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誅心玉簪(八)
?“哦?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周圍的人卻似乎都不能平靜了,就連衛甄看着她的目光也帶了一絲絲懷疑,唯有南平郡主還是方才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而四下唯一與她相似的,便是站在她身邊的儀賓晉安。
晉安的目光也鎖在她身上,只是裏面除了溫柔,別的全沒有。
“小的暫時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但相信隨着調查,真相會慢慢顯露的。但此刻,小的斗膽,還請郡主不要離開仁清寺。”
南平郡主沒說話,儀賓晉安先沉了臉:“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在懷疑郡主?”
寧如寄躬了躬身:“並不是,正如我方才向儀賓您所說,這是為了洗脫郡主的嫌疑,以堵悠悠之口。”
“哼,滿嘴狡辯之詞,郡主尊貴之身,豈是你個小小書童能夠左右的?”
“小的並無意左右,只是就事論事。這兩支玉簪確是郡主之物,如何會到了死者那裏,我們都不清楚,倘若這些事傳了出去,變作風言風語,將於郡主清名有礙。”寧如寄慢慢地回應道,措辭十分軟,語氣卻很硬。
晉安徹底拉下了臉:“郡主身子不適,需要回府調養,倘若出了差錯,你可擔得起?”
一面說著,一面向寧如寄走了兩步,他身材高大,寧如寄立時覺得一股無形的氣勢向自己壓了過來,她在心裏嘆息一聲,默默低下了頭。
“她擔不起,我可擔得起?”衛甄見狀立時上前一步,不動聲色地把寧如寄護在了身後。
“十六叔……”
“如寄說得對,你們夫妻倘若此刻離開,少不得被人說閑話,依我看,還是暫時留在寺里的好。至於破案嘛,我相信三日之內必會有結果。”
這話一出,寧如寄還沒有什麼表示,吳永修先瞪大了眼。
案情到現在還混沌不清,慶王爺居然就敢這樣打包票了?這不是要他的命么?看來這案子只能推到寧小官身上了,左右寧小官把慶王爺吃的死死的,到時候不管什麼狀況,反正不會怪到他吳永修身上就是了。
正胡亂想着,忽然有兩輛馬車從路的那頭飛馳而來,不多時便停在了仁清寺的門前。眾人回頭去看,只見臨潼郡王當先從後面的馬車裏跳了出來,來到前面的車門前,向車上的人行禮:
“姑母,.”
眾人皆是一愣,南平郡主夫妻率先走下去相迎,衛甄落在後面,悄悄捏了捏寧如寄的手:“麻煩了,長公主來了。”
車上下來的果然是崇寧長公主。寧如寄悄悄抬眼一瞧,只見長公主披了一件芙蓉色大氅,裹在大氅里的身子顯得十分清瘦,下了車,向寺門前看了一眼,便扶着臨潼郡王的手,慢慢地走了上來。
眾人見狀都忙忙地行禮,長公主卻只向南平郡主走去。
崇寧長公主最疼南平郡主,這件事眾所周知,是以所有的捕快都偷偷瞧着自家老大和寧如寄,默默地感慨這件案子越發難辦了。然而想到慶王爺也還在這裏,憑他對寧小官的寵愛,會不會跟長公主起爭執還真難說。嘖,今兒恐怕有好戲看了。
“如何在這寺門前吹風,快跟姑母回去。”見過禮,長公主便立時拉住了南平郡主的手。
“皇姐安好。事情是這樣的……”衛甄上前請安,順帶把案情一併說了,“……所以我勸南平留下來,等案子了結了再走不遲。”
衛甄招招手,捕快又趕忙把那兩支簪子呈上來,長公主看了看,沒說話,臨潼郡王卻有些發懵,下意識脫口道:“南平,我送你的簪子,如何會在——”
話說一半,忽然改口:“——如何會被人偷來這裏?”
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這個問題,正是所有人都想問的。
崇寧長公主隔着帷帽,和南平郡主對望了片刻,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南平,你身子可撐得住?”
南平郡主點點頭。
“那麼,便留下來罷,你也想案情大白,不是么?無愧於心,身清自清,你且當仍在禮佛就是了。”
南平郡主站着不動,但顯然是已被長公主說動了,過了許久,她終於輕輕點了點頭:“那就回去罷。”
眾人面面相覷,都在心中暗道,崇寧長公主果然不一般,慶王爺這個皇叔都沒有勸得住,長公主來了,兩三句便讓南平郡主聽了話。
就在長公主攜了郡主意欲回寺的時候,一旁的儀賓晉安忽然開了口:“南平身子不好,你確定三日必能破案?”
