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上)矛盾
自水淹下邳后,候成、宋憲、魏續的日子就不大好過。
實際上,三人心知肚明:的確,以三人職責,在當日裏飲酒大醉的確是不對,可是要知道,當日裏同他們一起痛飲大醉的,可還有那呂布呂奉先啊!
而今,三人遭盡了軍中兵士將領的白眼,背地裏脊梁骨都被戳得冒了煙,可是偏偏那呂布只用一條禁酒軍令,便將浮動不安的軍心收攏,重新拿捏在自己手上!
這三人當中,魏續與呂布還有層親戚關係在,境況倒還沒有差到哪裏去,宋憲候成二人則不然,連日來手上兵權被一再削減,隨後以城防吃緊為由,逐步安插到而今負責城防的張遼、高順手下。
亂世當中,無論位多高,權多重,若是手上沒有足以相匹配的軍權,則最終全部都只是空無一物而已,而連日來消減之下,兩人手下所掌握着的兵馬卻是大都被調至張遼高順手下,最後,連身邊親兵也被打散,分散至各個城牆,雖然還留下個統兵將領之名,身邊卻是早已無人可用。
再想起當日禁酒之令,想起當日裏一眾兵士看着自己的那種冰冷絲毫不掩飾寒意的目光,無論是宋憲還是候成都隱約感覺有些不妙。
狡兔死,走狗烹,雖然算是一條亘古不變的道理,但是卻也沒有人會留下條捉不住兔子的狗兒。
候成、宋憲憂心忡忡,惶惶不可終日,整日裏便只窩在新划給自己二人的府上,卻是寸步也不出門,生怕稀里糊塗便再也難以回來。
其實若說起來,這二人還真是錯怪了呂布。
先不說這二人原本並無甚大過失,多年跟隨呂布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以呂布的性子,最是親近身邊將士,若說呂布使些個陰險計謀想要將身邊將領除去,卻是沒有人信。
更何況,當日裏酗酒一事,呂布雖然口上沒說,實際上心中卻是將罪名全都安在自己身上了的,發佈禁酒之令名義上申明軍紀,實際上則是警醒自己,也是對因為自己酗酒而無辜死在先前戰鬥中的兵士有個交代,卻無針對何人的關係。
至於調派兵馬,削減二人兵權,實際上也是因為下邳的確吃緊,以張遼、高順手中兵馬並原先城中防備人馬,卻是已經難以為繼,抽調將領親兵,也只是無奈之舉。
這二人心中有了憂慮,每日裏都小心翼翼地湊在一起,雖是足不出戶,卻也無甚話說,眉眼上的愁容更是一日更似一日,全然不知道如今下邳境況,更不知道呂布心中真實所想,只能唉聲嘆氣,心中紛亂思緒猶如雜草一般滋生瘋長。
同樣的思緒,卻不只是在兩人心中滋生,同樣的,即便是呂布好生安撫兵士,又在其後曹軍連場攻勢中數次領兵出戰,鼓舞士氣,可仍舊有那心志不堅之人,眼看着下邳勢危,這心裏,自然便生出要另謀生路的想法兒來。
而這幾日裏,赤兔除了隨同呂布出戰那幾次外,卻是半步也沒踏出馬院去。
當日呂布頒下軍令,逕自折返回居所,赤兔卻是亦步亦趨地跟上去,並且在呂布疑惑的目光下,將自己心中憋了數天的心事一股腦兒傾吐出來告知呂布。
從遭遇左慈,到變為人形,再到那左慈所留下的幾句話語,還有……難以更改的氣數。
而呂布原本便不好看的面色,在聽了赤兔的說辭之後,更是變得異常扭曲。
“赤兔,你是說……今日之情形,你卻是早已經知曉了?”
也不怪呂布心中怒火升騰,任誰得知自己平日裏最信任的夥伴對自己竟然有所隱瞞,偏偏這隱瞞之事還於自身休戚相關,恐怕早已經暴跳如雷,而呂布還能勉強維持着平穩的語調問出話來,也實在是因為……赤兔所說這事,實在是玄得很。
於數天前便言定張楊之死、並水淹下邳二事,如此舉動,甚至可稱得上神仙一樣的人,便是當日那黃巾黨魁張角,除卻會使上些妖法迷惑人心,也做不出此等預言未來的事!
而赤兔接下來,也將自己連日來心中所想,所做,一併告訴了呂布,隨後便低頭不語,任由呂布將自己所講明的這些個事情慢慢消化。
至於呂布最終又待如何,赤兔卻是不大關心了。
“小布布,我知道這些個事情瞞着你是我不對,可是,我寧願自己沒有聽見這些個事情,更沒有遇見那老道左慈,也不願意眼看着你一路走下去,最終卻還是陷進那早已經被人划好的圈子裏。”赤兔的語氣當中帶着一絲蕭索,之前它已經明白,氣數一事,實則是人力所難及,便是如同它這亂世當中一小妖,也只能旁觀,置身事外,卻難以施加手段妄圖干預。
更何況,若是還有着化身為人的念想,這妄動氣數一事,更是萬萬使不得。
聽了赤兔一席掏心窩的話,呂布也沒責怪赤兔,口中冷哼一聲,負手走到院中,卻是抬首望天,半晌不發一言。
赤兔默然不語,眼看着呂布眼中神色數轉,憤怒,疑惑,乃至惶恐,如同走馬般連番閃過,最終留下的,卻只是自嘲般的笑意。
“氣數?”呂布微微撇撇嘴角,露出個難看之極的笑容,道:“只是個來路不明的老頭兒,卻口出妖言,說某家氣數如此?”
赤兔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同樣以雙目平和的目光,對上了呂布雙眼。
“荒唐!如此荒唐之事,為何偏偏你就深信不疑?!”
見赤兔如此神色,呂布驟然怒火翻湧,幾步上前,抬起手來便想重重責打這輕信妖言的馬兒。
可是,下一刻,呂布的手掌在赤兔身上不足半寸距離處戛然而止。
“因為……我想知道,做人……是怎樣的滋味兒。”
赤兔的聲音有些遲疑,可是就是這般遲疑,它還是一字一句地吐出了心中真實所想。
呂布愣住了。
縱使早已經習慣了這自己多年來的座駕所展現出的神奇之處,可今日,呂布方才發現,自己並沒有真正地……了解過自己身邊的這匹馬兒。
馬兒……么?或許,自己還真的沒有把這赤兔,真正地當成同自己一樣的……人吧?
“那左慈說我是亂世當中所生的妖孽,我可以不信,說小布布你氣數止於此,我也可以不信,甚至他所留下的那些話,我也可以盡然不信。”赤兔卻是渾然不覺呂布的神情,喃喃自語道:“可是,那一日裏,我第一次體會到了作為一個‘人’的感覺,那種感覺,並不是假的。”
說到這,赤兔堅定地抬起頭,堅定地注視着呂布,道:“的確有那麼一瞬,我成為了人,這也是我相信那左慈的原因。”
呂布默然不語,抬起的手掌早已經放下,面上神色卻是痛苦不堪。
“便是如此,我仍舊將那左慈所說的一切盡然告知於你,雖然明知道可能性不大,可是,我仍舊希望……”
赤兔看着呂布的表情,口上的語氣卻是加重了幾分,最後甚至是惡狠狠地將口中話語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
“我希望,你,不會死在這下邳城!”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