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病房內恢復短暫的靜謐。
林紫夏轉頭看着窗外,風從窗縫吹進來,窗外一片宜人暮色,暫時轉移了她的注意力,頭暈的癥狀似乎也在瞬間減輕了些。
結束門診的顧騰鈞昂首闊步朝病房前進。
任醫師今天休假,他答應代班。
他雙手放在白袍口袋裏走在長廊上,自信高大、充滿存在感的身影,行經之處無不引來注目。
白袍下的穿着樸實簡單,一件洗舊的灰色合身棉衫搭上破舊感牛仔褲,可隱約見到遮掩在衣物下僨起的結實胸肌,一頭半長發率性落在那寬闊得不可思議的肩膀上,舉手投足間有着令人無法忽視的磊落陽剛之氣。
在走廊遇上病患,顧騰鈞會停下腳步跟病患聊聊天,路過的醫護人員跟他微笑招呼,女護士和女性人員都紛紛對他投以愛慕目光。
顧騰鈞,未婚,目前沒有交往中的女朋友,是醫院裏公認的黃金單身漢。
鎮上的年輕未婚女孩也都很肖想他,附近鄰里的長者時不時都想幫他安排相親。
不過截至目前為止,顧騰鈞不曾答應過任何一場相親安排,就連條件最符合的任美蓮醫師也暫時沒能達陣成功,大家都只能在外場乾巴巴觀望。
顧騰鈞走到護理站拿病歷,正欲翻看時,有人對他揚聲喊道:「顧醫師,你來得正好,我家小姐已經醒了。」
出來找醫師的福嬸,一眼就看見這小鎮上的紅牌醫師顧騰鈞,立即上前攔人。
顧醫師除了醫術好之外,更令人欽佩的是具有犧牲奉獻的精神,明明有很多知名醫院開出好條件招攬,他卻堅持留在慈愛醫院,留在小鎮上行醫。
「顧醫師,小姐喊着頭痛,小姐她會不會真的腦震蕩?」
「這要檢查看看才知道。」他拿着病歷信步走進病房裏。
福嬸口中那位喊頭痛的小姐正轉頭看着窗外,用後腦杓對着他,她看得凝神專註,沒發現他已經進入病房內。
顧騰鈞也沒打擾她欣賞風景,高大壯碩的身影停在病床邊,他低頭邊翻閱病歷,首先,印入眼帘的是再熟悉不過的一個名字——
「林紫夏?」
男人帶着一抹詫異的喚聲鑽入林紫夏耳膜里。
她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緩緩轉頭,一雙水眸對上站在病床邊穿着白袍的醫師……顧騰鈞?
嚇,這是什麼狀況?她在東京機場躲開了他,卻在南投這個默默無名的小醫院裏遇上顧騰鈞,是她頭昏眼花了嗎?
顧騰鈞刻意彎身低頭拉近與她的距離,眯着眼望着她那張像見到鬼的表情,腦海中驀地浮現一星期前在東京機場的一幕,她此刻眼中透出的那一抹明顯驚慌,跟那女人簡直如出一轍。
他可以確定,那天在他面前慌張跑掉的女人就是林紫夏。
命運真是奇妙,一個急慌慌從他眼前逃開的女人,繞了一圈又來到他面前。這該怎麼說呢……是緣分還是冤家路窄?
面對顧騰鈞充滿威脅感的氣勢,林紫夏倒抽一口涼氣,她縮着肩背直往後縮去,可後頭沒有退路,只能眼睜睜看着不懂保持禮貌距離的顧騰鈞一再逼近,他那審視銳利的目光讓她心驚肉跳。
「你是顧醫師?」刻意朝他胸前瞥了眼白袍上的名字,她的語氣顯得相當生疏。「顧醫師你好,初次見面。」
顧騰鈞濃眉往上一挑,嚴酷的俊臉更朝她挪動一寸。「你不是頭暈?」
她緊張微微蒼白的小臉往旁移了一寸。「剛剛是有點暈,不過現在已經好多了。」
「是嗎?」他露出狐疑。
她忙不迭強調。「我自己的身體我再清楚不過,現在一點都不暈了,真的。」
「你不用太強調,事實上我一點也不曾懷疑你說的是——」他又挪前半寸,兩人幾乎是臉貼臉了。「瞎掰的假話。」
「呃,顧醫師,你其實不用靠我這麼近,你的聲音我聽得很清楚。」
「你的聽力沒問題,這我比你清楚。」他冷冷一哼。「我擔心的是你的視力,嘖,我都快黏到你眼睛上了,還沒看清楚我的臉。」
「……」
「你對我這個老朋友怎麼這麼生分?」
她硬着頭皮接話,「我跟顧醫師頭一回見面,這……顧醫師是不是認錯人了?」
「林紫夏,你就算化成灰我都認識。」
「可我真的不認識顧醫師。」她眨巴着無辜的雙眼,語氣相當堅決。「顧醫師真是認錯人了,可能是同名同姓吧,我這名字也不算特殊。」
「或許吧,看來我可能認錯人了。」好吧,顧騰鈞也不苦苦相逼,他只是意味深長的深深望她一眼之後,挺直腰桿,如她所願將兩人距離拉開。
林紫夏暗自鬆了一口氣。
顧騰鈞將她的表情收攏眼底,心頭無端冒着一把火的同時卻也興起一抹惡趣味。
他倏地又一傾身,這回更是變本加厲的朝她逼近。
「你這是……」林紫夏嚇得動都不敢動,蒼白的臉頰飄上兩抹尷尬的赧色,不知所措的驚慌目光越過肩頭和站在他身後的福嬸面面相覷。
這男人存在感十足,別說他光站在她面前就氣勢凜人,讓她無法移開目光,現下她被強迫挨在他寬闊熱燙的懷中,簡直是快要讓她緊張又慌亂的無法呼吸。
站在一旁的福嬸一頭霧水,顧醫師的舉動是不是有點太唐突了?