這話卻是向寧如寄問的,一時間眾人的目光又再度聚在她身上。長公主亦回過頭來,打量了她一番。她的目光溫柔而悠遠,似乎能看透一切,寧如寄頓時覺得不太舒服。
一瞬間,她忽覺無所遁形一般,彷彿她和衛甄之間的事,已全被長公主知曉。
“你來破案?三日?”
寧如寄還沒回答,晉安又立時接口道:“回皇姑母,姑母來之前,這位寧小官剛剛立下軍令狀。”
“哦?既如此,我倒要瞧瞧,明之手下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本事。”長公主向衛甄一笑,轉向寧如寄,“只你一人,不許他人插手。”
長公主的聲音溫潤如水,但說出來的話卻總叫人覺得有些冷似的。她說罷,就攜着南平郡主進寺去了,僧人們也都隨着進去,只留下一眾捕快,向寧如寄默默投來了同情的目光。
“瞧什麼,好像我沒破過案似的,都進去,幹完了活就收工。”寧如寄向眾人嗔道。
吳永修趕上前來,滿臉堆笑:“寧小官,這次可就全靠你了!放心,我這就去準備,晚上好肉伺候!”
寧如寄皺皺鼻子:“嗯,不過要再加一壇燒酒——要梁西坊的。”
“這……”吳永修頓覺肉痛,梁西坊的燒酒全國聞名,一壇的價錢可抵他一個月的月俸,但仔細掂量了一下,覺得這事還算划得來,便忍痛答應了下來。“成,梁西坊就梁西坊……那我先走了啊,你慢慢查,慢慢查。”
說罷,向衛甄行了個禮,帶着一眾捕快一溜煙地跑走了。
方才還熱鬧的寺門前很快安靜下來,只剩了衛甄和寧如寄兩個人,頓時顯得十分冷清。天光昏了下去,陰霾的天色愈發黯淡,涼風斜斜吹來,吹起寧如寄額角的碎發,衛甄看得發愣,忍不住抬手要替她理一理。
寧如寄卻猛地退後一步,恨恨瞪着他:“我立的軍令狀?是我立的么,你說!”
“我立的,我立的。”衛甄訕笑。
“若破不了案,長公主怪罪下來,該如何?”
“我頂着,我頂着……”衛甄上前一步,低頭瞧她,“別生氣嘛如寄,我信你的本事,三天鐵定用不完!”
“嘁,這倒不用你說,我的本事,我自己清楚得很。”
“那是那是,為了讓你能更好地顯露自己的本事,我決定今晚給你加菜,你想吃什麼,儘管說!”
寧如寄想了想,挑起眉頭道:“燉雞腿罷,我要吃你親手做的。”
“成!客官您就請好吧!”
衛甄一甩手,儼然一副酒樓里小二的架勢,寧如寄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但很快收斂了笑意,微微啐了他一聲,不再理他,轉身往寺里跑去了。
※※※
按照寧如寄的要求,周元皓的屍首暫時停放在仁清寺里,以便她需要的時候重驗屍首。吳永修走了之後也沒閑着,又叫了衙門的仵作過來,把周元皓的屍首檢驗了一遍。
這一查便查出了對寧如寄十分有用的結果,周元皓身上的傷痕和戲子高勝十分相似,而這把兇器匕首,也有點與眾不同。
“我看,可以併案了。”寧如寄向吳永修道,“重點查查他們倆最近接觸的人,你動作快點。”
“哎,我一定儘快查。”吳永修說著,把剛買來的燒酒捧上來。
“寺外的事查的怎麼樣了,可有可疑的人經過?”寧如寄一邊問,一邊去拍封泥,也不看吳永修,好像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並不是太關心。
果然,吳永修微微尷尬道:“查了一圈,沒有什麼不穿鞋的女人……”
寧如寄搖頭一笑:“你早該想到的,兇手肯定沒有這麼蠢。”
“那這麼看來,兇手就是寺里的人了?再加上那個腳印,這寺里總共只有三個女子……”
吳永修慢慢地說著,寧如寄已經捧起酒罈子喝了起來,待他疑惑地停了口,她才接着道:“對了,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郡主穿的鞋子——就是六寸半的。”
“什麼?!”吳永修嚇得直接從椅子上蹦了起來,“這麼說……怪不得,怪不得長公主單單點你一個人查案……哎呀寧小官啊,你可是我的大救星,要是沒有你在這,我可就慘了……”
寧如寄微微抿着嘴,把那燒酒的香辣滋味仔細品了品,但聽吳永修聒噪個沒完,便忙一擺手,道:“行了,你快走罷,省得惹禍上身。”
“哎,哎,我這就走了。”吳永修說著朝門外走去,還沒走出門口,卻聽到寧如寄又補了一句:
“別忘了醉雲樓的那頓。”
害的吳永修一個趔趄差點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