扮,眉宇間的清冷淡了不少,竟似多了幾分柔和,瞧着也年輕了不少。他背光而站,身材高大,遮住了門口大部分的光線。
他身邊站着一個女孩子,膚色有些病態的蒼白,嘴唇有淡淡的青色。
只一眼,姬寧就知道,這個女孩是他的妹妹,無他,只是因為兩人的眼睛實在是太像,如出一轍,唯一的不同就是,謝望舒的瞳色是金褐色,而女孩是幽深的黑色。
兩個人睜着一模一樣的眼睛看她,姬寧不知怎麼的就有些緊張,揮起手打招呼,才發現手中拿着黑不溜丟的抹布,趕緊又放了下來,「呃,歡迎光臨。」
謝望舒好似沒有看到她的窘促,「老闆娘不在嗎?」
他記得她不是這裏的員工,好像是老闆娘的朋友。
「她不在,如果有什麼需要,找我也一樣。」
謝望月揪了揪哥哥的衣角,偷偷的問道︰「哥,你認識這個姊姊?」
謝望舒指了指她手上戴着的手串,「你的這手串就是這位小姐讓給你的。」
謝望月恍然大悟,跑到姬寧面前,睜大了一雙眸子,「哥哥和我說,這串珠子是一個漂亮的姊姊讓給我的,我還遺憾着不能見到這麼好心又漂亮的姊姊,卻不想到今天出門竟能遇見姊姊。」
漂亮的姊姊?姬寧偷偷看了一眼立在不遠處的謝望舒,持懷疑態度。不過女孩可愛,說話也討巧,誰聽了都會心裏舒服得不得了。
女孩瘦得厲害,手串戴上去有些大,不過她的膚色極白,襯着碧玉手串有一種難言的美感。
「喜歡嗎?」她問道。
謝望月揚了揚手,抿唇一笑,右頰漾出一個小小的梨渦,甜美可愛,「喜歡,喜歡的不得了,謝謝姊姊。」
「喜歡就好。」
「姊姊叫什麼名字?我叫謝望月,謝謝的謝,希望的望,月亮的月。姊姊叫我小月就好了。」
「姬寧。妖姬的姬,安寧的寧。」
「好了。」淺淡的聲音打斷謝望月繼續聊下去的衝動,「小月,你不是說對這裏很好奇嗎?趕緊四處看看,我們時間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