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誅心玉簪(四)
?到了仁清寺,雨已經停了,寧如寄側頭望望,不遠處的杏花林沐浴在一片朦朧的水汽中,.她不由自主又想起了那天看到的,柳樹下的布衣書生,還有他望着那玉簪時的神情,接着又想起了衛甄,不知道他這會兒已回去了沒有。
住持惠真等在大門處,見他們到來,行了個禮就要引進去,吳永修卻擺擺手:
“有沒有後門能進?這會兒先別打擾郡主,看了現場再說。”
惠真忙道:“有,那年輕人本就住在寺后的菜園裏,有一道後門進出。”
一行人便在惠真的帶領下繞過圍牆往後門走去,剛下過雨的土地濕潤得很,小道上有幾道清晰的腳印,順着佛寺的圍牆一直延伸到後面菜園的泥牆外,在泥牆的某處變得十分凌亂,接着又連到了後門處。
後門大開着,一眼望進去果然是個菜園,早春種下去的菜芽剛剛冒頭,一片齊整的翠綠。
菜園一角有一間小茅屋,此刻茅屋門口站着兩個年輕的僧人,臉色比來報案的那個還要白,看來不用問,屍首就在那間茅屋之中。
吳永修一邊走,一邊詢問惠真死者的身份,寧如寄在旁也聽明白了大概始末。
死者名叫周元皓,是個秀才,因為家境貧寒這才寄居在寺里讀書。為人謙和有禮,寡言少語,很少出門,也沒有來往的朋友,平日除了讀書,就是待在寺里幫僧人們種菜乾活,和寺里的人相處得都不錯。
“他也幫你們打掃院子?那他從哪裏往寺里去?”寧如寄將菜園環視一周,插口問道。
“前面有道門。”惠真抬手一指,眾人這才看見,菜園對面幾棵樹的後面有一道窄窄的紅漆木門,被樹木遮着,不細看很容易忽略,此刻那門緊閉着,似乎是刻意把這裏的命案和前面的一切隔絕開來。
惠真又道:“那門平日是不關的,但今日……”
眾人看向那木門,都明白他的意思,今日是因為有南平郡主到來,這門才關上的。
今日一大早,南平郡主夫妻就來到寺中上香,因接下來的三日都是齋日,郡主就吩咐在寺里住下,禮佛三日後再回府。仁清寺地方不大,除了平日供零散居士居住的香房之外,就只有一間還算幽靜的后禪院,.那扇木門的後面,正是郡主和儀賓住的地方。
“郡主是第一次住在寺里么?”寧如寄忽然道。
“不,之前郡主也已來過許多次了,都住在這間禪院裏。”
“哦?都是什麼時候來的?”
“郡主潛心禮佛,每逢十齋日必來。”
“走吧,先去瞧瞧現場。”寧如寄點點頭,收回目光,當先朝那間茅屋走去。
來的路上,那報案的僧人已把發現屍首的情形簡要說了。
仁清寺里的有個叫雲明的年輕僧人,與死者周元皓的關係最好。寺里每日未時都是僧人自修時間,今日雲明念完經,就來尋周元皓下棋,在後門敲了半晌沒動靜,他便繞到茅屋這邊的牆頭來看。
因菜園是后建的,與前面寺邊高大的院牆不同,菜園的四下只圍了一圈低矮的泥牆,雨下的不大,雲明便扒上牆頭,想看看周元皓是不是在睡覺。誰知這一看,卻險些把他的魂給嚇掉了。只見茅屋的門大開着,周元皓躺在門口,身上血跡斑斑,兩條腿直挺挺的,早已死去多時了。
雲明連忙跑去告訴了主持,主持派了一個僧人去報案,另留下兩個人看守現場,茅屋門口那個身材瘦小滿眼淚光的僧人就是雲明。
吳永修安排兩個捕快分別去問話,然後和寧如寄一起來到了茅屋前,果然如雲明所說,死者周元皓就躺在大門口,頭朝里腳朝外,仰面向上,身上身下滿是血跡,一雙眼睛瞪得老大,彷彿充滿了疑惑和不甘。
寧如寄看了看周圍,走近屋門去打量死者的面容,誰料這一瞧,心裏卻不禁猛地咯噔一聲——這人,她見過。
不是別人,正是那天和衛甄來看花時,在街邊遇到的那個,捧着簪子的布衣書生。
※※※
吳永修手下辦事效率都很高,不用吩咐便開始各自去勘察現場,寧如寄就和吳永修一起,踏進屋門去查看屍首。
通常情況下,屍首一般都會抬回衙門去檢驗,因此來的時候並沒有帶仵作,寧如寄憑自己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心裏也大概有了個數。
死者胸口中刀,數刀斃命,身上沒有多餘的傷口,可見是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被殺。屋內沒有打鬥痕迹,屍首倒在門口,由此可以推斷,遇害的時候門是關着的,兇手來敲門,死者給兇手開了門,然後迎面被刺。
也就是說,兇手很可能是死者認識的人,這佛寺里除了暫住的南平郡主夫妻,剩下的就是平日和他朝夕相處的二十多個和尚了,會是哪一個呢?
