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章五
皇宮之前,人馬還在對峙,戰爭一觸即發。
人群之中,唯獨兩個人的注意力不在戰場之上。
一個是元徽皇子,一個是被元徽皇子挾持的原音流。
自元徽皇子跟着原音流進入皇宮之後,除方才的些微走神之外,元徽皇子便將自己幾乎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原音流身上,堪稱一目不錯。
就這樣和元徽皇子對視許久,原音流只好道:“精彩之事正要發生,皇子為何一直看我?”
元徽皇子道:“恐音流下一刻離我而去。”
原音流笑道:“今日皇子倒有幾分煙火之氣,不似往常如立塵俗之外。”
元徽皇子道:“身立塵俗,而妄言超脫,是執迷也。我身在塵俗,心在塵俗,不敢超脫。”
原音流嘆氣:“皇子身在佛前,心卻不在佛前。須知心不起妄念,一心是一佛國;心若起妄念,一心是一地獄。這許多年來,皇子可有一日心如菩提常自在?”
元徽皇子看了原音流許久,倏爾一笑:“好友,我有。”
但他旋即閉目,又說:“可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
話音方落,前方再發生異變!
天上依舊漆黑如墨,城牆之下的元戎皇子剛剛下令進攻,排列在內宮城牆之下的神機火方亮火口,紅霧瀰漫,紅雲飛漲——
正當此時,一道淺金突而出現在遠方的地平線上。
不過眨眼一瞬,那淺淺的金色已自天邊來到眼前,已自一線金變成一道撕天裂地的金虹!
金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來到內宮之下,直衝城牆下指揮眾人的元戎皇子。
百丈距離是一念。
一念未盡,金虹已吻上元戎皇子脖頸。
冰鋒觸體,主人尚未覺有異,大好頭顱已衝天而起!
世有三種高手。
第一者,劍行千里取首級。
當此之時,金虹停下,一位身着道袍、氣質冷冽、面容年輕,偏偏有着一頭白髮,讓人辨不出他真實年紀的道士擎劍而立。乃是劍宮三代弟子,二十年來幽陸之上,幾無同輩可掠其鋒的“東劍”薛天縱!
東劍已停,元兇已死。但戰場之上,各種各樣的兵器卻開始震動蜂鳴不止,眾人匆忙按着手邊兵器,眼看獨自站立在不遠處的薛天縱與元戎皇子的無頭屍身,有人囈語:
“劍宮,是劍宮來人……”
劍宮出行,百兵俯首!
離開元戎皇子的古先生剛剛走到半道,便被這金光耀得雙眼一花。他閉緊雙目,水光於眼瞼下一閃而沒。緊接着,他霍然睜眼,對身旁隨侍說:“元戎必死,我們快走!”
隨侍驚道:“可是皇子剛入內宮,尚未出來!”
宣德帝只有兩位皇子,一位元戎,一位元徽。
元戎皇子還在皇城之下,身處內宮之中的,唯獨元徽!
古先生厲聲道:“皇子入了內宮,便未想過出來,此番天時地利,只求一擊奏效!你休得多言,徒耗我夜城有生之力!”
薛天縱千里奔行,一劍梟首,劍如虹,勢如龍。
正當宮城內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薛天縱身上的時候,一直站在原音流身旁的元徽皇子突然暴起!
他一步向前跨去,僅這一步,就橫跨二十步的距離,自人群之外,來到龍車身旁!他再一抬手,掌勁如浪,摧得龍車四分五裂,露出坐在車中的宣德帝!
馬車既碎,元徽皇子與宣德帝四目相對。
這是自元徽皇子降生記事以來,他與宣德帝最近的距離!
他一掌遞出,掌勁化虛影,自他掌上飛出,重重按在宣德帝胸口!
胸骨盡碎,宣德帝口吐鮮血,維繫在他身上的九龍衛殿大陣跟着一陣起伏,眨眼間就自威勢赫赫變作黯淡無光。
電光石火,局面已發生天翻地覆的轉變。元徽皇子於一步殺人中所展現的武藝遠超尋常,徹底顛覆往日眾人對元徽皇子不擅武藝的印象!
不論皇后、薛天縱、還是其他供奉護衛,都在這時才反應過來,匆忙趕向元徽皇子與宣德帝所在。
但他們俱都來不及了!