不過話說回來,顧醫師雖然靠小姐很近,可身體卻碰都沒碰到她。福嬸原本要上前提醒顧醫師別嚇着小姐,卻遲疑了下決定先按兵不動。
顧騰鈞靠近林紫夏耳邊,以兩人能聽見的音量提醒她,「當年你寫給我的情書我還保留着,偷夾在我書里的照片也沒丟。我看,明天我把信件和照片拿來貼在醫院的公佈欄里,如果這麼做才能喚起你的記憶的話……」
她嚇得馬上改口,「我記起來了,你是顧騰鈞學長,我們以前同校過是吧。我撞暈腦袋,可能是腦震蕩的後遺症吧,現在記憶有點模糊……」
「你是撞到前額不是後腦杓,連百萬分之一失憶的可能都沒有。」他直接了當吐槽她。
她撇撇嘴,「奇怪,學長以前很少開金口,今天怎麼話這麼多。」
「沒辦法,情勢所逼。有人把我當毒蛇猛獸般躲着,我又沒做對不起人的壞事,被當成鬼一樣,心裏自然不好受。」他雙手一攤,譏誚的語氣跟表情讓人髮指,活像指責林紫夏才是干過壞勾當的壞蛋。
林紫夏原本想為自己抗辯,但他卻搶先一步,「你好好想清楚再來跟我爭論,倘若你忘記當年你做了多少讓人心煩的事,還曾害得我面臨血光之災,我不介意一一提醒你。」
她識相地把嘴閉上。
因為她心知肚明,七年前她追着人家屁股後面跑,每天把他煩得要死,他為了躲她有一回還不小心摔了車,受傷送醫。
唉,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年少不懂事啊!當年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對,竟然倒追男人,現在被記仇了,只能說自己活該。
林紫夏垂着小臉,滿臉懊惱。
直起身,假裝翻閱病歷的顧騰鈞,眼角餘光瞥着她,將她那滑稽的表情收攏進眸底。
七年的時間說短也不短,事實上她轉變頗大,若不是自己對她記憶太過深刻,還真要費點功夫才能認出來。
她小巧的鵝蛋臉擺脫嬰兒肥,五官看上去立體又秀麗,以前略微晒黑的膚色已不復見,方才近距離看,肌膚細嫩又白皙,眼睫毛濃密如蝶翼般搧啊搧,清秀的短髮蓄長,烏黑柔順的披泄在粉肩上,青澀的少女已經蛻變成帶着一抹風情的輕熟女。
當年,在她緊追不捨十足十果敢的勇氣下,顧騰鈞承認自己已將她放在心裏。
她努力不懈的在他面前刷存在感,不屈不撓成功的讓他對她上了心,他被她坦率的個性打動,然而,當他決定對她表明心意時,她卻一聲不吭的轉學……
當年,她是在玩弄他嗎?
這個問題曾困擾他許久。
失去她的音訊,顧騰鈞曾氣憤的發誓當兩人哪天再次相遇時,他定要親自從她口中逼問出個結果來。
只是沒想到之後再也沒碰過面,這一分開就是七年,那些空落惱怒的情緒也都隨着時間雲淡風輕。
可此時此刻,她對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惹毛了他,「新仇舊恨」一併涌了上來。
他絕非心胸狹窄之人,但莫名的,她方才的態度把他惹火,當年她耍過他一次,這回他怎樣也要報一回仇,哼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