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榮國公很想為難一下新兒媳婦,然而又覺得與個女流之輩計較無法彰顯自己作為長輩的寬宏大度。尚在猶豫呢,一抬頭就瞧見了沈老夫人頗為不悅的目光。榮國公頭皮發麻,他生平最怕的就是自己的母親。
硬着頭皮接過茶一飲而盡。
“還站着做什麼呢?去見過弟弟妹妹們吧。”榮國公見如意一雙清亮如水的眼睛注視着自己,腳下卻紋絲不動,努力讓聲音變得和善些。
如意頗為不好意思地垂下頭,絞了絞手指,還不動。
榮國公:“……”
這是個什麼意思?
如意默默地在心裏鄙視了一下榮國公。
輕輕晃了晃,腰間的羊脂玉佩光華耀眼。
榮國公終於注意到了,恍然大悟,俊美的臉上就露出了窘迫。
他一個大男人,何曾放心思在這種事上呢?之前二子三子娶妻,這敬茶的見面禮都是趙氏預備的。昨兒晚上,趙氏還跟他說過,從庫里選了極好的兩份東西給長媳呢。這眼下趙氏跑了……
怎麼辦?
如意委屈了。
茶都喝了,怎麼能沒有東西呢?
偏頭看看楚桓,楚桓顯然對這個父親沒幾分敬畏,直接問到榮國公面前,沉聲道:“見面禮。”
榮國公好生尷尬,他訕笑了兩聲,從懷裏掏出一枚玉佩胡亂塞給了如意。
如意笑眯眯謝了,隨手交給了自己的丫鬟海棠。
隨後的人,便都是平輩晚輩。楚桓是這一輩的長子,如意便不用再行禮,當然也沒的見面禮撈了。相反,還得給兩個妯娌,幾個小姑子,侄子侄女的送了東西——都是柔福郡主之前就預備好的,精緻貴重,也很符合今日的場合。
“哼,不過就是平常東西罷了。”楚瑜打開給自己的荷包看了一眼,見是一對鑲紅寶的金鐲子,明晃晃的紅寶石閃光耀眼,精緻細膩,心裏先就有了幾分歡喜。只是,臉上還要擺出一副嫌棄的樣子,抽動的嘴角努力下垂,那副模樣讓如意不禁暗暗發笑。
二奶奶吳氏是楚瑜的嫡親二哥妻子,出身南陽伯府,見到楚瑜這般行事,忙推了她一把,笑道:“大嫂的東西,自然是好的。妹妹快收起來,不然叫我瞧見了,忍不住就要搶了回去呢。”
說罷,朝着如意歉意一笑。
如意便也報以一笑。
“好了,既是都見過了,便都散了吧。”
沈老夫人將人都遣了,只留下了楚桓與如意,朝如意招手。
如意笑着過去,依偎在她身邊。老夫人慈愛地撫了撫她的秀髮,溫聲道:“如今,你與恆之已經成親。”
她看着楚桓,見他臉色依舊是掛着幾分的蒼白虛弱,心裏便說不出的難受,“恆之性子硬,我之前還只擔心,怕你們兩個相處不來。如今看來,卻是放心了。你這孩子是個柔順的,祖母盼着你們能夠長長久久這樣好下去。”
說到長長久久,終於忍不住落了淚。
她本是極為剛硬要強的人,丈夫與長子先後戰死沙場,她傷心欲絕,卻沒在人前落下一滴眼淚。二子糊塗胡鬧,將榮國公府弄成了京里的話柄,她怒火攻心,外人跟前也從來未彎過腰。
“祖母莫要傷心呀,我和……和相公定能長長久久地孝順您老人家。”如意乖巧地替老夫人擦眼淚,從初次見面,沈老夫人就一直對她散發善意。今日,更是將對楚桓和她的重視擺出來,給撐腰。她回頭看楚桓,“相公,你說是不是呀?”
楚桓迎着老夫人渴望的目光,緩緩點頭。
沈老夫人笑了,自己抹去眼角淚花,將如意輕輕推到楚桓懷裏,“如此,我就放心了。你們兩個好好兒的,往後我便是入了地下,也是安心的。”
如意聽她說了幾次“好好兒的”,可見這老人家是真的怕楚桓有個什麼不測的。
“老夫人,您瞧,成親了,世子爺的氣色立刻就好了許多。往後哪,小夫妻倆甜甜蜜蜜的,說不定明年就能給您生幾個小重孫了呢。這是喜事,您這怎麼還哭了?”沈老夫人身邊兒的心腹嬤嬤勸道。
沈老夫人想到圓圓滾滾的小重孫,果然眼睛發光,心都要化了,立刻渴求地看着如意。
如意垂下頭,做出一副羞人答答的樣子。忍了忍,沒忍住朝楚桓的腰部往下偷偷看去。
楚桓征戰多年,感官是何等的敏銳?小丫頭自以為掩藏很好的視線怎麼可能瞞得過他?