寧如寄蹲下身去,細看死者的傷口,眼角餘光卻忽然瞥見那地上有一處不大對勁。死者倒下后就再也沒有挪動過,鮮血從傷口流出來,在他身下匯聚成一片血泊,然而就在這一小片血泊的邊緣,赫然印着半枚腳印。
寧如寄心中一凜,站起身來,伸出自己的腳比量了一下——又是一隻六寸半的腳。
“寧小官,發現什麼了?”吳永修連忙湊過來。
寧如寄指了指那腳印,吳永修看了一眼,頓時“咦”了一聲:“那戲子的案子裏,也有個女人的腳印,怎麼這麼巧,難不成……”
寧如寄沒說話,想了一會兒,才對吳永修道:“回去讓仵作好好檢查檢查,這周元皓的傷口,和高勝的一樣不一樣。”
吳永修也是多年的老捕頭了,自然一聽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單憑出現在兩個現場的相似的腳印,並不能說明這兩個案子有什麼關聯,倘若還有別的輔證,這兩個案子才能併案調查。
“嗯,回頭我再讓他們查查,這兩個人有沒有什麼關係。”
兩人正說著話,不遠處的小捕快忽然叫了一聲:“頭兒,快看這個!”
寧如寄和吳永修立刻轉過去,順着那小捕快的手,看到屍首不遠處的門框下,兩截折斷的簪子,靜靜地躺在那裏。那簪子的玉色碧翠,雕工精細,簪頭上的龍首栩栩如生,不正是她和衛甄遇到周元皓的那天,他捧在手裏看的那支?
寧如寄蹲下身去,仔細瞧了瞧地面,見周圍還有些細小的玉碎,心下明了,回頭向吳永修道:“是摔碎的。”
也就是說,是從某個人的頭上或者手裏掉下來,而不是被人折斷丟在這裏的。
“好啊,兇手還真是個女人!”吳永修立刻斷言。
寧如寄忍不住皺眉,老吳頭兒這樣的大老粗,還真是不太懂簪子的事,如今這樣的簪子滿大街男男女女都能戴了,他竟然不知道。更何況,她還恰巧知道,這簪子正是屬於死者的。
“這是周元皓的簪子,我見他拿過。”
吳永修一愣:“你見過?寧小官,你認得這個周元皓?”
“不認識,只是見過罷了。”寧如寄搖頭,“就在高勝屍首被發現的那天,在路邊見他拿着看——慶王爺也看見了。”
“原來如此……”吳永修長舒了口氣,站起身來,指揮手下把這兩截斷簪收起來,當做物證帶回去。
寧如寄瞥了眼那簪子,忽然想起這簪子最初的來歷,想了想,還是把話咽了回去,沒告訴吳永修。但目光卻忍不住穿過屋門,向樹木掩映中的后禪院望過去。
“郡主知道這裏出命案了嗎?”
“當然知道了,我剛打聽過,郡主夫妻這回就帶了兩個丫鬟來,人倒是不多……”
吳永修說著嘆了口氣,想了想,先叫了自己的手下過來:“你們倆,跟着主持去前院召集寺里所有的和尚,問他們今天都幹了什麼。你們,把這寺里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地搜一遍,絕不能有漏掉的地方。剩下的就待在這屋裏,繼續找線索。”
安排了一遍,回過頭來,臉上轉眼堆起了笑:“至於寧小官你嘛……”
不用說完,寧如寄一早就知道他想要她去幹什麼,因此回答的也乾脆:“我知道了,待會兒我就去前面,拜見郡主和儀賓。”
“哎,那是最好不過了,郡主那邊,可全靠寧小官你了。放心,等這案子了了,我一定請你上醉雲樓好好吃一頓!”
醉雲樓是京城有名的菜館,招牌菜是紅燒肉和燉肘子,看來寧如寄愛吃肉的事早已傳到了老吳頭兒的耳朵里,而傳話的罪魁禍首,不用說,必是衛甄無疑。
寧如寄在心裏又把衛甄默默罵了一遍。
“那可就多謝你了。”笑了笑還是應了下來,有人請吃肉,不吃白不吃。
看看現場已經沒什麼可查的了,寧如寄告別吳永修,準備跟着主持往前院走,但剛一跨出門,身子卻又驟然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