十年籌謀,累累血債,今日誰都阻止不了他!
元徽皇子對準宣德帝頭顱,再度舉起掌來——
這一刻,塵念紛至。
自得知身世之後多方籌謀,挑父子情誼,使皇室內鬥;演白日黑星,使西京大亂。今生一局棋,他將死了大慶王庭一代人,終報母族血仇。
現在,只要再殺了這個人,一切恩怨了。
但一柄劍自東面而來,如秋水,漫過他遞出的那隻手,溫柔將其摘下。
劍落,人至,如清風過身。
一位帶着鸚鵡的白凈道士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場中。
他來得早於“東劍”,只因他先通過一隻鸚鵡自密道中進入內宮。他的劍比皇后更快,只因他來到內宮的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元徽皇子!
前方,元徽皇子慘叫一聲,斷臂帶着一痕新血,高高飛起,重重落下。
生死關頭,元徽皇子不看斷臂,不尋劍光,以另一隻手於眉心命珠處一點,揮擊地面與周圍建築,石板龜裂,亭柱倒塌,滿天塵埃激射而起,籠罩了這一方空間。
夜城之人,身具命珠,命珠玄異,為其畢生功力所在。
十年籌謀,只為今朝;今朝手段盡出,惜乎終究差了時運!
這一刻,元徽皇子玄功再出,但不再為襲殺也不希冀逃亡。
他來時是何種速度,去時也是何種速度。
他自原音流身旁跨向宣德帝時,心中充滿冰冷與殺意;自宣德帝身旁再往原音流身旁時,心中卻滿是迫切與渴望。
漫天的塵埃俱是他的掩護,他再回到原音流所在。
最後的最後,他有話想說,有物要給。
但同樣的劍光再度飛來,再度穿過元徽皇子的身軀。
這一次,一劍穿心。
原音流早在第一時間舉扇遮臉,還是慢了一步,兩滴鮮血掠過羽扇,濺在原音流臉上,自他鬢角蜿蜒而下。
一劍穿心,人豈能活?
元徽皇子轟然倒地,倒地前奮起餘力,將身前的原音流一同帶下。
他僅余的那隻手掌牢牢地抓住懷中東西,也抓住原音流的手!他嘴唇惶急地張合著,想要將藏在心中最後的那點疑問問出:
“我知你……知……為何……”
被砸倒地面,原音流小小抽了一口氣。旋即對上元徽皇子渙散急迫的雙目,輕而易舉讀出對方的想法。
我知你一開始就知我想要刺殺宣德帝,為何還帶我進來?
煙塵還在,周圍的人還未趕來。
原音流嘆了一口氣:“皇子可與我有仇怨?我可是慶朝之人?”他又柔聲回答,“你我無仇無怨,我非慶朝之人。既如此,你借我入內,我出言暗示,仁至義盡矣。”
元徽皇子盯着原音流。他的目光有點奇怪,似乎釋然,又似乎遺憾。最後想要問的也問了,元徽皇子硬撐着的一口氣漸漸消散,他的面容重新恢復最早時候的不喜不悲,手指於彌留之際微動,似在輕輕轉着那串承載着十條人命的十顆念珠……
原音流卻在此時忽然開口:“等等,還有一事——”他湊近元徽皇子,笑得狡黠:“好友,你願意把你的命珠留給我嗎?”
元徽皇子怔了一怔,不斷消逝的生命卻難因原音流的話而停留。他再度張開嘴裏,只有咽不下的鮮血自喉管中湧出,最後一絲生機與還未說出的話一同消逝。
血猶熱,人已冥。
閉目的元徽皇子嘴角微扭,扭出一朵含而不露的微笑。似死亡在這一時刻,也並非完全讓人恐懼。
原音流權當元徽皇子已經答應。
他手臂一抖,將一根藏在袖中的透明絲弦抖出,而後輕輕於元徽皇子眉心一按一扯,便將一粒龍眼大小的命珠拿入掌心。
東西到手,原音流滿意一笑,卻不妨於抬眼之時與一位道士對上了視線。
兩兩對望。
原音流鎮定自若一抖袖,將命珠與之前元徽皇子硬塞給他的不知名東西一起納入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