最要命的是,她那是什麼眼神?
憐憫!
同情!
可惜!
楚桓濃密的眉尖動了動,決定回去后給這小妮子一點兒厲害看看。
按住了發熱的心口,悶聲咳嗽了起來。
沈老夫人忙道:“恆之可是用過葯了?看我,心裏歡喜起來,就忘了你們小夫妻昨兒折騰了一日,必然是累的。快,回去歇着,恆之好生吃藥!”
又囑咐如意:“你們小夫妻倆的院子是恆之從小就住着的,他身上的傷沒好利落之前,你們就都在那院子裏吃飯,不必往各處去。”
不往各處去,意思就是說不必讓自己去趙氏那邊兒立規矩。
如意小小地在心裏歡呼一聲,謝過了老夫人。
楚桓拒絕了讓人抬軟轎送他回去的建議,依舊是攜着如意的手,領着她緩緩往自己的院子裏走。
大奶奶進門第一天,就氣得二太太大哭跑掉,連媳婦茶都沒喝上一口的事兒,這會兒已經傳遍了國公府。
到底是怎樣彪悍的人兒,能讓從公主手裏搶丈夫的二太太這麼吃癟呢?
於是如意一邊兒嬌嬌怯怯地被相公牽着走,一邊兒感受到從窗戶里游廊邊大樹后投過來的打量的視線。她小臉羞紅了,明如春水的眼睛裏帶上了惶恐,往楚桓身邊兒湊了一湊,顫巍巍小小聲喚道:“相公……”
身後,她的四個陪嫁丫鬟齊齊捂臉。
自家的主子往後暴露了真性子,可怎麼好呢?
楚桓腳步頓了頓,手上稍稍用了些力,將那隻柔滑的手完全裹入掌中,淡淡地朝四周一掃,冷厲的眼風讓偷窺者都似是重回了數九嚴寒。
“走吧。”
如意“嗯”了一聲,小碎步跟緊美人相公。
楚桓與她的新房離着榮暉堂不算近,隔了大半個國公府。如意只擔心自己的相公是否撐得住。偷眼看去,似乎還是不錯?除去時不時地咳嗽兩聲,臉色蒼白了點兒,似乎,也沒別的什麼了?
一路走下來,便瞧見了國公府的景緻還是不錯的。雖則還未到桃紅柳綠的時候,卻也有些個趣味。
“世子,大奶奶。”新房的門口,早就有個穿着體面插金戴銀的婆子等候。見到楚桓與如意,眼睛一亮,迎上來笑道,“國公爺和夫人打發了奴婢來說話,請世子和大奶奶過去呢。”
“滾。”
如意被楚桓粗暴簡單的回答震驚了,心裏為他點了個贊。趙氏哭着被轟出了榮暉堂,裡子面子都沒有了,怎麼可能默默咽下這口氣呢?想必是回去找榮國公哭訴了。
趙氏果然正在哭訴。
她哭得哽咽難言,梨花帶雨。她本就長得極為出色,不然也不會讓榮國公色令智昏到得罪皇室。淡淡的遠山眉,盈盈的胭脂淚,簡直讓榮國公的心都碎了。
“表哥,我……”趙氏一條上好的絲帕已經濕透,趴在榮國公懷裏,抽抽噎噎地哭道,“都怪我不好,便是再怕兄弟妯娌的不同離了心,也不該上去多嘴多舌的。媳婦是宗室,終歸是體面尊貴的人,二媳婦三媳婦又哪裏敢比肩呢?”
“好了。我知你受了委屈。”榮國公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都是一樣的媳婦,哪裏有誰更尊貴的話?進了榮國公府,便都是楚家的媳婦,在我眼裏,都一樣。”
“到底還是不同的。”趙氏低聲道。
“只是母親偏疼些,畢竟那孩子從小養在她身邊。”榮國公見她還是傷心,便又道,“回頭,叫了他們到這裏來。你是婆婆,自然要給媳婦立些規矩。”
趙氏破涕為笑,擦了擦眼睛,“我哪裏敢給縣主立規矩?說出去也不好的,畢竟,我連個誥命都沒有呢。只是疼愛孩子,盼着他們小夫妻好罷了。”
提起誥命,她的臉色便是黯淡不已。
榮國公嘆口氣,安慰道:“這回恆之立功不小,我想着,過些日子便上摺子,給你請封誥命。往後,你也能立得住。”
“我的心,表哥到現在還不知道嗎?”趙氏柔柔地將頭抵在榮國公肩上,捂着心口輕聲道,“只要能伴在表哥身邊,我就什麼都不在意了。”
榮國公大為感動,“綉月……”
兩個人正在你儂我儂之際,外頭一聲哭嚎,一個婆子灰頭土臉闖了進來,喊道:“國公爺,太太哪,給老奴做主啊!”