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六十二章
如意並沒有接着沈老夫人的話往下勸慰，沈老夫人面色微微黯然，卻也不能再說，只能在心底嘆息一聲。
她到底年紀已經不小了，這一場病來的便有些兇猛。太醫雖是對榮國公等人說了妨礙並不大，然而卻也表示了須得靜養，不能再有氣惱。如意心中忖度，若是放在自己的上輩子，大概就是老人病，氣惱太大，容易腦出血等。
況在她進門后，老夫人是真心疼愛，見到老夫人頹然憔悴的模樣，如意心裏便覺得不好受，便很是乖巧地坐在床邊，給老夫人講自己和楚桓在別院裏的趣事。
她口齒伶俐，聲音又碾冰碎玉一般，沈老夫人果然慢慢有了些笑容。
方嬤嬤端了熬好的葯進來，見如意正眉飛色舞地與老夫人說著什麼，老夫人半靠在床上，神色雖然依舊是疲憊，但之前那種心灰意冷卻是消散了不少。
“嬤嬤，我來吧。”如意伸手接過了葯。
方嬤嬤含笑道：“大奶奶仔細燙手。”
轉身出去，到了門口才抬起袖口擦了擦眼角。老夫人為了國公府，嘔心瀝血了大半輩子，到頭來病床前卻還是只一個才進門的大奶奶守着。
楚桓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
禁軍大營遠在幾十裡外，一來一回便要耗去一整天。原本今天他是要宿在大營的，誰知家裏突然報信說老太太病倒。怕被關在城門外，這一路當真是快馬加鞭了。
緊趕慢趕，總算在城門關閉之前趕了回來。一進大門，侯在門房裏的老管家就慌忙地迎了出來。
“世子爺！”
“老夫人怎麼樣？”
楚桓順手將馬鞭扔給了門房，一邊大步往裏走，一邊問道。
老管家小跑着跟在後邊兒，低聲回話。
進了榮暉堂，楚桓心中便是一熱。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屋子裏掌着燈。跳動的光芒下，如意正在老夫人身邊細聲細氣地說著什麼。老夫人一手拉住如意，含笑聽着，不時點一點頭。
“恆之回來了？”沈老夫人一眼便看到了孫兒進來，溫和笑道，又要坐起來，只是頭暈，晃了兩下，已經被楚桓搶上前扶着躺下。
“孫兒不孝。”楚桓與老夫人的祖孫情分並不是虛的，見老夫人與從前相比蒼老了許多，自是難受，便偏身也坐在了床邊，握住老夫人的手低聲道，“祖母受苦了。”
“這是什麼話呢？”見到了最看重的孫兒，老夫人精神也好了些，拍了拍楚桓的手，又順便將如意的手拉了過來，放在了楚桓的掌心裏，“我在庵里吃得好住得好，也清凈。可恨阿方多事，非要送我回來，倒是嚇着了你們。這急匆匆回來，軍里可有問題？”
楚桓搖頭，“無妨。”
手上稍稍用力，將如意細滑的小手合在了掌心中。
二人相視一笑，楚桓素日裏淡然的眸子裏便盛滿了溫柔。
沈老夫人將這般情形看在了眼中，心中微微熨帖。她這輩子過得疲憊，到了如今大半截身子入了土，要說所擔心的，一個是國公府的前程，另一個便是從小看顧到大的楚桓了。
楚桓自幼喪母，小小的年紀便投身軍中，幾次出生入死，才叫已經現出了頹勢的國公府再次屹立起來。作為祖母，她心疼這孩子。眼瞅着他能夠得一可心的妻子，便是現下就閉了眼，她也可以放心了。
折騰了一天，她也着實疲乏，又見楚桓青色衣衫上有着隱隱的汗漬，便連聲催促小夫妻倆去歇着，方嬤嬤也過來勸。
到底還是看着老夫人躺下，閉目睡去，楚桓和如意才攜手出了榮暉堂。
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海棠等人已經收拾好了。
夫妻兩個沐浴后才要睡下，忽而就聽見了外邊院子門被拍的咚咚響。
如意吃了一驚，這個時辰了，是誰來？
楚桓亦是起身，隨手披了一件外裳便走到了廳里，生怕老夫人有什麼不妥。
外邊已經有人開了門，就見楚瑜一頭扎了進來。抬眼一瞧楚桓如意都在，立刻放聲大哭，“大哥大嫂，救救我啊！”
如意一臉懵逼。
這姑娘一直對自己橫豎看不順眼的，平日裏叫一句大嫂，那是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的。今兒這是怎麼了？
看她臉色蒼白，雙眼裏都是淚水，或許是跑過來的，頭髮都散了一半，胡亂地披在肩頭，另一半也是鬆鬆垮垮的，只剩了一支小金鳳釵還斜斜地掛在鬢邊，別的釵環也不知道是掉了還是怎麼的。
這模樣，說是被打劫了都有人信！
“怎麼回事？”楚瑜對楚桓這個大哥從來都是只有懼意，卻沒有半分敬重。反過來，楚桓對這個異母妹妹也是一點兒親情也無。明明方才如意都要睡著了，愣是被楚瑜給驚醒了，這會兒還有點兒獃獃的，楚桓自然就更不會給楚瑜好臉色，只冷聲問道。
“大，大哥……”楚瑜只是被趙氏養的嬌縱，卻並不是傻子。她也知道楚桓並沒拿她當妹妹，與她的情分還遠遠不如和楚玥這個堂姐來得深厚。但眼下最靠譜的二哥不在，能幫她的也只有這冰冷冷的大哥了。
抽噎了兩聲，她抬起淚眼哀求地看着如意，又垂下了眼皮，淚珠兒一對一對往下掉。
一想到剛剛偷聽來的話，悲從中來，猛地伏在了桌子上大哭起來。
如意示意海棠倒了茶來，又叫幾個丫頭都出去，自己走到了楚瑜旁邊的桌子上坐了下來，覺得口渴，喝了一口茶，卻沒勸楚瑜，也沒問為什麼——等哭夠了，估計不想聽都不成。
楚瑜抬起頭，淚眼朦朧，隔着小圓幾一把抓住了如意的手腕，哭道：“大嫂，求你救救我，我不要嫁人，不要嫁給那個什麼泰安侯！“
“噗！”
如意沒忍住，一口茶噴了出去。
“誰？你說嫁給誰？”
泰安侯？
如意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沒聽錯吧？
“就是泰安侯。”楚瑜抽抽搭搭地哭着，看看楚桓正拿了條帕子給如意擦拭，對比一下自己可能的命運，更是心如刀絞，也不顧什麼了，抹了把眼淚，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原來，今日榮國公突然就一反前段日子的態度，對趙氏忽然溫存了起來。趙氏自然是歡喜不已，在榮華軒里好好兒地奉承着丈夫。
楚瑜性子有些粗疏，見父母和好了，便以為榮國公是消了氣。她想着，趁着父親高興，她過去認個錯兒，說幾句軟話，父親就還是那個慈愛的父親了。
為了給父母倆多點兒說話的功夫，她還是特特等到吃過了晚飯才過去。
誰知道，來到了榮華軒，院子裏靜悄悄的，一個人影兒不見。她走到正房外頭，冷不防就聽見了父母的話。
榮國公正在和趙氏說，給她看了一個好人家，就是泰安侯府了。
小姑娘家家的，聽提起自己的親事，總有些羞臊的。但楚瑜因從前見了蘇雲卿一面，很有些個小心思，生怕終身就這麼被定下來，便不顧丫鬟的拉扯，立在窗下聽了起來。
這一聽不要緊，才知道榮國公竟然不是要給她定下侯府的公子們，而是想叫她去給泰安侯做續弦！
泰安侯，今年都快花甲了，孫子都比楚瑜年紀大！
這老侯爺是京中聞名的老紈絝，先後娶過三房妻子，都沒得了善終。有傳言說這泰安侯克妻，偏這個老傢伙最是好色，別看恁大的年紀，水靈靈的小姑娘是收用一個又一個。聽說那侯府里的小丫鬟們，就沒有一個能逃出他的淫爪的！
“這，這可真是……”如意已經找不到任何話來形容自己的公公了。
她不喜歡楚瑜，但楚瑜今年還沒及笄，榮國公是怎麼想的，竟要將女兒送到泰安侯府？那個老色鬼手裏磋磨死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了。偏他與皇室沾親帶故的，論起輩分來，皇帝還得叫他聲舅舅。當初，老泰安侯對先帝有過大功，整個兒大鳳朝兩個丹書鐵券，一個在榮國公府，另一個便在泰安侯府。
仗着這個，這老東西有恃無恐。
也虧他有臉有膽子，竟要娶國公府嫡女？
“大哥，大嫂，我知道我從前錯了。以後我再也不敢了，大哥，你救救我吧。我，我……我便是死了，也不能嫁給泰安侯！”
楚瑜傷心極了，翻來覆去就是這麼兩句話，求救。
也是，當親爹要賣了自己，親媽連句反駁的話都不敢說的時候，她還能求誰呢？
楚桓臉色肅厲，目光冰冷，看上去與平時沒什麼區別。但如意知道，他在壓抑着怒火。
“回去。”
良久，他才在楚瑜的抽泣聲里冷冷地吐出了兩個字。
“大哥……”楚瑜顫抖着站了起來，絕望地看着他。
如意對她搖了搖頭，猶豫了下，過去拍了拍這小姑娘的肩膀，輕聲道，“你先回去吧。”
見她還不明白，只能壓低了聲音道，“放心吧。”
叫了海棠和木槿進來，“送四姑娘回去。”
兩個丫鬟拉着還在頻頻看着楚桓的四姑娘走了。
“相公……”如意擔心地走到楚桓身邊，扯了扯他的衣袖，“這件事情，不能不管。”
雖然說楚瑜是趙氏的女兒，但是真把她嫁給泰安侯，丟臉的是整個兒榮國公府。更要緊的是，老夫人正在病中，若是知道了兒子竟然這般無恥，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